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珠沙华》轩辕冥歌

76、有子莫失

　　散乱着白发的头颅在枕上剧烈的晃动，颤抖的薄唇轻轻地呢喃着什么，豆大的汗珠如雨一般从他额上挥洒，原本坚毅的脸部线条已经扭曲的如魔一般。
　　高大的身躯在华丽的龙床上挣扎，每一寸肌肉都紧紧的绷了起来，而他本人，仍然处在噩梦中，无法脱出。
　　“不要离开，不要下去……”
　　梦中，情尽崖上，那抹遗世独立的绝美身影，用一双失了往日璀璨光芒的黑眸，静静地盯着他。
　　苍白的唇，绽放醉人的惨笑，轻轻地吐出三个字，“殇哥哥……”
　　随后，那娇美的人，张开了她的双臂，坠下了万丈悬崖。
　　“不！”床上的男子大声嘶喊着，从梦中惊醒，冷汗淋漓。
　　妖红如血触目惊心的曼珠沙华，冰冷腐蚀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累累白骨，阴森恐怖无边黑暗的修罗地狱，从五年前，再也没有出现在他的梦中。可是，他倒是宁愿梦到那些……
　　都五年了，他从未忘记，那紫色的人影消失在他视线里的那一刻，也不知道，有多少个夜里，是这样从梦中惊醒，陪伴着窗外的树影，明月，繁星，在寂寞中迎接凄凉的黎明。
　　这些年，他胜利，他嗜杀，他好战，他心残，他一呼万诺，他心比天高，他清冷孤傲，他冷血无情，可是，没人知道，他的心，一直沉沦在那天。
　　那一张，失血惨白的小脸上，带着同样失血惨白的笑容，从她跳下悬崖，那笑容一直凝结在她脸上，她笑的，仿佛暗夜中悠然绽放的最美丽最残酷的曼珠沙华。
　　他从未想过，她会做的那么凄绝，他从未想过，她会笑的那么苍凉。她惨绝的笑容，抨击了他同样惨绝的心，让他，无法忘记自己的罪孽。
　　五年来，是那个笑容支撑他走下去，支撑他打败一个又一个敌人，吞并一个又一个国家，从最初的血夕城，到现在的一手创立的东冥帝国。
　　仅有二十四岁的他，被人们尊为千古一帝，也被人们冠上活阎王，残心帝的恶名。他变得嗜杀成性，冷血无情，没人知道他的心，在那一天，被人生生挖走了最柔嫩的部分。那种痛苦，不断的折磨着他，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天亮了，他依旧是东冥帝国身经百战，心比铁硬的残心帝，而那个噩梦，则隐藏在某一个角落，等待黑夜的再次降临。

　　敲门声响起，他嘴角带着一丝笑容，轻声唤道，“莫失，进来吧。”不需要用眼睛去看，他就知道，是他的儿子来了。
　　一个五六岁左右的男孩推门而入，这个男孩身体瘦弱，皮肤呈现一种不健康的白，似乎是一种病态的气息，可是他的一双眼睛，大而有神，闪闪亮亮的，就像天上的繁星。年纪幼小，但是眼底却有着不可忽视的霸气。迎着光，可以看出，那孩子的眼眸，有淡淡的蓝色。
　　“父王。”秦莫失露出一个天真的笑容，扑到床上，用清脆的声音说道，“早上好。”
　　秦殇抚摸着儿子软软的头发，轻笑，“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莫失学会耍九节鞭了，父王你要不要看啊。”秦莫失期待地看着他，小孩子，总是喜欢献宝。
　　“好啊。”秦殇嘴角的笑容，带着父性的慈爱，五年了，陪伴在他身边，一直支撑着他屹立不倒的，就是他的儿子。
　　片刻后，他的目光停留在小男孩的衣襟上，那里有意块晶莹剔透的白玉，前面刻着五爪麒麟，他知道，后面还有四个字，有子莫失。
　　有子莫失，一语双关……
　　他给儿子取名莫失，就是想，永远不失去他。
　　可是，真的可以，莫失吗？
　　他苦笑着摇摇头，甩去一脑袋的胡思乱想。

　　“义父……”正思量间，一个看起来更小的男孩走了进来，笑容先是闪过一丝与年龄不符的复杂，然后才是灿烂天真。仔细一看，他的瞳仁里，也闪着几不可见的蓝光，他身上，同样穿着黑衣，是一种随和的黑。
　　“莫离，你也来了。”秦殇看着秦莫离健康的脸色与灿烂的笑容，心中闪烁过一阵失落。
　　黑衣小男孩是秦殇的义子，四年前，秦殇在出游时捡到的孤儿，当时，也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心情，便把他抱了回来，赐名秦莫离，当成了自己的儿子，与秦莫失一起长大。
　　两个一起长大的孩子，差距却十分大，并不是身份，而是体魄，秦莫失顽疾缠身，体弱多病，倒是秦莫离，颇有他的风采。
　　可惜，莫失不能像莫离那样，健健康康的成长，所以每次见到秦莫离，秦殇总是会有些失落。

