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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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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死状可怖,跪姿侧倚在柱上,一身黄袍遍布深红发黑的血点,心口处与腹部都被挖空,晕着大块干涸的血迹,目眦尽裂。
皇后被他护在身后,却也没逃过被挖心掏肝的命运,面色愠怒绝望地躺在地上。
褚盈禾“咚”地跪在皇上身前,眼泪开了闸似的,倏地淌下来。她不顾血渍,抱着父母已然冰冷僵硬的身体不住抽泣,心中涌上万般悔恨、绝望、孤立无援。
她每一次抽泣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几乎快要窒息,胸口剧烈起伏着,却只能触到冰凉的、一动不动的尸体。
阿橙在她身后跪下,垂头默默流泪。连恒更是扶着柱子泣不成声,断断续续的沙沙气音从嗓子眼中钻出。
余光中,褚盈禾看见一抹蓝色从一根不远处的柱后一闪而过,她强压住抽泣,却止不住眼泪,冷声道:“什么人!鬼鬼祟祟的。”
柱后探出一颗头,是一个小麦色皮肤的少年,身型高挑强壮,穿着一身浅青蓝色系带大袍。他往褚盈禾这里看了看,慢吞吞地走出来。
少年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在这偷看的。”
褚盈禾竭力控制,可声音仍有些颤抖:“你是谁?你在这里干什么?”
少年:“我叫何与烨,我父母也为妖术所杀。我本在镖局做一名镖师,前些日外出去走镖,今天清晨回来以后就……我想来皇宫看看是怎么回事……可整整半日就只遇见你们三个活人。”
少年走近了些,泪眼朦胧的褚盈禾才看清他的模样。他眼睛肿着,亮晶晶如有一层水膜,长长的眼睫在眼下落下一小片圆弧,说话时脸颊的梨涡若隐若现。
褚盈禾注意到他尤其浓密的眉毛和突出的鼻梁:“你看着不像黎国人。”
少年道:“公主殿下,我母亲是瓦歌族,父亲是黎国人。”
“不要再叫我公主了,”褚盈禾低声说,“黎国已经不在了。”
何与烨面露难色:“那你们……”
阿橙看不惯他这副犹豫腼腆、优柔寡断的模样:“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何与烨鼓起勇气道:“你们今后有何打算?”
褚盈禾:“与你何干。”
何与烨:“我家中已无别人,现在镖局也不复存在了。我徒有一身武功,除了孑然一身漂泊外乡,实在不知还能去何处求生。倘若公主殿下……”
话音未落,褚盈禾打断道:“别叫我公主了,叫我褚盈禾吧。”
何与烨继续道:“好好好,褚姑娘。倘若褚姑娘你们有去处,愿意收留在下,只要给我一些吃的,在下保证一路舍命护你们周全。”
褚盈禾抬眼打量他:“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何与烨眨巴着水光潋滟的眼睛,思考了片刻,脸上升起一片红晕,结巴道:“我娘生前给过我一枚骨哨,是她从瓦歌族带来的嫁妆。她说哨上附有术法,如果我送给别人,只要那人吹哨,我便会听话。当然……特别过分的要求不起效。”
褚盈禾皱起眉头:“还有这种妖术?为何你母亲要给你这种东西……让你听别人的话?”
何与烨的脸涨得通红,低头抠了抠手指道:“母亲原本说,让我成婚时送给我的新娘子,这是瓦歌族的传统。可我现在命都快没了,还不如送给你们,以作担保,只求你们能给我一些吃食。”
褚盈禾被眼前一脸天真无辜的男孩噎得说不出话来。
这什么骨哨……听起来不像是正经玩意儿。
何与烨以为褚盈禾不信,一只手伸进大袍里摸了半天,掏出一只鱼型的乳白色骨哨塞给她。
褚盈禾还没反应过来手里就已经捏着骨哨了,不知所措地回头,见阿橙和连恒也都是一脸的半信半疑和警惕,不禁有些犹豫。
何与烨露出人畜无害的单纯笑容,眼睛弯弯的,嘴角冒出两颗小虎牙:“我也不知道你吹了以后我会变成什么样,你现在可以试试。”
褚盈禾试探地轻吹了一声,哨声清脆婉转,有如鸟鸣。
只见何与烨眸色一亮,板正地站好,含情脉脉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褚盈禾。
褚盈禾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偏过头快速道:“蹲下。”
何与烨单膝点地地在她面前蹲下,抖了一下外袍,抬头继续眼巴巴地盯着她。
褚盈禾:“把你身上所有的钱给我。”
何与烨二话不说从衣服里掏出了零星几枚铜板,递给她。
褚盈禾:“把你所有的武器给我。”
何与烨又解下佩剑,从怀里拿出匕首与暗器,统统奉上。
褚盈禾抚摸着剑身,忽然拔剑反手架在了他颈前。
阿橙惊呼:“小心!”
褚盈禾从未习过武,不知剑身竟有这么重,险些没拿住,锋利的剑刃瞬间在何与烨脖子上留下浅浅一道血痕。鲜血一滴滴涌出,他却始终一动不动地望着她。
褚盈禾心生愧疚,赶忙用自己的手帕为他包扎。
她一边包扎一边问道:“阿橙,如何?你觉得此人可信否?”
