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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则为之计深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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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没能看出端倪,下定决心赴死的人,怎么能这么从容淡定的布局,谁都想活着,如她挣扎在于府也始终好好活着,只是心中有更为重要的人。
“启禀陛下,老臣有本上奏。”说话间,于泽年行了本已废除的跪拜大礼。
熹帝此刻脸色也有点难看,于泽年这架势他几乎是立马就想到了昨晚暗卫递上来的密信。
是的,他不一定要有历代帝王的圣明,多疑却是与生俱来,他不至于京中大小官位都放有暗卫实时监视,够得上朝中重臣的身边一定有。
尤其是即将卸任的老相爷以及默认接任的于琢,就连远在燕云的裴飞云身边也有一个,哪怕裴飞云曾是他的伴读,亲近如斯。
人心易变,人心难测,他坐在这个位置上容不得他有全身心的信任。
寡人,不过就是一个孤家寡人。
收到暗卫来报,他当然也是不悦的,毕竟于琢欺骗的不止是于泽年和于凌霄。当年这桩婚事是得了他的首肯,于泽年已然是皇权之下的第一人万不可再同世族联姻。
于泽年虽忠直但也不是迂腐,甚至大多时候他都十分乖觉,没等他来暗示便挑了毫无根基的李琢,纵使其中有他确实看中了李琢的缘故,也更多的是因为考虑到君臣关系,所以入赘也好,改姓也罢,大多时候他还是愿意给老臣一些体面的。
只是毕竟这是天子赐婚,岂是说和离就和离的,更何谈休夫二字,这岂不是当着天下人的面明晃晃的说,不止是他于泽年瞎了眼认错了人,他赵彦齐也是有眼无珠之人吗?
他于泽年可以为了女儿不要脸面,可他贵为一国之君,他没有错也不可能有错。
他也不是那般铁石心肠冷漠无情之人,于凌霄在于府过得不好,于泽年大可以悄悄接回家去,有他的口谕于琢必不敢拦。
他待于凌霄也是有些许好感的,毕竟于泽年曾任太子少傅,他和于凌霄也算是有过师兄妹之谊,受得委屈他看在情分上可以多给些赏赐。
何必非要大张旗鼓,何必非要鱼死网破,何必非要讨个什么公道,这世间哪来的什么公道!
何况于泽年是一定要退的,也总要有人接替,于琢是他看好的继任人,他不在乎这个人是不是无情无义,又或是满嘴谎言。
甚至在他看来,于琢才是他真正想要的孤臣,没有情义便没有牵绊,能束缚他的只有利益,而普天之下谁许得利益能超过他,不论是谁,他只要做好这个驯兽师就够了。
他做太子的时候也曾认为太傅忠直良善学识渊博,也曾欢喜过将来会有这样一位良师忠臣辅佐在侧,只是那时的他太过天真。
细数历史,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何况一个在民间声望远大过帝王的丞相,于泽年太过完美,哪怕他往其身上泼一滴脏水也没人相信反而群情激愤,轻不得重不得,哪怕于泽年从未自鸣得意妄自尊大,怀璧其罪也不只是一句古话。
他实在很厌烦,就像此刻,他面对群臣不得不隐藏自己最真实的情绪,不能表现出自己的不悦甚至还得好言相劝,他做皇帝的时日还是太短,不能做到真正的喜怒不形于色。
“太傅这是做什么?有何事可与朕私下相商,您年事已高何苦如此啊!”
一句“太傅”,一句“朕”,这软钉子就看于泽年如何接了。
换了往昔,熹帝处在将怒边缘,于泽年再怎么样都该退让了。
可今日不同,他来就是为了借天下人的悠悠众口,他这一生无愧于天下唯负发妻,临死之前他别无他求,唯有一女再不可负。
“老臣一生效忠大宋披肝沥胆,虽九死其犹未悔,不曾有半分懈怠,然老臣的发妻死于难产仅留有一女,老臣此一生也唯有一女。”
“老臣之爱女遇人不淑遭人骗婚多年,昨日欲接其归家,李琢恼羞成怒竟意图将一切困杀于府之内……”
“够了!”
“老臣恳请陛下恩准老臣替女儿休夫,饶她一条性命吧,看在老臣也曾为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份上,这是老臣的独女啊!陛下!”
于泽年伏在冰冷的大理石上,他身子骨大不如前只这一会儿就觉得头晕目眩,明明听出了熹帝不满和迁怒,却仍以额触地,声声泣血椎心,“老臣恳请陛下!”
