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血渡》花间鸣

1、新娘子进门

　　初夏时分，几朵白云悠闲的游荡在湛蓝的空中，阳光从云间洒落下来，带来丝丝缕缕的温热。

　　微风轻拂，扯下桃树上还未落尽的一朵残瓣，那粉色的花瓣随风起舞，越过人群，最终落在一顶喜轿之上。

　　皇城的盛阳大街，非权贵不得入之地，坐落着几处气派的府邸。

　　府门前最是清静的街道，此刻却围满了看热闹的人，一个个皆伸长脖颈，紧盯着那声势浩大的队伍。

　　唢呐声、锣鼓声交织，欢快的音调传满整条大街。

　　可本该在队伍前方的新郎官竟不见踪影。

　　随着队伍缓缓前行，原本在侧方围观的人们逐渐落到队伍后方，人群中开始泛起阵阵窃窃私语。

　　队伍中一位骑在黑色高头大马之上，手握马鞭的男子，用警告的眼神环顾起四周，那越来越强的议论声，顿时消散了。

　　此男子便是护送喜轿的娘家哥哥，严肃的神情看向喜轿时又变得柔和起来。

　　那队伍中央的喜轿豪华至极，朱漆贴金，满雕着龙凤呈祥、麒麟送子的纹样，就这样由八人抬着进了广义侯府的大门，在二道门前停了下来。

　　而花轿后那令人瞩目的十里红妆，箱柜重重叠叠的停在侯府大门前。

　　“新娘子进门啦。”

　　喜婆嘹亮的声音，穿过层层人群，却没传进新郎的耳中。

　　“新娘子进门啦。”

　　喜婆更加响亮的喊了一声。

　　花轿已然落地，站在二道门前的新郎依旧无动于衷，板着脸，没有一丝笑意。

　　一直跟在喜轿旁的娘家哥哥收紧缰绳，那黑色的高头大马好似十分懂得主人的心思，低低的嘶吼了几声。

　　喜婆见此赶忙上前，想要自己搀扶新娘子出来，却被动作利落翻身下马的娘家哥哥抢了先。

　　众人满脸的尴尬，侯府内的人脸上表情更是精彩，喜婆从容的把新娘的手从男人的胳膊上接过来，笑道：

　　“瞧瞧这娘家哥哥，是盼着新娘快些进门，给侯府添喜气呢。”

　　随后不等人反应，又掩盖气氛的大喊起来：

　　“新娘进门来，添福又添财，花开并蒂莲，夫妻永恩爱！”

　　人群再次欢声笑语起来。

　　唯有新娘的哥哥依旧阴沉着脸握紧拳头，手臂上还残留着少女掌心的温度，那丝丝缕缕的温热，触动着他的心弦。

　　随着新娘子迈进侯府的二道门，晴朗的天突然起了一阵大风。

　　吹得云彩挡住了太阳。

　　吹得屋檐下的惊鸟铃叮当作响。

　　吹得人们眯起了眼睛。

　　吹得盖头一瞬的飞扬，露出盖头下少女狠厉的眼神。

　　一阵风而已，少女的嘴角轻轻上扬，步履坚定的往前走着。

　　在众人的围聚?下，新郎也被推搡着进到了侯府的正厅。

　　老侯爷和大夫人端坐在正位，面对这二人的眼神，那一直不情不愿的新郎，终于别扭着乖顺下来。

　　婚礼上最重要的两位主角就这样貌合神离的行过礼拜了堂。

　　“嘉礼成，福泽长，送新人入洞房喽！”

　　伴着喜婆的一声喊，众人又簇拥起二人，往侯府东厢房处的武墨堂而去。

　　到了此时，那娘家的哥哥只能留在正厅，盯着向内院走去的人群，盯着人群中披着红盖头的少女背影，再次握紧了拳头，心中的苦闷与不舍早已在眼中流淌。

　　武墨堂的正房，处处皆是大红色的装扮，新娘子听着喜婆的话语，按规矩坐到了那精雕细琢的架子床上等待，紧握着双手，一副娇羞的姿态。

　　随着喜婆那些漫长的仪式完成，热闹的宾客散去，婚房内彻底安静下来，那看似娇羞的新娘毫不犹豫的拽掉红盖头。

　　“小姐！”

　　一旁的小丫鬟惊呼出声，又忙用双手捂住嘴，转身望了望屏风后面，生怕招了外面的人进来，往小姐身边靠近几步才小声道：

　　“小姐，您怎么自己把盖头摘了？这不合礼法啊，一会姑爷还得过来呢，这盖头得他亲自给您摘呀。”

　　迎着小丫鬟探究的目光，少女眼神下意识的躲闪，可又迅速扯出一个笑容，用着最温润无比的嗓音开口：

　　“无妨，这场婚礼哪还有什么礼法可言，晚春，我有些饿了，你去找些吃食吧。”

　　随后又用仅身边人才能听到的音量道：“再把屋内伺候的都打发去院子里，我想一个人松快松快。”

　　“是，小姐。”

