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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父母之爱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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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他们不搬到临安或者应天府去?”虽然他们看起来挺知足的,但没人会拒绝更好的生活,明明这里很苦。
不怪小白这么认为,方才徐以献拿着银钱带着她走了好多地方才买到一个不能细赏只能指望保暖,甚至都算不上手炉。
在临安稍有规模的地方就能轻松买到更为精巧的东西,在这里却显得极为艰难,小白不明白,所以她问了徐以献。
闻言,徐以献一时有些哑然,他该怎么同她解释朝代更迭,会走的都走了,留下的便永远也不会走了。
大宋人看重落叶归根,这里是燕云人的家,老的自觉没几天好活,怕离开家乡更怕客死他乡不愿走,年轻的有些孝顺也跟着不走了。
剩下的都是有自知之明的,这里虽然生活清苦了些,但将军爱民如子绝不会出现官欺民的现象,更何况在这里他们才是主人,在别处再好的地方也没有归属感。
百年千年下来,有异心的人都走了,留下来的只会更团结。
若无民心,任他再强大的铁骑也没办法守住一座坐吃山空不事生产的空城,百姓是军人的后盾,军人是百姓的靠山,军民合作方能使大宋边疆牢不可破。
徐以献想了想,只能说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话,“有些人生来就没有选择,他们生在燕云,长在燕云,以后也会死在燕云,一代一代。”
没想到小白反而更能体会,她一脸感同身受的点头,“不错,就像我也不愿意离开师父身边。”
人间再好,她始终是要回到九重天玉波池的。
徐以献仿佛是察觉到了她话里的离意,心里突然就觉得恐慌,下意识就抓紧了小白的手,好像将小白确切的握在手里就能缓解心慌,就能留住她似的。
她也并非真的被师父养得不谙世事,她长得好看以往在九重天也有不少仙倌对她各种威逼利诱,所以她是晓得有种修炼的法子是靠阴阳调和男女双修的。
小白并不介意男女之间的接触,同样的她不反感徐以献甚至待他也算特殊了,但一直以来他们的相处他都是保持了距离的,突然表现得这么主动,她还有些吃惊的。
感受到他的慌张,小白也不挣扎甩开,反而跟着握紧了他的手,她没办法承诺他也就不哄骗他,还是说说正事吧。
“于家姐姐和绒绒应该在将军府。”辨知方位对于小白来说不过小菜一碟。
徐以献却好哄,小白只是牵着他的手他便知足了安心了。
说起是将军府,只是名头说来大,实则比旁边的民宅好不了多少,门口的牌匾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提的,多年饱经风霜看起来只是堪堪能挂住罢了,外头的门面都破败如斯,里头的光景能好到哪儿去。
徐以献肃然起敬,主动松开了小白的手,上前向门口的守卫抱拳行礼,“请两位将爷通传一声,临安徐以献求见于小姐。”
于小姐?认真算起来他们将军府只有一位于小姐,至于另外一个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片子。
守卫两人对视一眼,见这人有礼有节也不僭越,仗着识得于军师非要强闯将军府,也愿意分出一个人手去禀报一声,若是于军师识得的人,他们还是愿意关照几分的。
边疆崇尚以实力服人,或许于凌霄刚来的时候受人轻视,至少小白见着她的时候她已经很好的在燕云站稳了脚跟。
不然她从将军府里迎出来的时候,那两个守卫不会对她毕恭毕敬的行礼,看那待遇将军身边最亲近的副将也不过如此。
她消瘦了很多,看起来远远不如在临安是个精致优雅的贵妇人,连带着绒绒也不像个娇小姐,但是只一眼小白就知道她过得很好,至少比临安好得太多,这种好不体现在她的吃穿上,体现在她的眼神里。
她不再梳高耸入云看起来高贵却繁琐的妇人发髻,卸了脂粉和钗环,极为简单的用发带扎了个英气勃勃的高马尾。
仿佛才熬了几个大夜,头发有些毛躁也没人替她再细细梳得顺服,不绣花的红色劲装也未曾捋平衣裳的褶皱,难掩疲惫眼神却清亮,不似初识般活得犹如一潭死水。
如今这样用力积极的活着,成为燕云热烈勇敢的光亮,小白看着就喜欢,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这个女子当初能成为整个临安高不可攀的凌霄花。
“前辈,没想到还能在这里相遇,还请喝杯热茶,待会儿我让人提几个热菜,今日在这里用饭可好?”于凌霄很高兴,这算是她们相识以来说话最多的一次。
小白点点头跟着于凌霄朝里走,她在将军府的院子离正院极近,里头的装饰没有女子闺房的柔美,但飒爽整洁别有一番风味。
想来将军也确实很信任和看重她,明明才分别不到一月就有如此成绩,徐以献一贯自信很难佩服其他人,此刻也不得不对于凌霄由衷的敬佩。
小白不管这些,刚坐下来就顾着东张西望的四处打量,于凌霄知道她不是不讲礼节,只是在瞧绒绒的位置,立即出言解释,“绒绒此刻在书院进学,我这就派人将她接回来。”
“不必了,她不在也好。”小白摆摆手拒绝了于凌霄的提议,何必让小孩子也跟着难受。
此话一出,于凌霄的脸色明显的难看下来,她应该是猜到了吧,哪怕没办法猜得十拿九稳,大体是八九不离十了,不然她不会从见面时起就表现得不对劲,话赶话,显然是不想从小白嘴里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
也是,且不提她的聪慧过人,他乡遇故知纵然是难得,但更多的是察觉到了小白和徐以献出现在此地,还特意来寻她,绝不可能只是单纯的叙旧。
若说她在这世上还有什么牵挂,唯二人也,一个在她身边一个远在临安,若是喜事父亲自会来信告知,家中仆妇个个不顶用,用得着拜托外人的……
父亲出事了……可为什么?明明离开临安之前她请了府医探脉,那时父亲的身体虽算不上很好,但也不至于有什么急病,难道府医骗了她?可为什么?
