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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我得复活60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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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和平今年二十二岁。单身,养了只猫,没房没车,全身上下唯一的优点就是长得还不错。对此她自己也一直深信不疑——从小到大的所有经历似乎都是在证明这一点。虽说不至优秀到突出却也没吃过什么亏,虽说不至惊艳到成为万人迷却也谈过几段还算不错的恋爱,虽说不至火爆大江南北但自从入职演员这行也没怎么缺过活干。唯一的坏处就是所有导演都说她长得太凄惨,演不了大女主,只好在一部部名字都叫不出的短剧里演男主早早就死了的白月光。她一半嘲讽一半好奇地攒下了所有角色身死时剧组塞的红包,截止到生日前最后一个冬天,不多不少正好六十块。死了六十次,也不知该觉得庆幸还是该觉得好笑。
这钱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和她至今为止的人生差不多,虽说买不了大东西,却也足够从购物车里挑对心仪耳环了。于是她赶着活动时去了趟曾经光顾过几次的首饰店,也如愿选中了几只带走。近日已然入冬,满街的叶子随风飘落,她忽然想起自己家猫穿的衣服也旧了,刚才应该把这钱省下来给猫买件毛衣的。到此为止一切正常,直到她踏上往小区方向走的公交车,行至半路,整车人却突然冻结在了原地。
一切来的太突然,李和平也理所当然地没反应过来,以为这停顿只是普通的红灯。一直到公交车在斑马线前停了整整五分钟,她才一脸懵地把塞在耳朵里的耳机拿出来,从屏幕前抬头看了一眼。不只是自己坐着的这辆车,整个路口的车子突然全都失去了行动能力,却也并没有熄火,人声全部淡去,整个世界只剩发动机的轰鸣声,唯有枯黄的落叶若无其事地随风飘零。
没有人动。任凭叶子覆盖车窗。她环视一圈,所有乘客都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明明面前的短视频还唱着烂大街的流行歌,他们的视线却不再聚焦,仿佛突然忘记了自己坐在这里的原因。李和平没搞明白情况,点开聊天框给朋友发消息:什么情况?时间静止了?
顶部‘正在回复中’的状态维持了两秒。她正要松一口气,却见发来的那条消息写着:和平,我走到这儿是为了什么?
李和平被这条消息着实吓了一跳。周围的人就算了,平时吊儿郎当从来没个正形的朋友怎么也变成这样了?顾不得在乎周围的异常状态,她一遍给对方打着电话一边拎起包准备下车,跑到门口才想起来自己弄不开门。转向驾驶位,却见司机也转头看着她,目光像摄像头一样凝聚着,让她有些不舒服。
“额……”他似乎还能思考,李和平想。现在自己下不去,只能试着交流一下了。“能请您帮忙开下门吗?我朋友好像有紧急情况,我得赶过去。”
“你要去哪?”司机面色麻木,只有嘴唇活动着,看上去有点吓人。
“喂?喂,小鱼,你在哪?”刚好此时电话接通了,李和平连忙对着那边喊。“你没事吧?等我过去啊,别想不开——”
“你为什么要来?”那边响起声音,语调平平,和面前的司机别无二致。李和平听的冷汗直冒——她之前因为多次扮演绝症病人专门去医院取过材,因此见过不少濒死的患者和精神出现严重问题的人。坦白来讲,在那之后她有点害怕医院,更准确地说是害怕这些躺在重症监护室里,对一切都失去希望的人的眼睛。在那些目光面前她必须一次次回忆小时候吃到第一颗的滋味,午后洒入天井的阳光,冬天回家时懒懒散散着迎接自己的小猫,一年到头在车站见到爸妈时熟悉而坚实的拥抱。唯有不忘记这些,她才有力量面对生命尽头的绝望,面对希望消失殆尽之后那一汪深不见底的虚无与恐惧。而之所以她觉得恐惧,就是因为面前的司机长了一双和濒死之人格外接近的眼睛。更不愿承认的是,电话里的声音亦是如此,和身后整个车厢里,外面街道上所有的行人都别无二致。
就在刚才,整个世界突然停止了运转,仿佛灵魂离开了身体,心脏停止跳动。只有她这个天选之子还活蹦乱跳着,没有因为某种莫名的原因失去希望。
“……您怎么了?”李和平深吸一口气,尝试面对眼前的人。
“你为什么要出去?”对方表情不变。“离开这里有意义吗。什么都不会改变的。”
“停在原地也是没有意义的。”李和平脑子一热,以毒攻毒道。“阻拦我有什么意义吗?让我出去吧。”
出去干什么呢?她想。如果整个世界真的都变成了这副鬼样子,估计自己的家人朋友也不会好到哪去。不过……不能什么都没干就下定论。万一这只是某人的恶作剧,或者是做了个噩梦呢。坐以待毙也太菜了。
“哦。”司机慢吞吞地点点头,转头摁开了车门。
居然真的管用。
李和平没再留恋,把包背好,试着冲外面的世界踏出一步。一踩下去,落叶纷飞,尘土席卷。无生命的物体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变的只有人类,麻木的,不知对什么感到恐惧的一众人类。沿着回家的路走,甚至能从定格的画面判断出这些人最后的动作。老槐树下围坐着一群面容呆滞的大爷,旁边的年轻夫妇牵着不停冲她叫的金毛停在原地。广场上的孩子停止了奔跑,跷跷板机械地运动着,远远看去,竟让人生出一种近乎荒诞的恐惧来。李和平不愿细看,一路低着头沿着盲道走,直到差点撞到电线杆,抬头却看见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合作过的演员站在眼前。她正犹豫在这种状态下还用不用得着打招呼,那人眼里暗淡的光芒却奇迹般地闪动了一下,突然伸手抓住了她的肩膀。
李和平心道不对,就要挣脱,奈何比力气她怎么也无法赢过一个长期锻炼的成年男性,反应过来时已经被那人一把揽入了怀中。周围的人甚至投来了目光——是了,在这一片近乎全部静止的光景中,这人本就不对劲的举动显得更加异样。李和平加大手上的力道,想要推开他,却发现男演员的双手甚至微微颤抖着,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害怕,仿佛自己是个刚从坟里爬出来索命的厉鬼。
该害怕的是我才对吧。李和平想。整个世界发疯就算了,同事怎么比世界还疯?让不让人说话了??
