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珠之芳令记》沈沉心

58、58 真假相见（五）

　　“我问的是，你有什么证据。”皇帝听过紫薇说的话之后，依然没有触动，他摆摆手让地上跪着行礼的人都站起来，然后继续问紫薇这个关键性的问题。
　　紫薇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太自信了，还没认下爹就在这里告状，她的眼神散了散，瞄到旁边的嫔妃、宫女们，这些人的眼神里充满了对自己的不信任和怀疑，她知道自己见到爹忘了说证据。
　　“皇阿玛，小燕子夺走了我的东西，她欠我一个爹，她只是有扇子和画，可是她不知道我娘的日子是怎么过的，有一句话小燕子不知道，我娘临死前让我见到爹的时候问一句‘蒲草韧如丝，磐石是不是无转移。’”
　　紫薇饱含深情地说出了这句话后，她闭上了眼睛，她的心仿佛飞了起来一样轻松，她知道，皇上会相信，不，是爹会想起来这句话的，娘临死前说这句话是她和皇上当年的定情之言，她念了一辈子，想了一辈子，皇上也不会不记得的。小燕子，她肯定不会知道，她一个小混混出身，这句话她肯定听都听不懂是什么意思。
　　“这句话你怎么知道的？”冰冷的话从皇帝的口中吐出来，紫薇心中的温情一霎那间被打得粉碎，她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脸上的伤让她的容貌更加扭曲。
　　“皇阿玛你忘了吗？这句话我娘说她一辈子都忘不了，说你也不会忘记的！”紫薇惊讶得连忌讳都忘了，直接用“你”这样的字眼来称呼皇上。
　　“朕没有忘，你说这句话你从来没告诉过小燕子？”乾隆加重语气问紫薇。
　　“小燕子肯定不知道，这是我娘临死前说的话，连金锁都没听到过，就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啊。”紫薇全身都在颤抖，皇上没有忘记，皇上知道这句话，可是皇上为什么不相信我是他的女儿？
　　“这句话和庆早就和朕说过，她刚记事的时候雨荷就告诉过她，还告诉过她画和扇子的事。”皇上说出的话让在场的人表情全都变了。紫薇的脸上出现的是难以置信和绝望，五阿哥和福家兄弟脸上是意外，皇后容嬷嬷等人对紫薇露出不屑，而纪萍则微微垂头，一时看不出表情。
　　这时候不用再说什么了，不需要，紫薇已经没有证据了。
　　五阿哥他们惊讶是因为紫薇一直自称有小燕子不知道的话一定能打动皇上，这句话紫薇珍而重之连他们都没有透露，就怕景阳宫或者福家的消息不严被透露出去，结果现在，这句话毫无用处，小燕子知道！
　　小燕子为什么会知道？紫薇心中问了百遍，难道是在大杂院里睡觉的时候说梦话说出来的？笑话，小燕子怎么可能拿她说的梦话当真？而且自己身边一直有睡不沉的金锁，金锁从来都没说过自己还有说梦话的习惯。无力感让她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上。
　　心如乱麻的紫薇突然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金锁，对啊，从小跟着自己的金锁，跟着自己一起上京一起住进大杂院的金锁，她在哪里？
　　“皇阿玛，对了，还有金锁能做证人，她是我的丫头，和我一起上京来的，也进宫当宫女了，她还救过驾，她能作证。”紫薇从地上爬起来跪好，飞快地说着，她现在不敢再站着了。
　　“你说金锁？朕记得有个救驾有功的宫女叫金锁。”乾隆没忘记自己下江南的那次遇险，金锁这个名字他还有些印象，他转头对皇后说：“这后宫归你管，金锁丫头现在在什么地方啊？伤养好了没有？”
　　“皇上有黄天保佑，金锁是忠仆，她的伤已经好了，而且太后有赐婚，她现在已经被开恩出宫嫁人了。嫁的是一个三等御前侍卫。”多长时间也难见到一个救驾的宫女，皇后自然记得。金锁已经在一个月之前出宫嫁人了，放出宫还能嫁给个五品官，这对宫女来说是天大的好前程。
　　“金锁嫁人了？金锁她是我的丫鬟，我没有允许她怎么能嫁人呢？她怎么出宫了？”紫薇自言自语，她忘记了在皇帝面前自言自语也是坏规矩的事。
　　“你不要说了，是我允许金锁嫁人的，在皇上面前自言自语成何体统。”半天不说话的纪萍说话了，她的头也慢慢抬了一抬。满屋子的人惊讶地发现，和庆格格泪流满面，连脸妆都花了。
　　乾隆对紫薇已经基本没有信任了，紫薇没有证据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因为夏雨荷在他心中是个极度温柔善良聪慧的女人，而紫薇身上他只看见了浅薄（不懂规矩）和刻薄（对人不依不饶）。但是现在和庆脸上有泪水，而且出言表面她是认识那个叫金锁的丫头，他又看不懂了。
　　“和庆，你想说什么就说出来，光听着这个丫头说话，你也不要顾忌太多，都说出来吧。”皇帝发话。
