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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那个时候,和前文无异,我还只是一个小男孩。

      在罂粟花海里无忧无虑的男孩,看着罂粟花比去年更加茂盛的那个男孩,哪曾想过,一场因此而带给当地人的灾难正愈演愈烈。

      那是一个星期天,男孩第一次背着哥哥和家里的所有人去了那片花海,那里依旧是繁花盛开,但少数的已经结出了果实。

      蜂蝶阵阵,鸟鸣啾啾。男孩在花海里穿梭,唇角抑制不住地勾起。

      然而就在这时,远远的,有两个老爷爷迈着蹒跚的步子走了过来,看样子是冲着这片花海来的。

      男孩停住了脚步,往后退了几步,弯下腰躲进了花丛中。只见那两个老爷爷脸上挂着不自然的笑容,不像是痴迷于花海而来。

      只见他们来到一些已经结了果实的花株前,掏出了一个小瓷碗,用一个小刀割开了果实。一种黏稠的白色液体从果实里流出,男孩看了不禁皱起了眉头。

      “嘿!”男孩看着他们一个一个地割开果实,再也忍不住了,“你们不要伤害这些花,它们会很疼的!”

      那两个爷爷转过身,看见一个男孩从花海里跑出来,不耐烦地说。

      “小毛孩子,我可认得你,你就是那个诺特家的小儿子。”他们冲男孩摆了摆手,一副撵他走的样子,“去去去,别耽误我们,小心我们告诉你父亲!”

      男孩一听到母亲,有些恐惧起来。但看着那些花的果实被割开,又实在愤怒。

      “你们把他们割破了,他们就没法繁衍下去了!”男孩执拗地说。

      那两个爷爷头也不抬。

      “小子,他们的种子在里头呢,我们可没碰着,别操闲心,我们可比你更想让他们多长点。”

      男孩半信半疑,但还是选择了相信他们。

      回家的路上,野花遍地是的。男孩踩着他们,却觉得无趣。

      “老爷爷,老爷爷。爱抽烟的老爷爷。

      罂粟花,罂粟花。芳菲灿烂迷一时。

      琼浆玉液真神仙,老爷爷点了半支烟。乐呵呵……”

      突然,一个小姑娘的歌声从半山腰传了过来,声音却并不愉快。

      男孩停下了脚步,愣在原地。

      然而,在一个月后,当我终于完成了遥控潜艇的制作后,好不容易得以清闲时,甲板上回忆5岁时的这一幕,西里斯上校的办公室里却突然响起了嘈杂的声音,夹杂着上校愤怒的咆哮声。令我猛地一震,转身朝着他的船舱飞奔过去。

      “西里斯上校!”我猛地推开门,祈祷着不要看到上校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身影。

      “诺特?”好在,他好好地坐在凳子上,我松了一口气。

      见我进来,他带着还没隐藏好的恼怒又焦虑的眼神看来我一眼,目光里闪过一丝掩饰。

      我又顿感不妙。

      “我们的甲板整个都裂开了!你都干了什么好事?!西里斯!!有□□在我们船下面炸了!”

      一阵愤怒的声音从上校手中的对讲机里喷涌而出,混着嘈杂的叫喊声。

      “你们赶快释放救生艇!该死的!你们就不能组织好吗?”上校大声地冲着对讲机吼道,“远航者号!能听到我说话吗?”

      “来不急了!!我们要沉了!”对讲机几传来细细碎碎地叫喊声,哭嚷声,和明显大得不正常的电音。显然对面的话筒里进了很多水。

      “喂!远航者号!远航者号!能听到我说吗!?!”

      一阵长久的寂静,对讲机里在传出最后一阵电音之后,没了声响。

      上校手中的对讲机骤然落地。

      “西里斯上校!”我僵在了原地,直直地望着他,“你用我设计的潜艇做什么了!?”

      西里斯上校猛地回过头,像丢了魂似的看着我,一条清晰的血丝从眼角处延伸到了虹膜边缘。

      我猛地瘫坐在了地上。

      黑云压城,大雨滂沱。劈劈啪啪地打在甲板上。恍惚间,那个男孩也在同样的一个雨天瘫坐在罂粟花前,和29岁的我一模一样,丢魂失魄地。

      几个伐木工打扮的人,正拿着镰刀,一下下地割着。那脆弱的花茎哪扛得起这个,纷纷地倒在了地上。昔日璀璨夺目的罂粟花海,在这镰刀的挥舞之下,渐渐成为了一个人间炼狱。

      男孩不顾一切地叫喊着,痛哭流涕。这么小的他又何尝能理解人们对这种花的憎恨。他只知道,这是一种他爱的,极其美丽的花,而人们正在不顾一切地摧残他所在意的东西。

      等到原本就没有多少的罂粟花,只剩下最后几株的时候,男孩终于短暂地挣脱的家人的束缚,不顾一切地朝着罂粟花奔去,他的泪水撒在沿途罂粟花的“尸体”上,仿佛留下了点点血痕。

