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珠沙华》轩辕冥歌

93、苦肉计

　　一大早，秦殇就在流云宫主卧房的窗外怔怔地站着。屋子里的人，仍旧一手托着腮，皱眉凝神，似乎在想着什么，然而，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唇角的笑意，失了嘲讽，失了讥诮，只是一个淡淡的轻笑，却让他看的痴了。
　　他有多久没见过她的笑容了？此刻，她的笑容虽然，变得清冷，变得有些僵硬，但是仍是他心头最美的梦境，从前，她也是常常以一副笑脸来迎接他，怯懦的，讨好的，羞涩的，楚楚可怜的……可惜，他竟从未珍惜，甚至，吝啬于给予回应。
　　那副笑容，不见了往日的天真灿烂，不对，往日她也没有露出天真的笑脸，上一次，见到她纯净的笑容，似乎还是五六年前，新婚那次，她被他那样的折磨，清醒之后，固执地扬起笑脸，那样的单纯，她唤他夫君，可是他却冷冷的嘲讽她。
　　随后，她的笑容里，掺进了苦涩和轻愁，再后，便是痛苦和绝望。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都怪他，他扼杀了她天真的笑容，他谋杀了一个天真的少女。如果，可以挽回她的天真快乐，他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可惜，上天从不肯让时间回到开始的地方……
　　“你来有事吗？”紫萱不用抬头，训练多年的感官已经让她能察觉到，这里多了一个人。
　　她倒是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秦殇笑了笑，推门而入，俯身就要抱她，“我差人找了最好的裁缝和绣工，给你做了一件衣裳，它还有个名字，叫紫瑰。我知道……”他的话还没说完，却被紫萱的动作打断。
　　似乎是一个极其自然的起身动作，却躲开了秦殇的怀抱。她背对着他，气势冰冷又疏离。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秦殇本能地伸手打算把她拉入怀中，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背影让他好难过啊。
　　“没有。”紫萱摇头，再次躲过他的怀抱，看似无比正常地看着外面的风景。
　　“发生什么事了？”紫萱的反应让他有些无措，真不知道，她到底为什么会对他这样。
　　紫萱深吸了一口气，告诫自己，要坚强。她恢复了往日属于紫焰情的冷淡与沉着，淡淡地说，“我要离开。”
　　“为什么？”秦殇的浓眉一瞬间拧成一个“川”字，她怎么会想到离开？难道是自己的威胁让她不开心了吗？
　　“你并不缺女人。”紫萱努力用漠然的语气说着。虽然，这是个事实，可是她的心，仍在悄悄地痛，她这颗总是会背叛自己主人的心，怎么就不能争气呢。顿了顿，她又说，“只不过你生命中的女人都太容易臣服了，才会觉得我，是那么特别。但是如果一旦你得到了，那种新鲜感，就不会有了。”
　　“女人，是很多，可是云紫萱只有一个。而且，我发誓我爱你不是因为什么新鲜感。”秦殇低沉地声音，带着沙哑，一丝疲倦了太久的沙哑。他爱了她二十年，难道只是一句新鲜感就能总结的？
　　“你有她了。”紫萱已经设定好了，这句话要用坚强和冷漠的语气说出来，她做到了，可惜，略带了一丝伤感。
　　“谁？”秦殇一时没反应过来紫萱说的是谁。
　　“伊影。她比我，更爱你，比我，更懂你。”本想坚强些的语气，却不能自控地掺进了些哽咽，紫萱努力压抑着，希望秦殇没有发觉，她已经想好了，只要离开这里，一切都会好的，无论是对秦殇这种莫名其妙的感情，还是对秦莫失迟来的母爱，都会慢慢变淡的。
　　“她？”秦殇怔住，紫萱因为伊影而要离开他？
　　“她喜欢你。”紫萱闭上干涩的大眼，继续面无表情。
　　“可是我不喜欢她。”秦殇的语气绝情而又坚定，从前，这种语气打碎过紫萱的幻想，而现在，这种语气将打破另外一个女人的幻想。
　　“你真薄情。”紫萱苦涩的笑着，自己，当初到底是为什么要爱上这个薄情的人呢……
　　“我薄情么……”秦殇痛苦地望着她，她是在说自己薄情？若是他真的薄情，他怎么记住她二十年。
　　“放我走。”紫萱的心，已经因为他的话而轻轻地颤抖着，她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了，一定要尽快离开，否则，她害怕自己的心，会立刻软下去。
　　“紫萱，留在我身边，不行吗？”秦殇那伤感沉痛的目光，死死地锁着她的脸，他希望，能看出一丝他继续坚持下去的理由。
　　“蒙帝君错爱，小女子受之有愧。”紫萱不去听他话中的意思，不去看他满含脆弱的目光，只是用一张冷若冰霜的脸，在他们俩之间，隔开了一道无形的天堑。
　　“你，也不要莫失了吗？”秦殇无奈，只得拿出杀手锏，多可笑啊，现在，除了儿子，他想不出他和她还能有什么关联。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把他带走。”紫萱故意用无比冷漠的语气说完这番话，她希望能断了和秦殇的所有情愫，她不要，也不能再和他藕断丝连。
　　儿子是他除了紫萱外，在世上唯一的牵挂，现在，她要把他最后的希望也带走？秦殇苦痛地勉强自己笑，笑着，就不会流泪，笑着，就不会心痛。
　　“紫萱，你什么时候，变得比我还要残忍。”
　　“五年前。”紫萱的语气看似平静，可是心中，早已被暗涌起来的痛苦淹没，为什么，秦殇心痛的语气，她也感同身受呢？五年前，她回想起了五年前，那个夜晚，凄风苦雨，夜那么的黑，她全身是血，艰难的求生，孤独无助的感觉……
　　而这一切，是拜他所赐！
　　“五年前，你让我在孩子和你之间，选一个。”想起五年前，那个让他痛不欲生的选择，他的心现在仍旧有隐痛。“今天，你还让我选？”为什么，为什么总要他面临这种两难的选择，为什么总让他面对这种必然会受伤的命运。
　　紫萱故作冷酷地说，“你现在没有选择！”
　　“留在我身边，不好吗？我什么都可以给你。”秦殇试图做最后的努力。
　　“我要从前那个，无忧无虑，天真快乐的我，你能给我吗？”紫萱针锋相对地看着他，她是多想，再回到从前，忘记现在的一切痛苦，可是，可能吗？还有可能吗？
　　秦殇被她一番话震得愣在原地，半天没有说话。他也想，要回从前的自己，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紫萱望着他纠结的表情，轻轻的问。“我问你，帝君，若是有人想要杀我，你会为了保护我而舍弃生命吗？”
　　“当然。”秦殇不懂她为什么要问这么蠢的问题，他当然愿意为了她而失去生命了。
　　“那么我再问你，整个东冥帝国，和我，你选哪一个？”很直接，很简单的问题，简单的有些残酷。
　　紫萱懂的，一直都懂的，他并非放不下权利，只是放不下对别人的承诺。守护东冥帝国，是他的信仰，是他好兄弟们的信仰，也是他对全国百姓们的承诺，他不可能，为了她，放弃东冥帝国。
　　他是个，多么“重情”的人，可惜，重的，却是兄弟情义，重的，却是对百姓的情义，而非，与她的爱情。