京中高官豢养府医是惯例,若是府医谁都能收买的,也就不用朝堂之上明争暗斗了,所以……是父亲,还是……九五之尊的那位?
于凌霄猛地捏紧手指掐住虎口,尽力保持冷静看着小白,小白便示意徐以献拿出包袱里的盒子,双手递与于凌霄。
不得不承认,于泽年或许做出了他这辈子最正确的决定,于凌霄天生就属于战场,心里有家国大义,小情小爱只会抹杀她身上的灵气。
以前的她不会痛哭流涕,如今的她更加不可能,短短十天她就参加了大大小小三四次战役,她的枪染着敌人的血,见惯生死看淡红尘,她有什么扛不住的?
突然小白有些不忍,她不忍说出真相打破于凌霄已然平静的生活,但该做的事还得做,于凌霄的生活还得继续往前看,或许她应该知道有人如何的爱她。
“若你愿意,我可以再让你见一次你父亲。”她也有如师如父重要的人,这也算是感同身受的一份仁慈吧,谁让她也收了于泽年的一半功德,单单送信可不值这么多报酬。
“当真?”于凌霄激动得站起身来,动作之大还顺倒了茶杯。
她不该有这样愚蠢的问题也不该有这样冒失的动作,可那句话太具有诱惑力,乱了她面对敌方大军时从容镇定的心神。
于凌霄惊了一跳下意识去抢她的信和盒子,以她的眼力却没怎么看清,小白是如何将那个茶杯稳稳握在掌心的。
“尔尔,不能……”徐以献也是一惊,他是从苏少兮那里了解过的,回溯过往是非常消耗精气的法术。
他不愿小白因为任何人任何事伤害到自己的身体,之前借助梦貘,此时苏少兮可不在燕云。
小白知道他要说什么,所以当她用亮晶晶的眼神看着他,并且牵着他的手微微用力带着安慰,他就没办法再继续说下去。
怎么说呢?伤得是她的身体,还倒要她来安慰他。
幸而小白和徐以献进来的时候,于凌霄就清退了周遭的守卫,并吩咐下去不必打扰,此刻她施展术法倒也没什么顾忌,虽然她也可以隔绝他人窥探,但能少些麻烦她也很乐意。
这次不如入梦简单,也不比活死人肉白骨这样属于是扰乱秩序的逆天之举,等于是擦着边冒险,不是什么好事,所以回溯的时间不能太长,何况以她的修为也撑不了太长时间。
她一向不爱难为自己,提防后头体力透支,她提前窝进徐以献的怀抱,找个足够舒适的姿势休养生息。
于凌霄表面上还能保持沉默,但也仅仅是保持沉默,她死死压抑着内心掀起的惊涛骇浪,她救过苏少兮也知道妖的存在,这与亲眼所见不同,她不是害怕更多的是震惊和不敢置信。
然而这种情绪在她看见父亲的时候全都顾不上了,她一直隐忍的眼泪夺眶而出,不由得扑上去想要像小时候那样伏在父亲腿上痛哭。
可她没能抱住父亲反而从他身上穿了过去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她不甘心,一次又一次,一声又一声,没有人来阻拦她,撞南墙只要撞累了就醒了。
确实如此,直至精疲力竭,于凌霄瘫在地上终于承认眼前的一切不过是幻象,是过往云烟。
她的父亲已经死在了临安,死在了她离京的第二日。
那天,于凌霄等人摆脱李琢的纠缠回到丞相府已经是夕阳西下,于泽年显得很高兴,特意吩咐小厮去摘星楼提了席面,与于凌霄和绒绒一道用晚膳。
饭桌上,于泽年不停得给于凌霄和绒绒夹她爱吃的菜,脸上明明是有笑容的却悄悄红了眼圈。
于凌霄不是没看到,但她若是知道怎么与于泽年交心,她们父女也不至于会沦落至此,所以她只能装作没看到什么都没说,只低着头不停地往嘴里塞碗里堆积如山的饭菜。
这吃相不太雅观,于泽年也终于停了夹菜的动作,“霄儿,明日我便派人将你们送到燕云去。”
闻言,于凌霄停下了筷子,不知是心里还是胃里撑得难受,她果然还是一样不善拒绝父亲的要求,连绒绒都察觉了这微妙的气氛想要开口却被于凌霄拦住,她说“好,不用派人护送,骑马更便捷一些。”
一个以为是父亲担忧她在京中受人指指点点,想让她换个环境,她是想去燕云做梦都想去,但不是现在。
做错事的不是她,为何该她狼狈逃避离京?
一个觉得不用解释,日后尘埃落定总有解释的机会,况且解释了她就不一定肯走了。
现在想来那同父亲吃的最后一顿饭也因为各怀心思而吃得别扭,她低估了父亲对她的爱,也高估了父亲对权势的眷恋。
翌日,于凌霄带着绒绒轻装简行,骑着马在城门口等了良久,日上三竿确定父亲不会来送,她没有留恋的打马离开。
那时她想的是什么呢?哦,她想着在燕云安顿好了,待父亲完全能告老还乡的时候就回来接他?
如今想想算算时辰,大约她离开的时候父亲就已经撞死在了金銮殿上,用命为他的独女铺出一片广袤无垠不受人桎梏的天地。
早知如此,她便该再柔软些,像个小女儿一样多多体贴父亲多说几句软话,而不是好像离开都负着气。
可人生哪有早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