      他猛地用小手握住那些花的枝干,可怜的男孩,他的手小到根本无法握紧罂粟花,但他却用身体挡住了那些镰刀的锋芒。

      “小子!你干什么?!不要耽误我们干正事,我们还要回家吃晚饭!快起开。”

      可任凭旁人怎么推搡,男孩都不肯松手。

      而时光却在此时悄然流过生命的罅隙,那稚嫩的小手转眼间变成了一双疮痍满布的大手,然而,那只大手却轻轻地松开了铁栏,仿佛没有任何犹豫。

      是的,故事又回到了开头,容我在这里多说一句,西里斯上校确实用了我所发明的遥控潜水艇,但他显然并没有听进去我开的玩笑,他果真用他们运输了炸弹,这种炸弹里几乎全是钾和钠混合溶液,不得不说西里斯上校的化学学得不错。

      而我先前的发明,专门打薄了保护层,它不具备运送这种炸弹的规格,但可以腾出来运送更多货物。而恰恰如此,一个遥控潜水艇的外壳突然破裂,从而引发几乎所有潜水艇的爆炸。“幸运”的是,炸弹在我们的一艘战舰下边突然引爆了,导致战舰上的所有人沉入海底,而我自然成为了那个“罪人”。

      而对于这些我点到为止。

      我坐在法庭中央,看着法官们依次落座。我的心却无比平静。

      “诺特!”法官的法槌敲响了,给周围的环境笼罩上了一丝凝重的气息,“你的罪状深重……”

      我一字一句地听着法官陈述我的“累累罪行”,而我却不言不语。台下的人开始议论纷纷,而我的目光却在人群中搜索着西里斯上校的身影。

      他在旁听席上,本来正望着我的目光却在与我的相遇的那一刹那猛地避开了。我眼中的光忽地闪了一下。

      心里突然泛出一阵苦涩。

      可转眼间,那个满面不甘,眼里却闪着倔强的男孩又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几乎不能说服自己那就是曾经5岁的我。

      “你要闹回家闹去,别在这里丢人!”父亲严厉的声音在男孩的头顶响起,“我平时怎么教育你的?真是不知好歹!”

      男孩不禁瑟缩了一下,却仍不肯松手。

      “孩子……”母亲拉了拉他的手,却也没能让其松开,“我们以后再给你买一些更好的花养在家里,好不好。不要耽误叔叔们干活。”

      男孩眼里含着泪,却坚定地摇了摇头。

      “嘿!”旁边围观的人群里突然冲出了一个身体强壮的小子,一把抓过男孩的手,用力一扯,猛地将其摔到了一边。

      男孩登时掉进了一片烂泥里。

      他走上前去恶狠狠地盯着男孩,目光像一只凶狠的野狼。

      “那种该死的花就不配呆在这个世界上!”他大声的说道,控诉着罂粟花的累累罪行,“真是我见过最邪恶的花,看他们都干了什么好事,全村子的人却被他们给祸害了。我敢说,他们就是上帝的恶魔,故意残害人民的,就凭着他们那祸害人的果子,罂粟花的罪行就不可饶恕!”

      我猛地一震。

      伴随着一声响亮的法槌声,法官沉闷的声音突然在我耳边响起。

      “你的罪行成立,诺特,你可否认罪?”

      倏忽间,那个倒在地上满身泥巴和干草屑的男孩又出现在我的眼前,他泪流满面,眼睛里却依旧闪着宛若龙一样的目光。

      “不!罂粟无罪!他们……他们从来没有要求你们去用那些种子!他们从来没有把刀架在你们的脖子上让你们把种子做成毒品!你们所遭受的一切都是自讨苦吃!我分明阻止过你们!而你们却自大得要命,而怪罪于这些没法反抗的无罪者!你们活该遭到上帝的诅咒!”

