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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卷包袱回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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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关将至,赶路的人多了起来,岁寒风冷,回家的路程若是遥远,几人也乐意相约结伴,一路能有几个聊天说话的伴儿,总多几分乐趣。
北方的乡道干燥冰冷,车主小心控制着马,叫它走得慢了些,他们这一车已经连续赶了快小半个月的路,大家彼此之间也都混得熟了,车厢内的聊天就一直没停过。
“我娘每年都在家中盼着我一年能有些出息,今年回去又要叫她失望了。”
“伍小兄弟,我看你穿戴都蛮好,这还不叫有出息?”
青年靠着车厢,将怀中剑抱得紧了些,神色有些故作郁然。
“哎,今年天微庭的考试最后一门没通过,她老人家一直都盼着我能考过。”
这话一出,其他几人都惊讶的张了嘴,他们都是普通老百姓,同行一路都不知道这车同伴中还有术师,那跟官老爷们可没什么差别。
虽然他说天微庭考试没过,但一共三门考试就已经过了两门,这成绩是可以保留到来年,那么明年这位伍兄弟岂不就是一名正经的术师?
说话间,大家都热络了许多。
“伍小兄弟说这话可就太谦虚了,我们那地儿有个商贾人家的公子也是准备考术师,考了五年了,连一门都没过。”
“是呀是呀,能过两门,兄弟已经是很厉害了。”
青年眼神微眯,目光中露出一点不易察觉的得色。不过未等他得意多久,他怀中剑忽然发出了一声铮鸣,剑有异动,事必有出。
车内人都是一惊,他自己也被吓了一跳。
这时,车主也忽然拉停了车,马喘着粗气,抬着蹄子不停乱动。他们都听见车主颤声朝前面吼了一句,
“是什么人?是妖还是鬼?”
一听到妖鬼,车里的人是害怕又庆幸,这世道碰见妖邪不奇怪,但他们之中不是正好有一位术师吗?
“那个,伍小兄弟,劳驾你出去看看?”
他只是嫌路途无聊,临到快回家的时候才透露这么一句,怎么就这么倒霉?
青年没办法,只能下车查看,他正儿八经的术法没学几个,今年误打误撞连过两门也是凭的毅力,如果真对上妖魔……他一步一步挪动得极小心……
路中间的那团黑影一动不动,也看不清楚,青年手中的剑鸣得越来越弱……剑,也会害怕吗?
他有些腿软,站着不敢再往前走,车主见他不动,战战兢兢的小声问,
“伍兄弟,可是有大不妥?”
他正想着怎么回答,车厢内突然传出来一个闷闷的声音,像是刚醒的不耐。
“老板,我家就在前面那个岔口,为什么停这么久?”
这声音有些陌生,青年想起来了,一车人中有个性格孤僻的姑娘,总缩在角落,也不记得她长什么模样。
“姑娘,遇到妖邪啦,我们还是……”
车帘从内被挑开,不等车主将话说完,那姑娘就跳下车来,木然的看了一眼路中间的东西,她手上没有什么趁手的东西,径直走到青年身旁。
“喂,你的剑可以借我用一下?”
她这话其实有些失礼,但青年此刻心里有些怕,倒是顺从的将剑递给了她。
那剑一到女子的手中,瞬间就停止了鸣响,像是十分信耐,车里车外的人都没看清她做了什么,只知道她割破自己的手指,在剑上一点,剑便飞出以其上凛冽的辉光消融了那怪物。
“只是一团将尽的悲念而已,你的剑可能需要再打磨一下。”
她将剑还给青年,偶然一瞬的光华掠过他眼前,青年有些兴奋。
“姑娘可是术师?”
