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珠沙华》轩辕冥歌

92、绵里藏针

　　流云宫主卧房，紫萱打开了所有的窗，她到底，被他五分哄三分骗二分威胁地弄进来了。他说，这流云宫是她的家，是他给她的家，可是，她怎么感觉不到一丝归属感呢？
　　进来的时候，她看到了床上有一件舞衣，紫色的舞衣，她认得出来，这件舞衣与她曾经跳崖的时候，穿的那件，一摸一样，秦殇，是在用这种方法来怀念她吧。
　　此刻，她一手托腮，凝望着天上皎洁的孤月，玉钩一般的月亮散发着清冷而纯净的光芒，柔柔地为每一寸土地撒上银粉。太阳的光芒，耀眼，也刺眼，太过锋芒毕露，而月亮的光芒，柔和静谧，就像，一个隐藏在心底不愿说出的秘密，美得无声无息。
　　她忽然觉得好奇怪，怎么发生了这么多事，月亮仍是那么静美，那么恬淡呢。
　　无论，发生过什么事，春天依旧会来，太阳依旧会升起，月亮依旧会每天晚上为大地披上一层柔光。变化的，只有人吧。曾经的娇弱，天真，懵懂，清纯，都已经在不知不觉中，随着时间的流逝，而灰飞烟灭。
　　“月是昔时月，春是昔时春，此身独生变，不复昔时身。”
　　若是流年可以回转，那个夏日，那个七月七日，她会选择和秦殇相遇吗？她会选择成为他的影儿吗？
　　除非，她能预见过往，否则，她仍会重蹈覆辙吧。人性，就是这样让人失望。
　　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总是会一个人胡思乱想，可惜，夜里想了千条路，醒来照旧卖豆腐，她几乎每天都反省，可惜，第二天仍旧会犯同样的错误。

　　月影移墙，镜子反射的月光照在了紫萱脸上，她侧过了头，伸手想把镜子换个方向，可是，她突然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苍白的面颊，不再干净到极致，线条优美的眉毛黑的十分显眼，那双眼睛，没有了过去的清纯与无邪，虽然，笼罩着淡淡的杀机，但，却不如江湖中人那么狡诈。
　　心头，说不上是悲伤是欣喜，她多想，回到从前，那天真快乐，无忧无虑的时光，可惜，那些都如船过水，只留下道道波纹，逐渐消散，再也，寻不会来。
　　她摊开了手，本来纤长秀美，用来写诗作画，红袖添香的小手，指尖已经磨出了薄茧，掌心也满是划痕，就是这双看似无力，实则暗藏刀锋的手，用摄心术夺走了多少人的性命。
　　虽然，那些都是该杀之人，可是，这个世界上，可是谁又来判定谁该活下来，谁又该死，谁赋予谁的权利去剥夺他人的性命。
　　烦！紫萱忽然皱眉，没来由的心烦。许是，看到了不复从前清纯如水的脸，许是，看到了沾染了世俗沾染了杀戮的眼，许是，看到了见证无数杀戮的纤纤十指，她突然生出了烦心的情愫。

