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珠沙华》轩辕冥歌

136、冷暖自知

　　她终于，又见到了他……
　　月过中天，荒山野岭，枯树残叶，夜风凄凉。
　　他站在一棵枯死的老树下，漆黑的衣衫几乎完全融入了夜色中，宁静的身影仿佛带着亘古的空虚，与生俱来的寂寞，将他笼罩的严严实实，原本似琉璃般透蓝的眼眸，散去了全部的灵光，幽深黯淡，好似死水一般。
　　看到了她，他苍白的脸上，有了表情，同样苍白无血色的嘴角绽放了一个脆弱的笑容，不堪一碰。
　　“你来了。”他说。
　　那个声音，不再如冰丝一般温柔，而是嘶哑晦涩，有些难听。
　　紫萱愣住了，这真的是他吗？这还是他吗？再也不见一丝阳光的味道，再也不见一丝温暖的感觉，只会让人压抑，让人喘不过气来。无边的黑暗和恐惧压制着她的眼底心头，让她一时无措地呆立在原地。
　　易远兮来找他的时候，用一种不知是嘲讽还是可悲的语气告诉她，他将永远堕落在黑暗中，永远失去见到阳光的权力，因为他为她，毁了灭魂之殇。
　　讽刺吗？曾经是太阳底下最出色神，如今，却永远失去了享受阳光的权力。
　　“你这是为什么……”她兀自低喃。
　　虽然她的声音很小，可是他还是听见了，于是，他嘴角那抹略显凄然的笑容，换成了无边的释然，他说，“光明，对我来说，并不是那么重要。”
　　“你开什么玩笑……”紫萱不会相信他的话，因为她知道，光明对他来说，代表着什么，那是他，最高的信仰。
　　“比起光明，还有更重要的东西，值得我珍惜。”他望着她，凝眸中未见一丝后悔。
　　“是什么？”她抬起眼眸去看他，声音在发颤。
　　他依旧在笑，“你。”
　　她握紧小拳头，拼命地喘息着，喉头不知被什么堵得发疼，以至于声音都哽咽了，“你没有理由，没有必要，永远，活在黑暗中。永远，你可知道，永远，有多远？你，坚持的下去吗？”那无穷无尽的黑暗，那永远永远的孤独，他怎能承受。
　　“你就是我唯一坚持下去的理由，”他笑的平和，笑的坦然，从他为她捏碎灭魂之殇开始，他便知道，他迟早会有这样的下场，可是，他，不悔。“你就是我隐藏在心中的阳光，即便失去了表面的光明，即便是我必须永远活在黑暗之中，可我心中还有你来为我点亮我的生命。”
　　“你……”瞬间，她的心仿佛被生生撕开了一个血淋淋的口子，浓稠的鲜血，争先恐后的奔涌出来，让她疼的全身发抖。“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你明明可以……”他明明可以杀了她的，明明可以和她好好解释的。
　　但是，想到解释，她又不禁嘲笑自己，当时的她，又怎会相信他？
　　“已经失去了一切的我，不想再失去你。比起，失去你，永远失去阳光，算得了什么？”他还是在笑，那般温柔的神态，仿佛是在等待着恋人归来。
　　“值得吗？”紫萱的心，痛的抽搐，痛的窒息，她伸手扶住了身边的树木，指甲都已经嵌进了树皮。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他在笑，他还在笑，可是，这种笑容，却让看得人心如刀绞。他的爱，超脱了世俗的眼光与价值观，非常人所能估量，至于值不值得，恐怕真的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为她，他不悔，终不悔。
　　她终于忍不住，掩着胸口，顺着那棵大树的树干滑下，跪倒在地，心中那种窒息的痛苦，真的好难受，简直想把她活生生撕碎，眼角好疼，像是有什么东西从脸上滑落了下来，她伸手去摸，一颗水滴状的东西在她指尖闪烁着，反射月亮凄凉的光芒，跌落在地上，这，是泪吧……
　　“傻丫头，”看到她痛不欲生的样子，他仍旧淡然如云，虽然失去了阳光的照耀，他仍是夜空中的天神，他说，“没有光明，真的不会怎么样，与其让我失去你，独自一个人站在阳光下，承受永恒的寂寞，倒不如像现在这样，可以与你一起，站在月亮下。”此生，若真能与她相随永远，哪怕只能在暗处，他同样，九死不悔。
　　紫萱紧紧揪住胸口的衣衫，全身颤抖的几乎痉挛，秦殇的话，竟然比烈火焚心还要让她痛彻心扉。
　　“我们，还有可能在一起吗？天下虽大，还能有我们的容身之处吗？”
　　所有人，都容不下他们了吧，无论是前世的师徒□□，还是今生的逆天之罪，都已经让他们，遭受到所有人的唾弃，看不到未来，看不到希望，更不要说，永远在一起。
　　“你又怎知，天下容不下我们呢？”无论是在阳光下，还是在月光下，他的笑容，始终让别人觉得安详，觉得充满了希望。
　　“一切，交给我。”他平静地笑着，用一种坚毅的语气说着，一如当初般泰然自若，不容置疑。让人不得不相信，一切，交给他，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你，真的相信，我们还有未来？你真的相信，我们还可以在一起？你真的相信，凭你一人之力，可以改变我们早已经注定的命运？”她凝望着他荡漾着柔情的侧脸，问他，语气可怜。她已经没有任何希望了，毕竟，邪皇的诅咒，是要他们永远都遭受到痛苦，她怎敢相信，已经失去了一切的他，可以改变早就注定好的悲伤。
　　秦殇抬头看了看阴沉的天空，本是幽暗的眼底，升起一丝明亮的，名为希望的光芒，他嘴角含笑，轻声说，“我相信，在这可以吞噬一切正义与勇气，可以掩盖一切血腥与丑恶的黑暗之后，会有温暖耀眼的光明。”
　　紫萱狠狠地闭上了眼睛，寂静的山岚中，仅剩下了她的哭声。
　　这片黑暗之后，还是会有阳光普照的。可是，当所有的考验都经历过，当所有的痛苦都忍受过，当所有的磨难都跋涉过，幸福，是否就会触手可及？快乐，是否就会在前方守候？未来，是否可以微笑着期待？

