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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压寨夫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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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娘子独自隐居深山多年,住处虽简朴却处处暗藏玄机,这些屋檐角悬挂的铃铛,实际由细密几乎不可见的丝线牵引串联,组成了一个铜铃阵,若有人擅自闯入触发陷阱,便会提醒警戒。
宋青瑛和墨娘子赶去陷阱处,可当二人借着月光看清楚时,皆是一时间哭笑不得。
“死鬼?”
被悬挂在歪脖子树上的小灰驴看见宋青瑛,扯着嗓子长嘶,四条腿在空中踢来踢去,宋青瑛忍着笑,把死鬼放了下来。
墨娘子见来的不是人,暗暗松了口气。死鬼在地上滚了一圈,才粗喘着扑腾起来,啊偶啊偶地叫着,用扎人的驴嘴扯宋青瑛的袖子,引得墨娘子嫌弃地站远了些。
“它脖子上有东西。”冷不防背后传来声音,宋青瑛和墨娘子皆是唬了一跳。
韩濯方才听见铃阵大响,实在没忍住下床跟了出来。
“你怎么下床了,快回去!”
韩濯摇摇头,苦笑道:“饶了我吧,我已经躺两天了,再躺下去腿就要废了。”
墨娘子抱肩道:“她伤的又不是腿,你不让她下床没啥作用。”
韩濯率先伸手,解下了死鬼脖子上拴的东西。
“这好像是李三三的药包。”
死鬼扯着嗓子嚎了几声,继续拽宋青瑛的袖子。
是不是出事了?
墨娘子看着两人神色,了然道:“你们要走了?”
宋青瑛有些犹豫,韩濯的伤只是刚稳定,若是李三三那边出事,怎么能让她再去涉险?
韩濯却回得很快:“这几日多有叨扰。多谢前辈搭救,我们也不好久留了。”
“你走了,要你注解的稿子怎么办?”
韩濯想了想道:“前辈若信得过我,我便带上,批注好便一部分一部分寄给前辈。”
“不行!”墨娘子斩钉截铁:“手稿只能留在我这儿。”
韩濯无所谓道:“既如此我便另默一份,可能文字有些出入,但道理终究一样,不妨碍什么。”
“你默得出来?”
“差不多。”她数学基础学得还算扎实,至少知识框架记得很牢靠。具体公式记不清,用大白话写一点基本思路还是没问题的。
宋青瑛大受震撼,他哪里知道韩濯学过,只道她聪慧过人,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墨娘子满意了,点点头道:“既然如此,我的藏书除了手稿外,你可以带走一本,日后你若是有命活下来,把手稿注解好了,我的藏书随便借阅,送你两本也成。”
随后补充道:“你若是识货便知,我的这些藏书里面,不少都是天上地下仅有的孤本,千金难求,连宫里的藏书阁都比不上。”
韩濯听了这话分外心动,眼神亮了亮:“多谢前辈。”
墨娘子笑骂道:“呆货,一个两个尽叫我前辈,说多少遍都不听,我就那么老?”
“多谢墨姐姐!”韩濯心情好,嘴也跟着甜,笑眯眯地朝墨娘子仰着脸。
墨娘子突然有些恍惚,但很快回过神来,带着笑意骂道:“去去去,别在我跟前卖乖,要滚快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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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三更,山寨里一片寂静,被推出来守夜的倒霉蛋困得几乎睁不开眼,和他们一直不对付的山匪头目前两日被不知哪来的大侠一下子穿了脑袋,现下山寨里哪有什么威胁,自己睡一小会儿应该也没什么事。
他靠着木栏闭上眼,意识刚刚迷糊起来,就猝不及防被人捂住了嘴。
他彻底清醒了,拼命挣扎起来,一把寒刃却抵上了他的脖颈。
“别动!”
身后的人个头不高,力气却很大,他几乎要窒息了,与此同时,阴影处又缓缓出一个人来,半张脸埋在阴影里,另一半被月光照得惨白。
“老实回答我的问题,否则……”那人做出了一个抹脖子的姿势。
“最近,你们这儿有没有来过一个道姑打扮的人?”
那人小幅度晃了晃头,示意自己被捂着嘴说不出话。
暗处那人颔首:“别耍花样。”
身后的人接到信号,撤走了他嘴上的力道,可匕首还照旧抵在脖子上,微微渗出一点血来。
那人咽了口唾沫,刚要说话,木塔下方却有说话声传来。
“姑娘,真的不考虑留在寨中?”
“有这功夫废话,不如快放姑奶奶走,我都说了,我不是闲人,我有差事的。”
这声音清脆得像噼里啪啦倒出来的银豆子,不是李三三是谁?