阿橙道:“他连刀架在脖子上也不躲,倘若是为了骗我们岂不太丧心病狂,连命都可以不要。况且我看他面相单纯,身强体壮,不像穷凶极恶之人。虽然性格有些腼腆温吞,却也许确实可以在日后保护我们。”
褚盈禾点点头,拍了拍眼前少年的肩示意他站起来。
她抱起母亲的尸体道:“你抱着我父皇,随我走。”
何与烨弯腰抱起皇上的尸体,跟在褚盈禾身后,来到皇宫的后院。
后院往日的繁花似锦已成一片焦黑的荒芜,一棵百年老树从中间断开,倒下的枝叶盖住了那口前日冒水的井。
褚盈禾放下母亲,去杂物间的一片废墟中翻出两把铁锹,扔给何与烨一把:“在这里,挖一个深坑。”
阿橙问道:“阿褚,你要把皇上皇后葬在这里?”
褚盈禾把一铁锹插入泥土中道:“这后院的风水是最好的,如今皇城满城被屠,定然再找不到一个打棺材的地方,也只能如此了。”
只是苦了父皇母后,荣华一生,而今却只能用这种简陋的方式让他们长眠于这冰冷的焦土。
何与烨动作干脆利落,效率极高。完成任务以后便又溜回褚盈禾身边,目光死死黏在她身上。
阿橙忍不住打趣:“我看你是被你娘给骗了,这哨子是用来训狗的吧!”
何与烨不为所动。
褚盈禾将父皇母后的身体摆正,为他们阖上双目,深深吻了他们的额头。看着他们的身体一点点被土掩埋,直至不见,她肿胀酸涩的眼眶又变得湿润。
她从断井颓垣中找来两块还算方正的石头,用小刀在上面一笔一划地刻下碑文,立于坟茔上。随后,带着弟弟在碑前磕了三个头。
她长跪着,呆呆地望着眼前的新坟,连泪水似乎都流尽了,只剩下麻木与空洞。
女儿一定会替你们报仇的。褚盈禾暗下决心要找出杀害她父母还不留全尸的残忍杀手。
快到傍晚他们才返回木屋,一路上谁也没有开口,缄默得如同这座空城。
阿橙在曦月山脚挖了野菜,捉了野鸡,做了一顿像样的晚饭。
吃饭时,阿橙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问:“我们后面有什么打算?”
褚盈禾机械地咀嚼着:“我得去给我父母报仇,这几日你们自己作打算,去摩谷国,或是去瓦歌族,都随你们,我会分一些银子与你们。阿橙,不管去哪,你把连恒带着。至于他……”
褚盈禾瞥了一眼何与烨,没有她的命令他连饭都不吃,她心烦意乱地拿出骨哨吹了一声,他才缓过神来。
何与烨眼睛弯成月牙,天真地开朗道:“怎么样,管用吧?只是我怎么胳膊酸痛……我的脖子怎么了……”
褚盈禾把骨哨放到桌上,推向他面前,道:“至于你,你也自作打算吧,你要跟着他们还是自己走,你自己决定。”
少年的眼睛瞬间黯淡,嘴角抿紧,捏着自己的袖口小声道:“我可以保护你。”
阿橙:”是啊,阿褚,他可以保护你,那哨子一吹让他干嘛就干嘛。我知道你不想让连恒卷入,太危险,让我保护他,可你自己的安危也要紧。”
连恒比划着,表示自己也想为父母报仇。
褚盈禾叹了口气:“连恒,你还太小,你先跟着阿橙姐姐学学武功。等你长大了,阿姐把仇人带到你面前让你复仇。”
连恒板着脸,闷闷不乐。
褚盈禾不再辩解,沉默着吃完了饭,收拾干净后默默来到木屋一楼的门口,在台阶上坐下。
她双手托腮,望着无星无月的夜空,只有风卷着荒草的沙沙声。昔日父亲的规劝和母亲的嗔怒在脑海中清晰浮现,她恍惚中意识到,此后再无处为她遮风避雨,无人为她撑腰了。
曦月山隔绝了皇城与北部的瓦歌族领地。背后是无边的破败与灰烬,前方是更深的黑暗与未知。
她缩紧膝盖,将头埋在双臂间,颤抖着,仿佛天地间只剩她一人。
忽地,一只温热的手覆上了她的肩,她透过小臂的缝隙看见一个浅青蓝色的身影挨着她坐下。
褚盈禾带着点鼻音:“哨子都还你了,你还来干嘛?”
何与烨清澈的声音传来:“你为什么不愿意带上我?你别看我才十八,我已经在镖局干了三年,武功不说超群,至少揍地痞流氓强盗土匪不在话下。”
“这是我的家事,我的私人恩怨不想让外人掺和。”
少年一本正经地说:“你说这是你的私人恩怨,可我也是黎国人,我的父母也死于他们之手,我也有我的仇要报。再说了,你不会武功,我会,带上我,起码能多活几天。你也不想还没来得及复仇就出别的意外吧。”
褚盈禾哑然,被他说动了。
她泪眼婆娑地抬起头来,何与烨把骨哨重新塞进她手心里,目光坚定。
“黎国并非只有你一人,”他用拇指指腹轻轻拭去褚盈禾脸颊上挂着的泪珠,“外面风大,褚姑娘,我们回屋吧。”
正当褚盈禾起身欲回屋之时,胸口的湿闷骤然袭来,她弯着腰,扶着门框才不至于摔倒。何与烨见状迅速伸出手搀扶,托住她的胳膊。
只见一股水流自山间径直而来,悬停在木屋门前,化作一行水字:
我知道你的仇人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