　　“我……”秦殇无言，他并不贪恋这个位置，只是他肩负着让百姓们得到和平生活的信仰和责任，为了她，他可以放弃生命，可是为了一直想守护的信仰与承诺信仰，为了责任，为了东冥帝国，他却可以放弃她。
　　这是多么可笑的悖论，可是这却是事实。
　　这是他们都明白的事实，只是无人点破罢了。

　　“好吧，”他脸上的表情，全是日落西山一般的寂寞和失落，他喃喃道，“我放你走。”
　　该，开心对吗？终于，听到他松口了。可是，心，为什么会这么痛呢？紫萱赶忙背对着秦殇，生怕脸上露出什么表情让他看出端倪！
　　秦殇恍如游魂一般，失神地走出了主卧房的门，那苍白的脸颊上，已经没有任何表情，向来深邃如海的眼眸，也已经变得迷雾一般朦胧，高大的身躯，在并不毒辣的太阳的照射下，在地上投下一片哀伤的黑影。
　　那落寞的背影，让紫萱的心，忽然酸楚了起来，无论，他曾经做了什么，这些年来，对他的惩罚，是不是，已经够了？他，已经变得那样沧桑，可是，他明明，才二十四岁。一瞬间，她竟然有些自责，自己的那些直接到冷酷的问题，是不是，太过分了？
　　因为，她明知道，他对她，是真爱……
　　她却，故意利用他的个性，让他明白，她在他心里，不重要。