“韵韵……”她听见那人的声音也颤抖着。“我就知道你还没死。”
啊?什么韵韵?
“哎,你认错人了。”她试图转动身体,抽出身来。“是我,李和平,你到现在都不知道我叫啥吗?这仨字都和韵不搭边的。赶紧放我走走吧,别耽误你找人。”
那人闻言稍微放轻了手上的力道,退后两步,仔细盯着她。不盯不要紧,这么一盯,刚才还勉强算是体面的表情瞬间崩溃,眼里几乎要含泪。李和平更懵了,那人却全然没有解释的意思,直接就要再伸手。李和平深知没法和这群状态异常的人讲道理,动作迅速地后退几步,把包举到身前,这才得以和这莫名其妙的前同事保持了一定距离。
嗯,的确是同事,自己应该没记错。这么一想大概能回忆起几分,这哥们演的同样是个凄风苦雨的男主,爹不亲娘不爱,还被自己朋友坑蒙拐骗导致跟女主结下了一堆乱七八糟可有可无的梁子。顺着这点回忆,李和平勉强想起了拍这戏的时候。好像被导演拉到了不知道谁家的林子里去,待一个小时就能被蚊子当成神秘打野点,到最后自己扮演的角色陈韵也不过在正片里活了十分——
等等。陈韵?……韵韵?
不会吧。大家都是职业演员,更何况自己就在剧组待了半天不到,哪怕男主认错了女主都勉强算是情有可原,认错自己这个炮灰算是怎么一回事?再者,她记得男主哥并不是不明事理的人,脑子也算灵光,和面前这个魂不附体的傀儡几乎不像一个人。难不成这场莫名其妙的停滞会影响智商?不会吧?
“你叫我什么?”李和平一脸警惕地问。
“韵韵。”对方像没听到她说的话一样。“我知道我有错。求求你原谅我吧,我最爱的就是你——”
韵个鬼啊。这话就算跟陈韵本人说都很过分……不对,思路被带偏了。这么一听,这人不仅把自己当成了陈韵,连甚至把他本人都当成了当时的角色。
到了这步大概已经不算是智商问题了。这已经算是认知出现障碍了吧?难不成是娱乐圈压力太大,他们这些顶流影帝之类的终于疯了?
还没来得及下定结论,下一秒事态却进一步严重起来——为了躲避面前这个神经病一样的人,李和平不得不一边盯着他一边往后退,不退不要紧,一退却又不小心撞到了另一个人。她一时背腹受敌,正打算绕过去再道歉,却听见身后的人用同样夹杂着震惊与欣喜的语气喊她:“小月?”
……不是,还来?
“杨月,真的是你吗?”她飞速地回头瞥了一眼,就见身后同样是一张熟悉但是想不起来叫啥的脸。“我就知道你肯定没死!”
“我不是杨月。”李和平抱着一丝希望解释道。“我是李和平。”
“太好了,太好了……”那人完全没听她说话。“你相信我的对吧?我带你走,咱们跑的远远的,再也不回来了——”
“韵韵,你理理我。”正前方的人还在锲而不舍。
“妈的,我不是陈韵。”俩人各说各的,宛如用没配对的蓝牙耳机放3D环绕音乐。“我也不是杨月。你们清醒点行不行?我要真是你们白月光是不会复活的。”
“说什么呢,你就没死。”俩人异口同声。
……我昨天数着自己演过多少次死人来着?李和平绝望地想。哦。六十次。
这就意味着,现在外面还有至少六十个这样完全没有思考能力的神经病在满大街追杀我。
刚刚还想问什么自己是这个天选之子呢。这不,报应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