那姑娘像是没听见,慢悠悠爬上车之后,才回过头,
“不是,我爹是铸剑师,我刚帮只是你修了一下剑而已,你的剑和你相通,是它驱散了那团悲念。老板,我家路可不好走,我得赶在天黑前回家。”
谢诺这次回家算得上一波三折,本来走水路可以快一半的时间,无奈年边朝廷在封查盐运,她从醴都出来那几日正好遇到一条船都不敢上水,于是只能选择陆路。
后来她银子被偷,没脸没皮的坐了段霸王车,车主倒也和气,虽然没给她好脸色,但也没将她赶下车,最后她帮着赶走了一团妖邪,与车主还算和平分别。
她目着一张脸站在岔路口,看车主继续拉着一车人扬尘而去。
“还好还好。”
谢诺嘟囔着将衣服上挤了两天两夜的褶皱给抚平,才提上包袱继续往前走,从这里到家中的路倒是不远了。
地上的土都快结了冰,两侧田坎边缘还会时不时遇到一两座孤坟,天色快要染了墨,女子走得有几分晃晃悠悠,远远看过去,就是个……鬼故事。
在自己的地盘还走不稳路这件事是谢诺万万没想到的,怪只怪她从谢家出来的时候没换布靴,这大家小姐穿的云头履果然十分不合时宜。
不远处村落渐渐从树林中露出绵延屋宇,本该是准备熄灯睡觉的时辰,可柳映村这会儿看上去却十分热闹。
谢诺狐疑着加快了脚程,走得越近吹吹打打的热闹声就越大。
村口的那颗大树都挂了灯,灯下支了张牌桌,桌下张罗着炭盆烤火,打牌的、嗑瓜子儿看打牌的,围了一圈人。
……
她是久了没回来,柳映村就挖了金矿吗?
不过她很快又看见了树上挂着的白灯笼,便皱了皱眉头。
小林婶是第一个看见她的,甫一看去还当晃了眼,随即就嚷嚷起来,
“那不是诺丫吗?快看,是不是?”
不等其他人反应,谢诺已经走近了,不冷不淡的喊着众人,
“是我,各位叔伯婶婶,谁死了?”
她天生反应有些迟缓,说出来的话也直愣愣的。闹磕的众人歇了一瞬,小林婶就上前来拉住她,
“瞧你这孩子,说话也不忌讳,是镇上吴老爷的喜丧。”
其它人七嘴八舌的兴致勃勃继续嗑瓜子儿,
“就是就是,诺丫,你怎么回来了?不是去醴都当世家大小姐了吗,咋啦?”
众人上下将她打量一番之后,又抻着脖子往她身后看去,黑乎乎的土路上别说马车,连牛拉板车都见不着一辆。
王三爷虎了脸色,将烟斗往桌上一搁,
“诺丫,跟阿伯说说,这是啥情况,天黑回来他们都没派辆车送你一下,这是在外面被人欺负撵出来了?”
在村里向来没什么秘密,自从谢家丫头去了千里之外都城的大世家消息一传出来,说各种话的人都有,有觉得酸的,也有向往的。不过若是自己村里人受了欺负,那又会是另外一种态度了。
谢诺的脑子转得缓,但不停歇,她觉得情况有些复杂,一时半会儿说不大清楚,但不说清楚她可能过不了这个村口。
“也……没有,他们人都挺好。我就是想阿爹了,硬跑回来的。”
硬,跑回来的!
众人松了口气,听上去可能真的没受欺负,据说外面那些仙门世家规矩多,硬跑出来人家不派车送算是讲得过去。
不过,这孩子也轴得不太懂事。
小林婶年纪不大,性子有些娇和蛮,这会儿就嗔怪的点了下她脑袋。
“都是去大世家的人了,还这么一根筋,想看你爹送个信回来,我们带着他一起过去做做客也行的呀。”
谢诺没有表情的点了点头,抓包袱的手紧了下,看向王三爷。
“阿伯阿婶们,那我先回家?”
众人本来还想问两句,王三爷先发了话,
“走了这么远也不容易,你先去歇着吧,不过你爹不在家。”
谢诺停下步子,疑惑的看过来,王三爷同她解释道,
“应该是送剑去了,你不在家,那些单子他做完了就得自己去送,走的时候也没说要多久,应该过几天就回来了,别担心。”
“哦。”
还怪不凑巧,谢诺准备了好些事想同他说的。
她和爹住在村西口,门口连着一条向卢沙镇的土道,平日里需要铸剑的生意主顾大多来自那里,这位置方便送货。
一年没回家,院外的篱笆竟然爬上了一段绿藤,屋里透出来微弱的光,怎么看也不像没人。
谢诺还没走近,隔壁王三爷家的黑狗像是仗着家里没人般的在夜色中狂吠,现在周围的邻居都在外面帮着料理丧事,除了眼看着从她家堂屋窜出来一个个头不高的小子,也没其它人探身看来同她打招呼。
“你是谁?”