　　秦殇游离到了归云阁，他看着秦莫失正在专心练字的样子，心头的悲伤，如同阴云一样弥散。
　　“父王，怎么了？”秦莫失察觉到了父王的存在，也觉察到了父王有些不一样。
　　“莫失，父王带你去散散步。”秦殇伸出手，抱起了秦莫失瘦小的身体，向出宫必经的天行宫走去。
　　朴素无华的宫殿，无声地透露着厚重沧桑的气息，仿佛见证了无数的悲欢离合。秦殇抱着秦莫失，静静坐在台阶上，太阳的万丈光芒，无声地映照着他们父子俩相依的身影。恩赐般的普照，温暖的温度，却让秦殇如临大敌，炙烤着他身体的光线，似乎要夺取他的生命一般炽热。
　　“父王……”秦莫失在秦殇怀中，虽然那怀抱有些凉意，但是，却依然是他最温暖的依靠。看着父王越来越苍白的脸，他小小的心中，生出了无比的恐惧和担忧。
　　秦殇无声地摇头，只是把手臂收得更紧，晒太阳，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对他来说，这是灭顶之灾。
　　“父王，你没事吧。”秦莫失怯生生地看着沉寂的父王，他总觉得，父王有事瞒着他。他似乎记得，父王不能晒太阳……
　　“莫失，不要说话。”秦殇的声音，已经变得又轻又低，像是自言自语。心底的某一处，悄悄发痛，就像裂开了一个口子，似乎有什么在争先恐后的想要跳脱，可是却总是在他想要细细观察地时候，消于无形。这种呼之欲出，却又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感觉，让他头痛欲裂。
　　虽然，紫萱的问题，捅破了那层窗户纸，让他明白，他的爱留不住她，但是，他不会放弃第二个留住她的理由。这是他，恒久不变的性格。自私，是人性最卑鄙的个性。
　　“嗯。”秦莫失懂事地点点头，他想，父王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吧。

　　就在秦殇觉得几乎被太阳晒死的时候，耳边突然响起了脚步声，还不止一个人，是她来了吗？
　　略有些凌乱的脚步声，渐渐靠近，随即，柳无痕的声音灌入耳中
　　“秦殇，你不要命了，快起来！”柳无痕焦急地去拖秦殇的胳膊，他真不知道，秦殇这又是发什么疯。
　　不是紫萱吗？秦殇心中涌起些许失落，随即，他轻声说，“别吵。”
　　吵？他以为他愿意吵？柳无痕气恼的几乎要疯了，他这么做还不都是为了秦殇，可是秦殇却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好歹他的身体是他的劳动成果，他总该尊重别人的劳动成果吧！
　　他的喉咙好似火烤，可是他仍然不得不对柳无痕说，“别拦着我。”
　　“你发什么疯啊！”不拦着他，那不是柳无痕的脾气，他手上继续加着力道希望拉动秦殇，可是秦殇就像长在那里一样，纹丝不动。
　　“我早该死了，就这样，死在阳光下，很好。希望我死以后，阳光会把我带走，成为它的一部分，让我时时刻刻，给予莫失温暖。”秦殇闭着眼睛，长翘的睫毛在眼皮上撒下颓废的影，也不知是真心，还是一时兴起，他真的想，就这样下去。
　　“你……”柳无痕都不知道再说些什么才好，五年来，秦殇都没有这样颓废绝望过，今天，到底发生什么事能让他说出这样无望的话。

　　紫萱就站在柳无痕的身后，她怔怔地望着秦殇和他怀中的莫失，皱眉不语。秦殇，你是故意的对吗？故意在我面前表演？
　　“紫儿，我们得走了。”白雪见看着紫萱的表情，就知道她的心又一次动摇了，该死的，他好不容易盼到和紫儿一起离开的机会，他才不要放弃。
　　夜归墨在一旁，冷静地看着紫萱和秦殇，东冥帝，真会利用人心，他一定知道，紫萱的弱点是恻隐之心，所以才用苦肉计这招吧。
　　“我。”紫萱想要强迫自己转身，可是，身体却不听使唤，理智上，她知道该走，可是，情感却再次背叛了她。

　　太阳的灼热侵袭了他的灵魂，可是真正痛的却不止他一个。
　　“义父。”紫云若不顾一切地扑向了秦殇的怀抱，她什么都不顾了，就算紫萱要责罚她，她也不怕了。
　　是女儿柔弱的声音。秦殇费力地张开了双眼，阳光刺的他眼睛发疼，几乎要流下眼泪，他嘴角泛起一丝虚无的笑容，伸手把紫云若也抱在怀中。
　　紫萱的眉，皱地更深，这是不是就叫做，大树千丈落叶归根，自己的儿子，和女儿，都是那样的尊敬他，爱着他。
　　谁来告诉她，她到底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