韩濯没有废话,一个手刀果断地把守夜的倒霉蛋劈晕了。
瞭望塔实在是一个偷听的好地方,这里四面没有草木,月亮光溜溜照得地上下雪一般银亮,韩宋二人对视一眼,在暗处细看。
“有意思,跟着驸马没前途,难不成跟着你做土匪就有前途?”
李三三在前面一面走,一面骂骂咧咧:“你这是强买强卖,我当初也没要你救我们啊,凭什么你说啥我都要答应你?”
身后亦步亦趋跟着一个高挑的男人,额上也是系着红巾,辩解道:“姑娘,我不是那个意思。”
“老娘管你什么意思!”
韩濯和宋青瑛两个人蹲着鬼鬼祟祟听墙角,听到这对话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茫然。
李三三这是要被抓过去当压寨夫人?
不过这看起来像“红巾贼”头领的人,感觉没什么匪气,气势上比李三三矮了一大截,倒也不像是逼婚的样子。
“李姑娘……我…”
“你怎样?”
还能咋样?韩濯想当然,这桥段电视剧拍过多少回了,肯定是要表白。
韩濯这么想着,身体前倾了一点,兴奋极了,伤口隐隐的疼都顾不上了。
那男人憋了片刻,这话在嘴边欲言又止回锅了好几回,把韩濯急得够呛。
“他怎么还不说?急死我了。”韩濯小声抱怨。
宋青瑛有些无语,斜了韩濯一眼。
“李姑娘。”
那人终于忍不住了,视死如归一般闭了眼,对李三三道:
“你是不是喜欢那个驸马?”
啊?
韩濯脖子狠狠抽了一下筋,被雷得外焦里嫩,一口口水没咽下去,噎了一下,忍了几秒还是咳出了声音,牵动了左腰伤口,疼得呻吟了一声。
“谁?”
两道目光齐齐看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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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守之势异也。
片刻后,韩濯和宋青瑛站在头领面前,屋内四周全部站着提刀带枪的红巾贼,好歹是没捆他们。头领坐在虎皮椅子上,阴沉沉看着两人,似乎在埋怨他们坏了好事,方才李三三见了故人,还没来得及欣喜地问东问西,就被“请”到了房间里面。
韩濯咽了一口唾沫。
这人看上了李三三?
韩濯之前其实没注意过李三三长得好不好,而现在明明是危急存亡之秋也,驸马清奇的脑回路却不可控制地跑偏,回味起了这门亲事的可能性。
李三三平时不修边幅,素面朝天混在一帮泥腿子里面招摇行骗,让人忘记了她其实生得浓眉大眼,灵气逼人。韩濯又瞧了瞧这红巾贼的头领,身为匪首,长得…竟然很端正?
好像和李三三还有点夫妻相?
什么跟什么!韩濯清空了自己乱七八糟的脑子,虽然说两个人相貌不俗,虽然说两个人一贼一匪臭味相投,虽然说这匪首看起来十分讲道理,但是李三三不乐意,那是绝对不行的。
匪首发话了。
“你就是韩濯?”
语气好像在盘问勾搭别人老婆的小白脸。
韩濯装大瓣蒜:“在下随行的医师失踪多日,鄙人也一直在找她,听闻音信就立刻赶到贵寨,事出突然,没来得及递上名贴,请您见谅。”
“说得倒是很客气。”匪首阴沉着脸:“你就是这么客气的?”
韩濯顺着目光看去,那放哨的倒霉蛋被人扛进了屋内,躺在地上人事不省。
但鼾声如雷,不像纯晕。
“我问你,”头领道:“李姑娘是你什么人?”
韩濯朝宋青瑛挪了挪,飞快答道:“随行的医师。”
“京城那么多名医,驸马找一个不难吧,为什么单单要一个江湖游医做随从医师?”
“李姑娘是我朋友,她认识我比驸马还早些。”宋青瑛站到了韩濯前面,回答道:“李姑娘虽是游医,但医术高超,胜过御医百倍,愿意和我们去灌州,是和我们有情分在。”
那匪首冷哼一声:“灌州?那地方穷山恶水,她跟着去能有什么好前程?”
“这便不是旁人能置喙的了。”宋青瑛不卑不亢道:“李姑娘愿意和我们来,这是她为自己选的前程,为何您不相信她的眼光?”
那人站了起来,面沉如水。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京城纨绔私下里有多龌龊。”他透过宋青瑛,恶狠狠盯着韩濯。
“我张大成虽属匪徒之辈,却是劫富济贫的义匪,做不来伤天害理的事,而你们这些人最是道貌岸然,李姑娘天真烂漫,定是被你诱骗了去,你祸害了那么多姑娘,我怎么能放心她跟着你?”