　　清脆的敲门声传来，紫萱再次皱皱眉，是谁？仍然确定的是，绝对不会是秦殇。
　　打开门，屋外站着一个身着紫红色宫装，脸上带着羞怯不安神色的女子，那个，很像她的女子。
　　“有事？”紫萱恢复了平日里锻炼出来的冷静，对陌生人，应当保持应有的疏离。也许是刚刚残留的烦闷心情所致，她的声音，难以掩饰的带着些冰冷。
　　“我可以进来吗？”听了她冷漠的话，伊影怯生生地望着她，她真美，由内而外散发着灵动的气息，淡淡的愁绪笼罩着她的眉梢，与生俱来，与刻意造作，天壤之别……
　　“嗯。”紫萱点点头，惜字如金一般，让到一边，示意门口的人进来。
　　“谢谢。”不知是多年的模仿让她成了习惯，还是天生就是如此，伊影已经习惯了怯懦不安的表情，她低着头走进来，双手不安的绞着衣角，一副千言万语无法开口的样子。
　　紫萱倒也不急，她泰然自若地坐在桌子旁边，顺便拿起新泡的茉莉花茶，细细地品味起来，似乎忽略了那个人。
　　伊影看她一副安之若素的样子，心里偷偷地急了起来，正急切不知怎么开口时候，紫萱说话了
　　“有事就说。”一句极其简略的话，简明扼要。
　　“紫萱姐姐，伊影只是想看看，殇哥哥想了整整那么多年的女子，到底是个怎样的美人。”紫萱的直白，让伊影为自己的忸怩而有些脸红。
　　那句殇哥哥，让紫萱有些不舒服，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她竟觉得，面前这个女子，有些刺眼。
　　“你真美。”伊影艳慕地看着她素净清丽，却冷如冰霜的面颊，这就是殇哥哥最爱的女子的脸，若是这张脸长在自己身上，该有多好。
　　“谢谢。”紫萱看着她那双似乎清澈的眼睛，心底的抵触感慢慢加深，她觉得，那个伊影，该不是表面那么简单，是她多虑了？还是……
　　“殇哥哥整整惦念了你五年，虽然，他身边有很多女人，可是，在他心里，真正爱的，只有你，”伊影的声音十分轻，让人觉得她是在自言自语
　　“是么。”不是发问，只是无意义的两个字，紫萱宁静的双眸也不再看伊影，转而去看外面，彩云追月的情景，真美啊……
　　“紫萱姐姐，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伊影突然发现，对方的样貌，有些熟悉，不过，记忆十分模糊，一时想不起。
　　“你见过的，是你自己。”紫萱仍旧侧着身子，一副冷漠的样子。
　　伊影垂着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有可能吧，毕竟，我长得与你很像。”忽而她脸上不自觉的泛起红潮，她低低地说，“我，第一次被他临幸，是在他醉酒之后，他却不断地念着你的名字。我知道，他把我当成你了。”
　　紫萱迫使自己抬头去看月亮，藏在袖中的手却不自觉的紧握，再紧握。临幸……是啊，她从不是他身边唯一一个女人，她也从来不稀罕这些才对。她才不管他临幸谁，她是来复仇的！这五年来，是她对他的恨意让她支撑到了现在，可是现在，她不幸地发现，自己的恨意，竟然渐渐淡了，这，让她十分恐慌，要恨他，恨死他才对！
　　可是，要记住恨，是因为怕自己继续爱他吗？她心中一慌，几乎被这个想法震得失去了意识……
　　“紫萱姐姐？”伊影见紫萱沉默的似乎没有听见她说话的样子，不由得唤了她一声
　　“什么？”紫萱再次用冷漠灌入话语，企图掩盖她刚刚的失神，她的掩饰，一向做得很好，很少被人发觉，除了，在他面前。只有在他面前，她的演技才那么拙劣，她才，无所遁形。
　　“伊影在问你，你五年前为什么要离开他？”伊影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她想知道，为什么殇哥哥这么爱这个女人，而这个女人，却非要离开他不可。
　　紫萱眨了眨璀璨的眼眸，轻轻吐出一个字，“恨。”她是因为恨他，却不能杀他，才离开了他的，用那最后一支舞，在他心头划下最深的伤痕。
　　“你恨他？”伊影忽然觉得，无边的暗夜中透出了一点微光，她若恨他，那么，她一定不会留在他身边，那么，能天长地久地陪在他身边的，只有自己，或许，会日久生情，或许，他会真的爱上她……想到以后美好的生活，她有些欣喜。
　　“是。”紫萱果断地点头，丝毫不理会心头那只叫嚣着痛苦的野兽，她恨他，她一定要恨他，否则，她对不起死去的两个孩子，对不起死无全尸的叶素雨，对不起活活打死的筱禾，更加对不起自己。她，已经不否认，爱了他十四年，可是，再深刻的爱，能经得住时间的消磨，和心爱之人的绝情吗？她嘲讽地笑了笑，无论什么，都经不起流年似水。
　　人生若只如初见……那个蓝衣男孩，一笑倾人心。