　　“义父，箫烈叔叔教了我和王兄好多招式呢，你来看我们表演好不好。”秦莫离用两只胖胖的小手摇晃着秦殇的袖子。
　　“等父王上完朝好不好？”秦殇慈爱的摸着两个儿子的头，没什么比看着自己最亲的人一天天快乐的成长更加欣慰的事情了。秦莫失虽然罹患重病，但是仍旧像一棵劲竹一样，任凭暴风雨如何撼动，都不会折断。秦莫离聪明好学，活泼可爱，永远都像一个快乐的小精灵，总会让他忘记烦恼。
　　“好。”秦莫失懂事地点点头，随后拉着秦莫离的手，说道，“那我和莫离弟弟先走了，父王一定要来看哦。”
　　望着两个小男孩离开的背影，秦殇突然想起了自己和易远兮，当年，两个人就是从很小的时候，就这样，手拉手，肩并肩，一起向命运之神发出挑战，一起在社会的最底层苦苦挣扎，一起在步步为营中艰难求生，最后，走向了胜利。一路上，携手并肩，生死与共，未曾离弃，这份感情，早已经超越了一切。

　　两个男孩在会寝宫的路上，路过了流云宫，秦莫失抬起小小的脑袋，嘟着嘴巴，望着那个匾额，一副冥思苦想的样子。
　　“莫失王兄，你怎么了啊？”秦莫离也停下脚步，疑惑的望着秦莫失。
　　秦莫失的目光没有离开流云宫那三个字，只是对秦莫离说道，“莫离弟弟，你说，我母后还会回来吗？”他知道这所流云宫，是为了自己的母后而建立，父王也总是说母后迟早有一天会回来，回到他们身边，可是，这个迟早，到底是多迟，又是多早？他已经懂得了许多人情世故，他渐渐的有些怀疑父王所说的，母后会归来的话。
　　“应该……”秦莫离把“不会吧”这三个字，咽到了肚子里，只点点头，“会吧。义父那么想她。”不知道是不是光线问题，秦莫离的眼睛里闪烁了一丝阴翳。
　　秦莫失也点点头，父王的确很想母后啊，连他们的寝宫，都赐名归云阁，他是一直一直期待着母后回来。小小的秦莫失相信，早晚有一天，母后一定会回来的，会回来陪着他一起长大，一起玩耍。
　　秦莫离看着流云宫，暗暗将小小的拳头握在一起，不再言语。
　　“我们走吧，莫离弟弟，再去练练九节鞭，一会父王要看呢。”秦莫失转瞬忘却了刚刚担心母后会不会回来的问题，拉着秦莫离就向寝宫的方向跑。
　　人一旦着急，就总是会出错，秦莫失与秦莫离两个孩子，刚好与前面的人撞了个满怀。秦莫失体质较弱，只觉阵阵头晕目眩，连忙抓着秦莫离，才没有摔倒。
　　“莫失王子，莫离王子，怎么会是你们啊。”晚秋连忙扶着正在揉太阳穴的秦莫失，眼里流露出深深的担忧，她不是害怕秦殇会处罚她，她只是担心秦莫失的身体。
　　“莫失王兄。”秦莫离伸手晃了晃秦莫失瘦弱的身体，想要叫醒他的神志。
　　“没事没事。”秦莫失摇摇头，仍然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只不过脸色依旧有些苍白。
　　“我送你们回去吧。”晚秋看着他的脸色，更加忧心忡忡。
　　“那谢谢晚秋姑姑了。”秦莫失朝她感激的笑笑，然后和秦莫离被她一手拉一个，走向归云阁。
　　看着秦莫失白如纸一样的面色，晚秋心头除了担忧，还有愧疚，若非当初她一时冲动，把毒蛇拿到云紫萱房中，又怎会害的莫失王子寒毒缠身，难以根除，甚至随时有可能丧失性命。
　　这种担心不知道有没有明天的恐惧，对一个孩子来说，是多么的残酷。
　　可是寒毒每当发作的时候，最心痛的是晚秋，但是她的痛，却无法表现出来，只能在暗地里自责，哭泣。
　　五年来，她对秦莫失，关心备至，可惜，仍旧无法弥补当时错。
　　有些事情，错了，就是一辈子的遗憾和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