那小子见了生人不设防,手上还提着一盏油灯,走到院子里杵近了看她。
“你是?”
谢诺不记得此人,她将肩上的包袱提在手里,皱眉打量着他,难不成她爹又捡了个儿子回来?
“你是我爹的新儿子?”
小孩看上去十一二岁,比她小点,圆脸大眼睛,天太黑看不清肤色,算得上俊秀可爱,就是看上去有些莽。
符合她爹一贯以来的偏好,据说她当年被他捡回来当女儿的原因,也是因为看上去有些傻,如果不捡怕要死在外面,虽然谢诺对她小时候的事情几乎不记得。
“不是不是,我是师傅收的徒弟,你就是谢诺啊,我叫亥时。”
对于家里莫名其妙多出来一个人,谢诺没觉得有什么太大的问题,她而后点点头就抬步进了屋子把行李放下,这才踏实的松了口气。
亥时却万分好奇的跟在她身后进了堂屋。
“那个……诺姐……不,师姐,你怎么突然回来了?师傅说你一直会待在醴都当大小姐。”
谢诺渴了一路,从柜上取下茶盏喝了一杯水,这才回头打量那小子,亥时借着屋里亮堂的灯光看清这位师姐,她的眉眼生得极好,直勾勾看过来的时候,让人有些无处遁形。
他不自觉牵紧了衣角,站直身板儿准备挨训。
谢诺越看越生疑,这小子生得白胖,怎么会跑来这么偏僻的地方当学徒?
“你说是我爹新收的徒弟,为什么还住在我家?”
亥时回答得老实,
“我半年前快饿死在路边,是师傅心好把我捡回来,还教我打铁。”
他肉眼可见的有些紧张,谢诺在堂屋的茶塌上坐下,手微抖了一下,还是指点了点对面的长凳,示意他坐下。
这小胖墩曾经差点饿死,那这半年他们家的灶食得开得有多好?
“那你不是我们这片的人?也不知道自己父母在哪里?”
坐下后亥时放松了些,出乎谢诺意料,他偏着脑袋,给了个意外的答案,
“我知道,但我不想回去,师姐你别赶我走。”
……
这算不算拐了人家的小孩?
谢诺都不知道谢陆当时把人捡回来的时候,有没有盘问过这些。
“你和你爹说过在我们这儿吗?你爹娘找不到你可能会很着急的。”
小孩头摇得急切,
“不会的,我爹说,我这么废物让我死在外头好了。”
……
原来还是个离家出走的,谢诺决定换个问法,
“那你告诉我,你家在哪里?”
“就在这里啊,这里就是我的家。”
谢诺面无表情的发呆,谢陆收的这个徒弟好像只是看上去乖巧,实际上……也难搞。
“行,随便吧。我爹说他什么时候回来吗?他这次是去哪儿送货?”
“师傅从来不和我说这些往来,只是让我等,还让我把萝卜晒了,过年可以吃……”
她连赶了一个月的路,坐在昏黄的油灯下,听着他絮叨两句就走了神,最后一大一小也不知是谁先累了,各自回屋没心没肺的睡下了。
谢诺迷迷糊糊闭上眼睛的时候还能感觉到被虫子咬了一口,若不是太困,她一定会爬起来把驱虫丸从包里取出来,她挥手赶了赶,喃喃念着,
“去了醴都一年,皮都养薄了,全怪阿爹……”
在醴都的那些日子,常能见到白梨落了满城,飘在她衣衫上,叫急行人慢下来,别乱了仪态。快到鸣鹊街的时候,能看到城中最老的一株白梨,天光春色正好,花雨不沾身。
一个月了,她又梦到了这里,不出意外……
果然,一颗果子从树上扔了下来,又砸到了她脑袋上……
“这群难搞的狗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