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旧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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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波三个多月，而今又在御书房外站了许久，明澈有点想骂人。
哦，出家人不打诳语，又忘了。
收敛了骂人的冲动，明澈又开始困了。初秋的阳光暖融融的，微风则带着些清爽的寒意，一阵一阵地催眠。
困意刚至，又强撑精神。皇帝还在里头呐。
困困醒醒，明澈渐渐平静。
他快要站着入定，同时很想杀人。好歹他是受召才来宫中，说起来是门内的人有求于他，自己一个和尚，对俗世的名利皆无所求，何必要看皇帝的脸色。
终于，在他平静地思考如何弑君时，门开了。
“高僧久等了。”当今圣上走到门前相迎。
他看到一位故人。
眼前人明眸皓齿，眉眼含笑，脸上被斜阳切割出一块不规则的阴影，削弱了原有的艳丽和威严。
“贫僧参见皇上。”怔愣只在一瞬间，明澈迅速俯身行礼，压抑过快的心跳，收敛眼底的惊愕。
今圣是女人，他知道，年轻有为，坊间隐隐有弑父的传言，似有人不满，但爱民如子，百官顺其令，百姓归心。
这些他都知道。
但没曾想到，竟是旧识。
或许人家早就把他给忘了，那不过片刻相遇，是他一个人的旧识。
“高僧快免礼。本朝律例，僧侣见官本就可以不拜，何况高僧治疗疫病有功，以后朕都准你不必行礼。”
皇上的声音响起来，和两年前一模一样。
她倒是给足了礼遇，可以原谅。
明澈定一定心，起身时，刚抬起头，又听见了一句让他想跪下的话。
“高僧是否已经忘了朕？还是认出来了，却有意不说？”话里倒是盛着笑意。
明澈大惊，这不会算我欺君吧？
女帝看着这和尚紧张兮兮的样子，却是真心觉得有趣。
刚刚开门时，他逆光站着，周身镀上一圈光晕，神色冷淡又带着些肃杀之气，真像是隐世高僧，像不为世俗所牵绊的那一类，她最厌烦的和尚。但刚看见自己，脸色变了又变，此刻甚至还惶恐起来，神情实在太精彩。让她又想起了两年前。
*
两年前，医馆里。
雨夜急行军，有士兵感染风寒，李煦还没登基，只是她父亲的女儿、军中的谋士，亲自去抓药。沿街的医馆只有一家最近，幸而门还开着，推门入内，竟是个和尚在坐诊。医馆不大，却因这小和尚瘦削安静，衬得很空旷。
“只你一人吗？我这药有急用，用的人多，不能大意。”李煦实在不放心，“叫你们医馆最好的大夫来。”
和尚笑道：“最好的大夫早已休息去了，我这师父性子慢，起床都得耽搁半天，您若急用，怕是等不得。只要风寒药，我可开些稳妥的救急，保准不会出错。”这小和尚笑起来倒是生动得很，似乎灯光都亮了一亮。
“也行。”毕竟军情紧急，的确等不得。
李煦沉吟半响，看着小和尚抓药，又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你这么年轻，又是和尚，怎么到医馆来做事？你不该去念经吗？”她这话问得无礼，小和尚也不恼，背对着她一边抓药一边说：“治病救人也是修行。”
和尚看着年轻，做事倒很麻利。风寒药很快配好，接过药时，李煦不由感慨道：“现下兵荒马乱，而庙内众僧侣却只知道念经，真是心怀众生，就应该像你一样入世救人，否则即便把经卷翻烂，也不过是假修行。”
眼前的少女不过二八，稚气未脱，说话却老成，开口就是天下苍生，让明澈想起了庙里那老头儿，忍俊不禁。
但是看着眼前人被雨打湿的发梢和眼里的痛苦，便敛了笑意，认真看着她：“我所能做的毕竟太少，兵乱还望兵家能平。”
“一定。”
少女刚走出医馆门口，便被扑了满脸的冷雨，忍不住往医馆内侧了侧身，余光瞥见那和尚在暗黄的灯晕里忙碌，心里稍暖，这乱世虽然不堪，可总有人在尽力维系安定、治病救人，似乎总不会坏到哪里去。
若是这样的和尚多些，神佛也就不至于太无能。
等等，他如何知道我是军中人？
少女警惕起来，而今各路军队虽有地界划分，可难保自家地盘没有别人的探子，这和尚在医馆坐诊，本就不同寻常，且看出她在军中，却又处变不惊，太可疑。
明澈刚把药材收拾好，一转身，脖子触上一片冰凉，垂眸，一柄剑。
“这是何意？”他吓得抖了抖，只是面上强装镇定。
刚还和他交心的少女此时神色冷淡，轻声问道：“你如何得知我的身份？”
“嘶，佩剑！”剑刃微微一动，痛得他咬牙，“衣服上有血痕，手上有伤疤和老茧，你举止不像穷人家女儿，却又自己抓药，又是这样打扮，现下军队来了又走，你只能是军中随行的，医师？”说话间，剑刃又往前进了几分，似乎答得慢了，或者哪句话有疑，他就得人头落地。
