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弓又茵

1、第 1 章

　　背后是冰冷的空气，面前是闪着粼光的湖。
　　从来没有一刻让丁岁觉得如此安静。
　　微风朝她吹来，吹开脸颊旁的发丝，她扯出手上的皮筋把头发扎了起来。
　　站得脚有些发酸，她俯身准备往地上坐。
　　刚弯下腰，身后传来一道急切的声音：“喂！！那边那个！别跳啊！！！”
　　丁岁扭头，湖边的灯光不太亮，只依稀能看清是个披散着头发，穿着白色棉服戴着白色围巾的女生。
　　女生跑着靠近，边靠近边喊：“有什么事儿好好商量！别ei————”
　　等她跑过来看清丁岁只是坐着，松了口气的同时尴尬劲儿也涌了上来，尬笑了两声，几秒后才继续说：“不是要跳啊……那挺好，活着挺好……”
　　丁岁听完她的话，又看她窘迫的样子，没忍住笑了一下。
　　“不是，那什么…………我在那边儿看还以为你想不开呢。”
　　丁岁摇了摇头，“没有，我不是要跳湖。”
　　“那你跑这儿来干嘛，大晚上的，这么冷。”
　　丁岁抿了抿唇，看着湖面泛起一层一层的光，“没有地方去。”
　　女生沉默了几秒，随后扯了扯裤腿儿也跟着坐下，“没事儿吹吹风也蛮好，提神醒脑。”
　　两人没再说话，一切又恢复宁静。
　　有几个妇女小孩儿在湖边小路上散步，说话声嬉戏声逐渐接近她们，在脑后绕了一圈儿，又逐渐远去。
　　女生的手机响了，铃声在静谧空旷的空气中十分扎耳，她连忙从衣服里掏出手机接起，“喂。”
　　“不急，现在还早。”
　　“我又不是没带钥匙。”
　　“你点外卖吧，这么晚已经没吃的了。”
　　“我不吃，行，嗯，拜拜。”
　　丁岁一直盯着湖面发呆，眼神没有聚焦的点。
　　她只想放空，不用再思考任何事。
　　女生侧过头看了她一眼，清了清嗓子起了个话头：“偶尔到湖边吹吹风还挺清爽。”
　　丁岁点了点头。
　　女生把手机放回兜里，又从兜里摸出了一颗水果软糖递给丁岁，“请你吃糖。”
　　“谢谢。”丁岁笑着接过，剥开了包装纸塞进嘴里，“挺好吃的。”
　　不是那种特别甜的糖，更多的是清香味。
　　这抹并不强烈的甜从口腔飘到了脑子里，算是给她一片空白的脑子塞了点儿东西。
　　女生看着丁岁把糖吃了进去，才慢慢地说：“其实吧，有些东西就跟装糖的塑料包装纸一样，撕开它，撇掉它，就能得到和想象里完全不一样的东西。”
　　丁岁没说话，静静听着。
　　“而且情绪本身变化就快，我就是这样，安静几分钟又觉得烦，烦了又一会儿又神经兮兮地觉得高兴，跟个猴一样。”女生不好意思地笑了一声，“不过，你要是有什么不爽发泄出来就是了，不要憋在心里。”
　　丁岁知道女生在想啥，还在纠结刚刚那事儿呢。
　　她咽下已经嚼碎的糖，轻笑，“我没有要跳下去。”
　　女生叹了口气，又点点头，“没有想跳就行。”
　　丁岁把糖纸攥在手里，来回摩挲着，糖纸的手感很粗糙，却让她有些上瘾。
　　“我就是感觉你情绪不太好。”女生转过身指了指后面，“刚刚在那儿看你疯狂试探，把我吓得，差点儿都直接从坡上滚下来了。”
　　丁岁脑补了一番自己踮着脚丫子在湖边试探的场景，还挺搞笑的，也笑了出来，“是不太好，但还不至许往里跳。”
　　女生看了她一眼，“现在好些没？”
　　丁岁也侧过头看着她，“好多了。”
　　夜越深，风越冷。
　　女生搓了搓被风吹得冰凉的脸颊。
　　“还不想回家吗？”女生问。
　　丁岁微微点头。
　　“那我也再坐会儿，反正今晚月亮挺标准。”
　　挺标准？她在说什么啊。
　　又连忙补了一句：“就是挺圆的，挺月亮的……”
　　还不如不补这一句，女生有些无语地捂了捂脸。
　　丁岁被她逗笑了，“嗯，月亮挺月亮。”
　　“是吧！”有台阶下之后，女生语气都理直气壮了些。
　　丁岁重重地点了下脑袋，“嗯！”
　　又过了好久，丁岁看了看表，就算再不情愿，也该回去了，她拍了拍屁股站起来，扭头看了一眼，躺在她右边的女生都快睡着了。
　　其实她没必要陪自己坐这么久的，但无论怎么说，丁岁觉得心里特暖，原本今晚只想找个僻静的地方发会儿呆，也没想到会有人陪。
　　即便女生不说，丁岁也能感受到她的好意。
　　丁岁伸出手朝她晃晃，“走啦。”
　　女生睁开眼缓了一会儿，抓住她的手慢慢站起来。
　　“你住附近吗？怎么回去？”丁岁看着她问。
　　“我坐公交，就两站多。”女生说。
　　“几路？”
　　“3路。”
　　丁岁点头，“我也坐3路，走吧。”
　　“好。”
　　她们从石子铺成的小路往上走。
　　“晚上挺冷的，你实在不想回家可以去几个大超市待着，还有奶茶店啥的也可以，最起码不冷。”女生又说。
　　丁岁咬了咬嘴唇，“只是………我觉得这些地方有点儿吵。”
　　“那……”女生犹豫了一下，“我也就说说，你自己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啥都得顺着自己的想法不是么。”
　　丁岁愣了一下。
　　她从来没听别人说过这种话，在父母嘴里听得最多的就是你应该怎么怎么样，你最好怎么怎么样。
　　从来没有人会对她说要顺着自己的想法。
　　就在她愣神的功夫，公交车朝着站台驶来，女生轻轻拍她，“回神了。”
　　丁岁在公交上想着的都是绕成一团毛线的往事。
　　活了这么多年，关于自己的很多事，都无法自己决定，小到买什么颜色的鞋子，大到高中选文理科，全都不是丁岁能决定的。
　　妈妈不喜欢她穿深色的衣服，说年轻女孩儿就得有朝气，有所谓的女孩儿样子，给她买的衣服不是粉色就是粉色。
　　等丁岁能决定自己穿什么衣服之后，她用深色填满了衣柜，她喜欢穿深色的衣服，于她而言是一种安全感。
　　但是妈妈看她穿一回就会唠叨一回，起初丁岁听着很不乐意很烦躁，后来也渐渐习惯了。
　　爸爸不喜欢她寡言少语的性格，总让她改，让她表达，让她不要闷声不说话。
　　但其实很多时候丁岁表达了他们也不爱听。
　　所以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最后干脆就不说了。
　　她低着头理着这一团团的毛线，旁边的女生又往她手里塞了几颗软糖，“我摸兜发现还有几颗，都给你。”
　　“谢谢。”丁岁把糖放进了外套口袋。
　　公交车停下，女生抓住扶手站起来，回头朝丁岁笑了一下，“我到站啦，那我先走了。”
　　下公交后站在外头朝丁岁挥了挥手。
　　丁岁也冲她笑了一下，用口型说了声“谢谢”。