      男孩脏兮兮的脸上印出两道泪痕。

      他颤抖着,弱小的身躯仿佛是一盏孤灯,只要轻轻一吹就灭了。

      最后的几株罂粟花还是倒在了他的面前。

      “无罪的罂粟花永远不会卑躬屈膝地认罪!”这是往后经常出现在我脑海里的一句话,却此刻在法官浓厚的英伦腔中又悄悄地溜进我的意识里,把我吓了一跳。

      “我……”我的声音有些哽咽,“认罪……”

      旁观席上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大家终于体会到了“复仇”的快感,那些杀死他们亲人的人,终于遭到了“报应”,这无疑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而令人惊讶的是,法官再次敲响了法槌,在所有人讶然的注视下,他再次开口了,这次他望向了旁观席上刚欲起身的西里斯上校。

      “尊敬的西里斯上校。”法官的声音似乎比先前更加低沉,“有传言说,诺特先生的设计本意是运送货物,而被您曲解为运送炸弹,我想向您求证,这可否属实?”

      我的眼里闪过一丝微弱的光亮,恍惚间又回到了5岁的那天,男孩被父母强拉硬拽着回到家,在自己的房间里独自哭了一整天。

      “嘿,小伙子,哭多了就不帅喽!”而哥哥里奥却悄悄地溜进了男孩的屋里,笑着打趣道。

      男孩并没有理他,只是哭得更厉害了。哥哥的目光瞬间变得担忧又心疼。

      “好了好了……”他用手帕擦了擦男孩脏兮兮的小脸,“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里奥狡黠一笑。他伸开另一只手,男孩定睛一看。
      是两个完好的罂粟花种子!

      一抹笑容突然绽放在男孩惊讶的脸上。

      我摇了摇头,驱散了这个记忆,眼前西里斯上校缓缓站起身,眼睛却没有看我。

      “没有这回事,先生!”西里斯上校的声音在沉静的大厅中回响,他的声音似乎从未如此掷地有声!

      人群再一次沸腾了,有些人在欢呼,有些人在痛骂……

      我被几个突然窜进来的警察押走,我最后看了一眼身后已经离座的西里斯上校,眼里的烛光暗淡了许多 。

      来到了行刑之地,这里的人更多……

      “先生。”当我正要被压到行刑处的时候,我突然停住了脚步,“容我给我的家人说两句话,行吗?拜托了,我还没有交代我的遗嘱……”

      那个警察低下头,嫌弃地瞥了我一眼。

      “你只有两分钟,诺特!别想耍什么花样。”

      我笑着摇了摇头,“这次不会了,先生……”

      远处,里奥不顾一切地跑了上来,我没想到他竟然愿意去目睹我被杀死的场面,不像我的父母一样躲在家里,这令我死前的最后时刻也万分不解。

      “嘿……里奥……别哭了,我的哥哥……”我伸手擦了擦他脸上划过的泪水,“嘿,哭多了就不帅喽,哎……真好笑,不是吗……别难过,我就是为了这些人死了,也是心甘情愿的……”

      我干笑了两声,觉得眼睛被远处的灯光刺得生疼。
      “嘿……听着,别哭了……我还有事情要给你呢。”我用宽慰的语气说道,看到他沾满泪水的眼睛再次看向我。

      心里又是一阵抽痛。

      “我没什么财产,仅剩的一些就留给你吧,在东阁楼134号里,那里住着我的妻子和儿子,我那个儿子……我并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告诉他别走我的老路……以后他们就拜托你了……你一定要替我照顾好他们……”我絮絮叨叨地说着,感觉两分钟的时间在我面前飞速地流逝。

      “好了……”我叹了一口气,“现在……是时候了……”

      我转过身,可里奥却一把拉住了我。

      “你还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他的声音里带着恳求,又让我心如刀绞。

      “你……”我犹豫了一下,“你还记得我曾说过……罂粟无罪吗……他们是无罪的……那些罂粟。”

      我的哥哥突然皱起眉头。

      “我不记得了,这是什么意思?”

      我愣了一下,眼里的光忽地闪了闪,又猛地熄灭了。我赶忙咽了咽口水。

      “没什么……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秘密罢了……”

      我不在意似的摆了摆手。

      远处的警察突然窜过来把我带走了,只留下了满脸疑惑又万分悲痛的哥哥里奥留在原地。

      或许,谁也不会知道二十多年之前,那个小诺特在某个没有风的午后握着罂粟花的花茎心跳频仍;没有人会明白为什么在参军以前,小诺特每年都会背着所有人偷偷地溜到那片罂粟的坟墓,在一旁拨响琴弦,悲歌泣号;也没有人会理解那句“无罪者有罪,有罪者无罪”的真正含义。而事实上,也再不会有人记得了……

      那些属于他的真相和往事,被埋进尘砾,像堆在国家机密书房九重门之内的珍藏版书籍,除了落灰,再无翻阅者……

      我缓缓昂起头,两行清泪顺着面颊缓缓滑落。
      ……

      我看着行刑台上昏黄的灯光,把我的影子拉长,绵延至深……那黑暗淹没了一切,把光明撕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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