　　纪萍得到了允许，双目依然泪流不止，她走了几步，到了紫薇身边，蹲下身，双手抓住紫薇的双手，做出了扶的动作，结果被紫薇甩掉。
　　“妹妹，对不起，我替我娘说一声，对不起。”纪萍的第一句话就定下了基调：“无论怎么样，我是把你当做我亲妹妹一样，请你原谅我娘的苦衷吧。”
　　在场所有人，包括皇上在内，在接下来的两盏茶的时间内，听了纪萍讲述的如话本小说一样的经历。芳嫔感觉纪萍发挥得极好，想是她自己已经逐渐完善过了这个故事。
　　乾隆听完后，泪流满面，在场的老资格的嫔妃都知道，当年他的发妻孝贤死的时候他都没有流过这么多眼泪。不过倒也没人妒忌，反正他感动的对象一个是马上就要嫁出去的女孩，另一个更是已经死了的人。
　　乾隆不能不感动，芳嫔如果不知道实情她自己都会感动。
　　原来夏雨荷当年的情况竟然如此艰难。
　　皇帝前些日子微服私访的时候遭遇的大乘教反贼刺杀并不是个案，夏雨荷当年女儿才三四岁的时候听说过有白莲教反贼的事情，传言吓人，弱质女子为了保住皇家血脉，不得不小心谨慎。于是，夏雨荷把自己亲生的女儿秘密地自己带大，然后悄悄买了一个还不记事，眉目上感觉有点像自己的三岁小女孩养着。过了几年，天资聪慧的真格格已经懂事了，夏雨荷告诉了她的身世，她就认定了要上京城找爹，但是夏雨荷自认是汉人，满汉不婚，不愿意给皇上添麻烦，可是从小缺乏父爱的格格却希望见父亲，夏雨荷找来两个可靠的人带女儿上京想让女儿认爹，结果途中出了事故，格格和送她去北京的人到了北京后发现哪里那么容易就能见到皇上，等了一段时间后觉得事情还不成熟大家就决定回济南，其中一个从人就带着扇子和图画先回去，格格还小走得慢就跟着另外一个人，结果另外那人染了时疫身亡，格格就滞留在了北京，此时夏雨荷感觉自己这里已经被白莲教乱党盯住，格格在外说不定还能安全，虽然要吃苦，还是让格格留在了京城，自己把替身当做女儿紫薇来养，直到三年前夏雨荷得了重病。
　　夏雨荷自知命不久矣，格格孤苦无依，不能不认爹了，就托当初带回烟雨图和扇子的人告诉了在京城的格格她的安排——她死后会让养女（也叫紫薇）卖了济南的全部家产，带着贴身丫头来京城，并且随身会带着烟雨图和扇子这两件信物，她们两个涉世不深，肯定会到处找她们认为来头很大的官员然后想办法见皇上，你在街头注意长成这样的两个丫头然后接近她们，到时候就能得到信物了。之所以没有让传话的人直接把信物送过来，是因为夏雨荷这个养女已经完完全全地当夏雨荷是亲娘，她性格敏感脆弱，夏雨荷心太软，不忍心把她其实是真女儿的挡箭牌一事告诉她，只是让格格对她好一些，然后慢慢想办法让她接受事实。于是，才有了主动拜把子的事情。
　　然后就是尽人皆知的事了，拿到信物的格格本来想去宗人府，但是养女紫薇却听到人说可以想办法闯围场就坐不住了，而真格格想到去宗人府也许也要费周折，她在近在咫尺的京城等了将近十年，更是坐不住了，爬围场的大山其实真格格那点三脚猫功夫也是做不到的，但是认爹的信念支持着她接过养女紫薇的信物爬山，然后被射中，九死一生。等到醒过来之后为了保命必须好好养伤，伤养的差不多了，她再派人回去大杂院就只找到了在京城照顾过她的义士柳家兄妹，母亲的养女紫薇和她的丫鬟不知所踪。夏雨荷派去给她传话的人是欠夏家人情的江湖人，还清了人情早已飘然而去，她想再找紫薇根本没有人帮忙。
　　至于后来紫薇和金锁进宫被抓去受刑之类，格格根本还搞不清状况，她不明白为什么自认为是格格的紫薇会进宫当奴婢，紫薇后来分到淑芳斋之后受到徐嬷嬷的管教也是合情合理的，她也不能干预。她知道紫薇一定会误会自己夺了她的格格，可是母亲夏雨荷说不出口的话她也不忍心说出口，养了她十几年的娘竟然不是亲娘，一心想认的爹其实不是亲爹，其实你只是买来的。这对一个女孩是多么大的打击。
　　可是现在，养女紫薇搞不清状况的步步紧逼已经容不得她再多想了，其实完全无辜的养女紫薇会被当成有欺君之罪的人处置的，她和夏雨荷母女已经对不起这个柔弱的姑娘了。
　　“妹妹，你也叫紫薇，娘说她亏欠你的太多了，让我拿你当亲妹妹，可是我没办法把那么残酷的事情都告诉你。我才是娘的亲生女儿，你在淑芳斋没看见我的字画吗？娘亲自教过我可是我学的不好。你比我聪明好学，替我侍奉我娘那么多年，帮娘送终。我亏欠你的，你说的对，我欠你一个爹，我还欠你一个娘啊。”说罢，纪萍版本的小燕子眼泪流得更快了。
　　相比面目扭曲的紫薇，美丽活泼的纪萍哭起来让皇上更感觉心痛。
　　大乘教的刺杀仿佛就在昨天，他作为一个君主第一次离死亡那么近，雨荷和自己的女儿不得不天各一方，养了个养女做挡箭牌，怪不得雨荷那么年轻就去了，亲生骨肉不在身边怎么能不郁结于心？那个紫薇丫头说进宫干活苦，可是宫女都是有银钱定例的，自己的女儿在京城吃了多少苦找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