韩濯目瞪口呆。
大哥你要不要看看谁才是天天骗人的那个,还有,啥叫祸害那么多姑娘?她韩濯一张脸的确英俊潇洒,可只有软实力,又没有硬实力,就算有贼心,也动不了真章,她活这么大嘴都没亲过!再说了,啥叫“跟着你?”公主殿下还在呢!
简直是千古奇冤!
宋青瑛发话了:“张先生是从哪道听途说这些?”
张大成重新坐了回去,眼中却怒意未消。
“驸马平日作风如何,我最是清楚的,你不信驸马,为何不信我?难不成我堂堂公主,还要为她遮掩不成?”
“你就是长宁公主?”张大成好像想站起来,却不知怎么仍然没抬起屁股。
“正是。”宋青瑛颔首:“京中有些流言,这我知道,不过是朝中党争的一部分,驸马无辜被卷了进去,她平日谨言慎行,每日里都和我在一处,哪有什么时间寻花问柳?先生未免论断下得过早,驸马以赤诚之心待三三姑娘,是真心把她当朋友,你这样一说,难道不也是玷污了三三姑娘的情义?”
张大成似乎缓了一口气,可仍狐疑道:“殿下说的当真?”
“自然,”宋青瑛道:“驸马对我……”说到一半,他卡壳了,驸马的情义于他,终究还悬在半空,他难以启口。
“我早已心许了殿下。”韩濯接道:“韩某人对殿下忠贞之心,天地可鉴,不可能再插进来什么旁人。”
宋青瑛的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他知道韩濯这些话只是权宜之计,可脸上却不可控制地热了起来,他转头对上了韩濯的眼睛。
她的眼睛生得多情,眉目缱绻,认真地看向旁人时,很难让人不当真。
宋青瑛情难自抑,握住了韩濯的手。
韩濯被他握住,心头微动,愣了愣,虽有些别扭,却也没撒手。
“……”张大成沉默。
“那我问你,我若是想留李姑娘在寨中,你允不允?”
韩濯正色,手仍然和宋青瑛握在一处:“李姑娘是我们的朋友,你问我允不允有何用,不该问她愿不愿?”
张大成似乎无话可说,他叹了口气,站起身走了下来。
韩濯发现那老虎皮好像是假的,墨水都有点褪色了,有点忍不住想乐,这红巾贼未免有点草台班子。
“既然如此,我张某人愿意和驸马交个朋友,”张大成道:“前几日寨中叛乱,叛徒头领行事冲动,趁我不在寨中,这蠢货带领一些弟兄偷袭那些与灵山村同流合污的恶贼,险些全军覆没。”
“倒也多亏了韩大人杀了恶贼头领,才让我寨中兄弟少了伤亡,如此说来,我倒是欠你一个人情。”
“不敢。”韩濯心头松了一口气。
“大人若是认我这个朋友,便干了这一杯,也算我给你赔罪了。”
韩濯看了一眼端上来的酒,两眼一黑,这哪里是一杯,明明是一坛。
这人真是小心眼,就因为李三三不跟他走,变着法找人不痛快。
“她不能喝。”宋青瑛挡在了韩濯身前,韩濯还受着伤,这么一坛烈酒 ,身体哪里受得了?
“嗯?大人是觉得,和我这么个匪徒攀扯上关系,辱没了你?”
“不敢,”韩濯忙道:“只是在下实在不胜酒力,失敬失敬。”
张大成挑了挑眉,还没等他说话,宋青瑛就把酒坛夺了过去。
“这一坛,我替了。”
说着掀开酒封,直接灌了下去。
未成年饮酒这还了得?韩濯赶忙去抢,可一坛酒早就被这不要命的公主豪饮得空了一半。
韩濯吓得够呛,紧张地盯着宋青瑛,他喝得太猛,酒劲上得也快,须臾之间便脚步虚浮,一张玉白的小脸很快翻了红,真真压倒桃花。
“阿瑛?阿瑛?”韩濯搂住了有点踉跄的宋青瑛,轻轻唤道。
宋青瑛看着韩濯蹙起的眉头,鬼使神差一般伸手揉了上去。
他觉得自己真的醉了。
张大成看着有点牙酸,挥挥手道:“若不嫌弃,今夜便在此处下榻吧,山中多匪,我派人送你们去灌州,也算是还了你们一个人情。”
韩濯搂着宋青瑛,没来得及和张大成说什么几个年轻的红巾军便走上前去,要带他们去房中休息。
宋青瑛好像彻底醉了,韩濯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阿瑛?还能走吗?回房了好不好,嗯?”
宋青瑛歪了歪头,带着醉意用满含水光的眼睛看着韩濯笑,一歪头,嘴唇触到了韩濯拇指上的红痣,麻酥酥地痒。
韩濯浑身起了鸡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