“陛下,请息怒……”见势不对,随侍御前的内侍总管冯立德立马低声劝了熹帝一声,他能坐到这个位置靠得不仅是自小服侍熹帝的情分,更依仗得是他胜于常人的察言观色。
或许熹帝在气头上没能注意,他却是垂着头偷偷瞟了眼,下头站着的百官虽未明着窃窃私语,却也是暗地里各自过了几次眼神机锋的。
熹帝抬眼撇了冯立德一眼,面上却是冷静了下来,若他一味压制,可能会适得其反,还是只得先安抚,至少不能当着百官拉扯,若受制于他人,帝王的威严何在?何况他也不是一点惩罚都没有,下了口谕令于琢在家反省禁足。
“老相爷这是忘了为人臣子的本分了,夫妻之间哪有不拌嘴闹气的,您是长辈就别跟着掺和添乱了,反倒坏了他们夫妻情分。”
“何况家事怎可拿到朝堂上来说,朕曾是老相爷的门生定会牢记师恩,老相爷有什么要求都可私底下来同朕商量。”
这话就说得太高明了,先是将于凌霄与于琢之事一概而论为,夫妻之间床头吵架床尾和的家事,再暗指于泽年老糊涂了不分事情轻重缓急,最后再提往昔的师生之情。
于泽年是天子之师,这是事实无人可置喙,但做人讲究一个含蓄,他不可主动提师恩这叫挟恩以报,就像熹帝明面上不可忘记师恩,这叫忘恩负义。
“来人,快将老相爷扶起身来,切莫伤了身子。”闻言,来扶于泽年的是冯立德,这也算另一种安抚。
“陛下明鉴,老臣自问入朝为官以来未曾有过片刻私心,然今日纵有私欲,李琢骗婚在前妄图杀人灭口在后,此等丧心病狂之人难道堪为一国之丞相?”
于泽年不顾冯立德半拉半扶,他伏在地上还能缓一缓,若是真顺着冯立德起身,突发晕厥或许真能如了熹帝的意。
“于相爷,这是在逼朕吗?”软硬不吃,熹帝也不再掩饰眼里的杀气。
况且这本就是一场博弈,他执意要保于琢自然会寒了部分臣子之心,难道于泽年就能全身而退?
朝堂之上威逼帝王,就算他真能不计前嫌,别的人揣摩圣意为了讨好也会给他穿不尽的小鞋,双方各有一半的胜率,看谁能豁得出去罢了。
“老臣并无此意,从未对陛下有半分不敬之意。”
“老臣为官多年,如何不明白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然丞相之位乃一国之脊梁,理当慎重考量,否则奸臣当道,我大宋危矣。”
“请陛下革去李琢一切官职贬其为庶民。”
整个大殿除却于泽年虽已年迈仍掷地有声的话语,其余人皆是不约而同的眼观鼻鼻观心的不发一言,熹帝此刻已然被激怒,他们若是一味的添火加柴,只怕这火都得烧到他们身上来。
丞相之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谁不想争一争,原本内定了于琢他们都没机会便罢了,如今既有老相爷据理力争,他们自然是乐见其成。
“放肆!”
“朕念你是太傅又为大宋奔波劳碌多年,给你尊荣不是让你来忤逆朕的,于琢配不配得上丞相之位是朕决定的,而不是你今日堂前逼迫朕的理由。”
熹帝怒极反笑,原本在手中把玩的珠串猛地砸向地面,锋利的玉石渣伴随着清脆的碎裂声,狠狠地划破了于泽年的手背、脸颊,但他浑然不觉。
“陛下,于琢已被老臣于家谱中除名,他已恢复本姓。”本来他就不该这样一句一句地反驳熹帝的话,换了旁人也是针尖对麦芒的气氛,且不说还是面前这位是九五至尊。
就如陛下所言,当初让李琢入赘改姓的是他,如今要休夫改回李姓的也是他,上位者不管底下的人是叫于琢还是李琢,能办好事叫什么都无所谓。
他不辩驳解释当初是李琢为了讨好他才主动要求入赘改姓,确实是改姓,生出了妄念。
他顾不得了,他这话就是告诉所有人,从此以后李琢还是于琢都与于家无关,就算他不在了,也不能以此为难霄儿和绒绒,所以他非要休夫,因为他救得不只是霄儿还有绒绒。
“在陛下眼中,杀妻灭子只是小事一桩吗?今日他敢如此行事,焉知他日后借着丞相之位,稍有不顺又当拿谁来泄愤?”于泽年也知道自己不能再说下去了,倒不是担心彻底惹怒熹帝被拉出去砍头,是他的体力跟不上了,跪了这么久头晕倒是缓过来了就是腿脚发麻。
冯立德察觉于泽年不再跟他较劲,也就顺着一把将人扶了起来,他一个无根之人身子骨本就不比同龄之人,方才两人拉扯也把他累得不轻。
“好啊,好一个忠心为国的于泽年!”没有一个于琢李琢,还有大把的王琢张琢,他根本不在乎。
熹帝只知道自己已是骑虎难下,无论如何今日也不能退让,否则今日之变会成为历史的耻辱,一旦下头这些人察觉于泽年这样当堂逼迫便能得到自己想要,岂非人人效仿,岂非乱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