　　这两件事虽都有些不妥，倒也无伤大雅。

　　想到那侯府当家主母大夫人，特意当着众人的面，对武墨堂上下嘱咐，新进府的少夫人有任何需要都照办。

　　晚春觉得正好，她借此试一试这武墨堂内服侍之人的心思，往后相处的时日多，哪些是听话的，哪些是不能用的，谁又是谁派来的人，这些她可都得尽早替她家小姐打探出来。

　　听到晚春带着人离开的脚步声和关门声。

　　少女这才起身，看了眼手中的红盖头，十分嫌弃的扔到一旁，熟练的越过屏风来到堂屋。

　　这武墨堂地方宽敞，院子里共有三间房，正房就是她所在的这间，十分豪华，一进门的堂屋中摆放着八仙桌和几张扶手椅，条案上的瓷器玉器众多，墙上也皆是名家的字画，左右两侧各有屏风，右侧屏风后是日常用餐的地方，左侧的屏风后则是她刚刚出来的内室，里面架子床，镜台，箱柜等生活所需一应俱全。

　　而院中的东西两间厢房，一间是书房，一间暂时闲置。

　　少女在正房内来回转了两遍，只看到堂屋门外两个值守的丫鬟身影，再无旁人，这才放心的回到内室，坐到妆奁前，思考起今后事。

　　只是那对龙凤花烛摇曳的烛光，一直透过镜子，吸引着她的目光，匆匆一瞥，少女呆愣片刻，又细细端详起来。

　　可见镜中的女孩，皮肤白皙，樱唇娇艳，小巧的鼻子搭配那如宝石般璀璨的双眸。

　　“竟是这样纯真的模样吗？”

　　少女抚摸着自己的脸庞，对镜中的自己笑了笑，随着双手抚摸的力气越来越大，精致的妆容在脸上弥漫开来，那笑意也逐渐变得癫狂起来。

　　就这样笑着，笑着，不知何时蒙上了眼泪。

　　“小姐，您怎么了？”

　　小丫鬟拎着有三层的巨大食盒回来时，便被自家小姐又哭又笑的模样吓住了。

　　“晚春，你知道吗，这府里死了好多人啊，你，老侯爷，大夫人……我数不清有多少颗人头，他让我拿着铁锹，一个又一个的挖坑，一个又一个的填土，你看那地都变成了黑色。”

　　“之后他就用那把铁锹打残了我的双腿，锁在这间屋子里，就是这间，门窗都被木板封死了，没有阳光也没有月光。”

　　“黑暗中，我不知过了多久，或者也没有太久，毕竟没有吃喝人又能活多久呢……我好恨！”

　　“再次睁眼，是在喜轿里，看着那红色的盖头，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我可以报仇了……见他的第一眼我就恨不得立刻冲上去杀了他，可是不行，他还有用，他不能就这么死了，不能就这么轻轻松松的死了，我得等……”

　　少女说着话，掰着手指计算起时间，眼泪混着脸上的胭脂，融成血色不断滑落。

　　月色清冷，映衬得少女脸庞惨白，搭配着大红色嫁衣和满头华丽珠翠，远处的晚春汗毛瞬间竖了起来。

　　“小姐？小姐您怎么了？您说什么呢？”晚春大步跑进内室，伴着哭腔，拼命的呼唤着自家小姐，脑中更浮现出无限的可能。

　　“呜呜……你是谁啊？快把小姐还给我！小姐，我就说在花轿中那苹果您得拿好了，您偏不信！”

　　晚春絮絮叨叨，见人依旧眼神空洞没有反应，又慢慢往床边靠着，猛然从喜被上抓起一把铜钱和大枣花生，洒向眼前人。

　　被打到眼窝的少女有些吃痛，皱着眉低下头，终于从痛苦的记忆漩涡中挣扎出来，再抬头时已恢复了活泼开朗的样子，

　　“怎么样？吓到你了吗？哈哈。”

　　“小姐！”晚春抹了抹泪，舒了一口气，也不疑有他，毕竟她家小姐向来是这样灵动的性子，只囔囔的道：

　　“您又是在哪看了吓人的话本子，这大喜的日子，还变着花的来吓唬奴婢。”

　　少女笑了笑，她多希望这些是话本子，可一切都是真的，双腿上的疼痛似乎还在折磨着她。

　　看着小丫鬟湿润的双眼，少女揉了揉晚春的头顶，逗闷的说着：

　　“晚春，那苹果我拿好了。”

　　“嗯？”小丫鬟转身去洗着手帕，想给小姐擦掉脸上已经糊掉的妆容，“您拿好了？那刚刚我怎么没瞧见呀。”

　　“被我吃进肚子里了，这样才可以真正的平平安安啊。”

　　少女倒不是真的这么想，只是她在花轿内怎么也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幻境，看着手中那红亮的苹果，干脆咬了一口，直到那香甜的味道传入口中，她才确定她真的活过来了。

　　晚春带着疑惑的给自家小姐擦好了脸，想了又想，“小姐说的都对！”

　　“哈哈哈。”

　　欢快的笑声，被堂屋传来的一声巨响打断了。

　　哐！

　　身着喜服的高大男人用力的踢开房门，大步走了进来，依旧是那一脸的不情愿。

　　晚春身子一怔，刚收住的眼泪，差点又被吓出来。

　　“见过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