阿弥陀佛！
世态炎凉！
师父说得对，医馆不该来啊！
开药还得送命，医闹害死人！
明澈心里疯狂吐槽，大脑急速转动，想着再想些什么说辞。脖子前的剑却放下了。
“呵，你看我像医者吗？”少女冷笑一声，不再多言，转身就走。
不像啊，这不是你来抓药吗，总不能说你是跑腿的。
明澈满腔悲愤，可惜手无寸铁，不能还击，只能狠狠瞪了几眼少女的背影。
虽然回答的有些漏洞，但，太慌张了，不可能是探子。
李煦想起刚刚那和尚在剑下发抖的样子，笑出了声。
次日，服药的士兵皆已好了大半，军中行进未曾耽搁，来到目的地扎营。
那和尚还挺靠谱的。贪生怕死的样子，也挺有意思。
“乐什么呢？一晚上没睡还这么高兴，今晚你也参加守夜吧。”萧晟过来挨着她坐下。
同样是一晚上没睡，这人可比她累多了，她照顾军士倒还有休息的时间，守夜得全神贯注盯着营外，一丝一毫风吹草动都不能放过，熬一晚上，原本的俊朗全熬没了，只剩下黑眼圈和满脸风霜。
“我可不来，今晚该我休息。”她可没有体谅男人的习惯，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和他说起来昨晚的事，“昨天去抓药，坐诊的是个和尚。”
“和尚也有这觉悟了？还有不只会念经的和尚？”
“可不是吗，而且他还挺好玩儿的。”少女的声音活泼喜悦，因为疲倦比往日更轻柔些，响在耳边，让人觉得无比安心。
萧晟听着听着便睡着了。
李煦说到一半，发觉身边人一声不吭，呼吸绵长，便噤了声。
想推他起来，刚伸出手，又收回来，索性让他睡着。军中休息时间不多，难得有这样的片刻。少女调整了坐姿，让他睡得更安稳些，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恢复了往日的沉静。
这厢岁月静好，另一边，明澈却恨不得立刻离开医馆，奈何老大夫不愿放人，不结工钱，不给行李。
“我这些天自认从未偷懒，夜间从来是最后一个休息。昨晚遭人拿剑顶着脖子，命悬一线我也不曾声张半点，唯恐损伤医馆的声名。您还有什么不满意！”
“我对你就是太满意，才不想你半途而废，学医刚学个皮毛就放弃，往后再想从头学，也会损失灵气。”老头儿须发皆白，面色红润，显然在这乱世也没让自己受苦。“你天分很好，却还不懂得医理，就这样放你走，我会觉得可惜。”
明澈急得不行：“是灵气、医理重要，还是性命重要？这医馆我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赶明儿再来个不讲理的，我的命就没了！”
“嗨呀，再怎样的乱世，也需要医师，咱们的医馆已经是最安全的地方了。这天底下总是明事理的人多，再不然，下回我让几个孩子都陪着你坐诊，夜里也好有个照应，好不好？”
老爷子几个孙子孙女在一旁，本来只是看个热闹，没想到波及自己，大惊失色。
然而这医馆一向是老大夫的一言堂，小孩子们敢怒不敢言。看到几个孩子的脸色变化，明澈自觉气顺了一些。
这老头儿虽然固执些，行医却很有心得，自己与他非亲非故，教授医理也从不藏着掖着，几个小孩子也还算可爱。
算啦，再待一段时日。
“那，他们不必都陪着，每个人轮流吧。”明澈总算笑了笑，看一眼孩子们，小孩儿居然对他还有些不满。
想来是一天也不愿意陪他，没良心啊。
“小东，你看我最久，是不是想在今晚陪我？就从你开始吧。”年纪最大的小孩儿和他只差两岁，也总装乖不干活，刚刚还敢瞪他。
“哼！”小东愤愤不平，再瞪一眼。
入夜，明澈照常干活儿，收拾药材，回想白天老爷子开的方子，背背医书。
小东年纪不大，却比他学医时间长得多，在一旁捣乱：“明澈，你背到哪一篇了？”“明澈，你这药包的还没我快，一看就是不够熟练。”“明澈。”“明澈。”
“明澈！”明澈老不理他，小孩儿着急了。
“什么时候叫哥，什么时候应你。”
“我才不！”
一刻钟后，“哥，你陪我说话嘛。”
小孩儿太无聊了，那些活都是自己做腻了的，明澈没来前都是他在做，明明一个人就能干完，非得自己陪着，还把人晾在一边。
看着小东有点委屈了，明澈也心软：“说吧，说点有意思的。”
“有意思？哥，我想到一个！”小孩儿的笑容变得神秘兮兮，“你肯定还没学到。”
“医理高深，我没学到的多了，你说什么有意思？”
“白天，有个挺壮实的男人过来问诊，爷爷给开了一味淫羊藿，你可知道那是什么用途？”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旧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