　　月光留恋的在秦殇发间滑落，闪烁着晶莹的色泽，他的笑，在月光下折射着珍珠一般耀眼的光芒，他的睫毛，形成了一片暗色，投影在脸上，微微阖动着，虚幻而朦胧，即便不能站在阳光下，他还是可以站在月光下，做她的守护者。
　　他抬头看了看，说道，“天快亮了，我要走了。”
　　多么可悲的事实，曾经，是太阳下的天之骄子，如今，却成了永远在幽冥，在黑暗中绽放的曼珠沙华，从前那最热爱的阳光，现在也唯恐避之不及。
　　紫萱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站直了身子，转身离开。
　　他看到，她全身都在颤抖，仿佛遭到了重创一般，他笑着目送她离去，看到她的背影越变越小，终于消失在了远方，他的眼角，也滑下了一滴泪，他控制着呼吸的频率，来压抑胸口那突如其来的痛意，依旧淡淡的笑着。
　　原来，笑着也会流泪，原来，笑着哭，最痛。
　　光明对他来说，真的不重要吗？
　　不是的。
　　他只是，为了比光明更重要的东西而放弃了它。
　　没错，没有了阳光的苍龙，便不再是苍龙，可是没有了紫萱的秦殇，虽然仍旧是秦殇，但是却是心死的秦殇。

　　回到了山腹中的破天炽焰宫，紫萱呆呆地坐在房间中的梳妆台前，前所未有的痛苦与孤独将她包围。
　　略略有些粗糙的镜面，映出她芙蓉般的容貌，道道的泪水在脸颊上流淌，这泪，是悔？是恨？是怨？还是悲？
　　现在的这一切，真的是她最初想看到的吗？她起初，不是为了保护秦殇才走上这条路的吗？可是现在得到了什么样的结果？秦殇裂体自爆，现在永远只能生活在黑暗中，而她，众叛亲离，易远兮无论前世今生，都是她的仰慕者，可是如今，却用那样恨之入骨的眼神看着她，紫云若是她的女儿，原本那样的听话，可是如今，却骂她为贱人，说她是害死秦殇的坏女人。到底是怎么样的错误，才让她面对这么多的凄凉，到底是怎么样的错误，才让她遭受到这么多的痛苦？
　　这一切，本不是她所愿，本不该是她所求啊，可是为什么，她会走到这一步呢？为什么这一切都偏离了原本的轨道！为什么！
　　“这一切都不是我所想要的，为什么我会走到这一步，为什么！”她大声地吼了起来，发疯一样砸着所有能砸的东西。
　　“噼啪”的响声不绝于耳，可是却只会让她的心更烦躁。
　　直到她砸累了，已经没有东西可以再砸了之后，她才跪在地上，失声痛哭。
　　那面铜镜，固执地映照着她的脸庞，她拿起镜子，看着泪流满面的自己，嘶喊道，“这下你满意了吧！大家都被你害成了那样，你满意了吧！你才该下地狱，你才该永远失去光明！”
　　她扑到在床边，声嘶力竭地哭喊着。
　　耳边忽然回响起朱雀的话，“火凤，有一些过往，我只盼着，你能够不再记起来，因为，你一定会痛苦。”
　　到底，那是些什么样的过往？
　　她翻出那只锦盒，鼓起生平最大的勇气，将之打开。
　　紫色的炫芒，几乎让她睁不开眼睛……
　　“火凤，师父想让你，做我的妻子。”
　　“火凤，你要相信师父，我跟朱雀真的没什么。”
　　“火凤，不能修炼这些禁术，师父不想你误入歧途。”
　　“火凤，你要记住，若是你学法只是为了赢，那么你已经输了。”
　　“火凤，师父这次去镇妖回来，便与你成亲，你可不能再拒绝我了。”
　　“火凤，你太在意成败，太在意别人的看法了，听师父的话，不要这样。”
　　“火凤，别怪我，我不能让邪皇作乱三界，等我回来，我便永远和你在一起。”
　　“火凤，你不要激动，我爱你，绝对不是因为你是我的一部分，只是因为，爱你，所以，才爱你。”
　　那个蓝衣男子，用蓝金色的眼眸，望着她，或悲或喜，或伤或痛，但是眼底，始终荡涤着慈爱与柔情，任谁都看得出，他的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