　　幻灯片一样的往事没停下，公交没停下，脚步也没停下。
　　到家了。
　　丁岁站在楼下根本不想上去。
　　但是不回家就意味着没地方去，没地方去就意味着睡大街，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回吧，又不会怎么样。
　　刚打开门，坐在沙发上绣十字绣的田芳华转过头看了她一眼，“回来了？”
　　“嗯。”丁岁应了声。
　　“说你两句就得跑，你在不乐意给谁看？”
　　丁岁淡淡地别开眼，就知道会有这句话等着她。
　　她换好鞋往里走，田芳华拍了拍沙发，朝她招了招手，“过来坐。”
　　“你明天直接去班里上课就行了，我和你爸明天还要回市里上班，没时间送你，你去了之后直接找1班，一教学楼，找不到就问，班主任说了在门口等你。”田芳华说，“别觉得我和你爸蛮横不讲理，我们俩都是为你好。”
　　“嗯。”
　　丁岁没这么觉得，她只是觉得很莫名其妙，莫名其妙她就得转学，也莫名其妙地跟着他们去办了手续，莫名其妙地明天就要去新的学校新的班级报到。
　　没有人问她意见，她刚起床到厕所洗脸刷牙，刚收拾完就被拽着出门办转学手续了。
　　她哪有说不的权利。
　　“1班好像是在一教学楼二楼。”田芳华不太确定，抬头朝着卧室喊了句：“方谦，老师是说在一楼还是二楼啊。”
　　“二楼。”在卧室看书的方谦回道。
　　“那就是一楼，你直接去，9班班主任叫高航，你就叫老师也行。”
　　“嗯。”
　　田芳华看着她，眼神里都是无奈，“唉……你这性格，去了记得多跟同学交流，跟他们好好相处，听到了吗？”
　　“知道了。”
　　“你有什么就要说，你不说我们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性格放开朗一点，就是换个学校学习而已，只要心态放端正，到哪里学习都是一样的。”
　　丁岁忍住了想反驳的心，“嗯”了一声说：“知道。”
　　“不管去哪个学校，学习都不能松懈，要认真对待。”
　　“嗯。”
　　“行了，早点儿回屋休息。”田芳华收起十字绣，起身回了卧室。
　　丁岁坐了几分钟也回了房间，她打开窗户坐在床尾，眼神空洞地盯着窗外发呆。
　　她很累，但不知道原因，就像有人抽走了她的精力，还顺带踩了几脚她的肩，很酸，很痛。
　　她的思绪很乱，很不解，也很恍惚。
　　湖边的风并没有吹得多清醒。
　　她从幼儿园开始就在市里念书，那里的一切都是熟悉的，哪家面馆好吃，哪面墙上有被别人用小刀刻出的“到此一游”，哪条小巷子里藏着美食。
　　说不上喜欢，但她已经待习惯了。
　　当初转出去是爸妈决定，现在转回来还是爸妈决定。
　　丁岁在丁岁的人生里都快透明了。
　　她不知道爸妈为什么突然就要她转回县城，生怕晚一秒天就会塌下来。
　　上周末晚上吃饭的时候爸妈提了一嘴转学这事儿，丁岁还在想怎么说服他们，市里待着挺好的，现在的老师也挺负责，没有必要转，结果不需要她说服，木已成舟了。
　　不是跟她商量，是通知。
　　所以，要她开口有什么意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