　　“伊影原本以为，从宫人们口中听说的，紫萱姐姐伤害殇哥哥的事情，是假的，毕竟，殇哥哥那么爱你。”伊影的一副失神迷茫的样子，喃喃地说，“殇哥哥，真的很爱你。”
　　爱？紫萱冷笑，少女时代的她，曾经以为，爱是最神圣的字眼，可是，托他的福，她早已明白了，世上没有真爱，爱只不过，存在于虚无的幻想中。她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个傻傻的，任他予取予夺也不去恨的小女孩，那些稚嫩、天真、甚至可笑的幻想，都已经不属于她了，她曾经的执着，曾经的无悔，曾经的真心，都已经在一次一次的痛苦中，消磨的干干净净。
　　“那些所谓的伤害，比起被逼杀人，目睹亲人惨烈的死去，轻得多。”这话刚刚出口，紫萱便后悔了，这些话，到底是在为谁辩解？
　　所幸，伊影并不知道秦殇的过去。她只是看着紫萱的表情，那表情，好像十分奇怪，可是，也说不上是哪里怪。可是，此刻她没闲心去管别的事，她只是看到了大大的两个字，机会。紫萱恨他，是因为她话里所说的，有什么被逼杀人一类的，若是这样……
　　“紫萱姐姐，你真的恨他？”她心如鹿撞，她好希望能听到紫萱肯定的回答。
　　紫萱被她的话唤回了神志，她甩去脑海里纷乱嘈杂的记忆，只是点头说道，“是！”明明在心中设定好的坚定的语气，怎么到嘴边就变得，像情人间闹别扭的那种娇嗔。
　　“请你，”伊影咬了咬牙，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抬起头看着她淡定的脸，一字一句地说，“请、你、离、开、他！”十分坚定的语气，似乎不像一个这样单纯的女孩该说出来的。可是为了爱，为了自己的爱，她什么都说得出口。人都是自私的，尤其是陷在爱情中的人。
　　“为什么？”紫萱的语气不是十分惊讶，却很冷，她大概能猜出伊影的话，可是，这样的话真正从那个女孩嘴里说出来，却让她很不快。
　　“你会伤害他。”伊影有着十分理直气壮的理由
　　紫萱的嘴角勾起一抹淡笑，平静地问，“还有呢？”
　　“我比你更需要他。”伊影的大脑一片轰鸣，几乎已经失去了往日的柔弱，一种想肃清所有敌人的愿望让她没有了理智，她说，“他也更加需要我，因为我可以永远陪伴着他，不给他一丝伤害，我也可以给他，生一个健康的孩子。”
　　紫萱的心，猛地颤抖了一下，不知道是因为那句他需要她，还是因为那句健康的孩子……
　　看着对方似乎松动的表情，伊影继续说，“我可以不给他痛苦，虽然他现在爱的是你，可是你不觉得，你给他的只有痛苦吗？他也是个人，这样下去，他早晚会累。他昨天，已经亲口跟我说，他很累，他还说，他，他喜欢我这样的女孩子，他更加说，他迟早会真的爱上我。”
　　她一股脑地说了这么多假话，却面不红气不喘，为了爱，这一切都是值得的，殇哥哥也会原谅她吧，她就说这一次谎话。为了让那个女人相信她，她刻意伪装出了一种强悍的气势。
　　紫萱一直紧绷的心弦，突然断裂，有一种难以掩饰的痛苦与落寞，让她有些头脑不清，思绪乱的无法理顺。五年，谁能指望一个男人对自己五年痴心不悔呢？不，她从来都指望过！她看了看伊影，或许，只有处在自信中的女人，才有那么强悍的表情吧，想必，伊影对自己的未来十分有信心，对她能拥有秦殇的爱也从不怀疑。
　　可笑的是，紫萱自己却从未有过这样的表情。
　　“离开殇哥哥吧，求你了。”伊影忽而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哀求道，“若是你在，他连看都不会看我一眼，我们都是女人不是么，你何苦为难我呢？”
　　紫萱闭起眼睛，不去看伊影那副楚楚可怜的表情。何必为难这个女人呢，同样是秦殇的牺牲品。她的存在，从来都是给周围的人带来不幸和厌恶吧。
　　“你走吧。”她冷冷地下了逐客令
　　伊影抬头刚想说什么，却被她冷如冰霜的神情吓到，只是说了句，“那伊影先退下了。”
　　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响起，紫萱已经抬起手抚上了左锁骨的位置，或许，掩盖掉曼珠沙华，是正确的选择，秦殇，向来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