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秋》木目心想

2、第 2 章

　　2014年10月23日

　　冷空气降临冠城，落叶飘零，簌簌的声响迅速的泛滥开来，惊扰和撕碎了一场永远没有尽头的清梦。

　　车窗降下半截，梁眠侧头看向车窗外，防不胜防的被灌了一口冷风，冷风顺着呼吸道进入肺腑。

　　“中央气象台预计，从明天开始，新一股较强的冷空气将来袭，强冷空气带来剧烈降温，多地季节转换，这也将是今年下半年以来最强的冷空气……”
　　坐在驾驶位开车的沈誉关掉车内的收音机，播报声戛然而止，车内霎时寂静无声。

　　他手放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搭在车窗边，有一搭没一搭的敲打着，等待着路口的信号灯。
　　他估摸着：“今年冬天肯定比往常要来得早些了。”

　　坐在副驾驶的梁清月闻声，透过后视镜看向后座的女儿，叮嘱：“眠眠，这几天天降温，小心着凉啊！”

　　梁眠回应：“知道了。”

　　母爱是本晦涩难懂的书。
　　品了又品，五味杂陈；看了又看，色彩斑斓；读了又读，句句晦涩，意义难懂。

　　等到再次翻开这本书，却发现字字易懂，句句耀眼。
　　爱本无声，此刻那些难懂的隐语却在心中震耳欲聋。
　　时光溜走，也读懂了这本晦涩又难懂的书。

　　匆匆而过的风景，每一眼都是独一无二的瞬间，看这些快速掠过的瞬影，就像这些年极速飞驰的时光。

　　一眨眼便消失殆尽。

　　刺骨的冷风吹来，似抢劫的犯人，无情掠夺着车内的余温。
　　风在到不了的远方等待着人们。
　　寄托在虚无缥缈的梦里，存放在秋日的正阳中，环绕在她的身旁。
　　风无处不在。

　　车子停到校外，沈誉转头看向坐在后座的女儿，询问：“需要我们陪你一起进去吗？”

　　梁眠按下车窗升降钮，将车窗升了上去，随手拿起身旁的书包，婉拒： “不用的，爸妈，我自己能找到。”

　　夫妻二人见女儿拒绝，也不强求。

　　梁清月有些担忧的看着她，最后再次叮嘱道：“胃疼就请假，别自己硬撑。”

　　梁眠轻轻点头，“知道啦，拜拜。”
　　她打开车门下车，笑着朝父母挥挥手，便转身朝着校内走去。

　　校园这条梧桐大道，秋风徐徐，满树梧桐叶很是应景的沙沙作响，偶尔有几片落地，有种不被打扰的境地之感。

　　梁眠带着对新环境的新鲜感，好奇的四处打量着校园的环境，正值晌午，同学们三三两两，结伴而行，朝着食堂走去。
　　此时姗姗来迟的梁眠显得与他们格格不入。

　　学校的林荫大道上，地面上投射的人影，是青春的影子。
　　青春路途，人来人往，只好凭风铭记。
　　青春的美好岁月，犹如万束阳光。
　　任其明媚，任其灿烂。

　　一阵呼喊声传来———“梁眠！”

　　眨眼之间，二人已经冲到了梁眠跟前，张开双臂猛地抱住了有些没反应过来的梁眠。
　　突如其来的拥抱力道颇大，梁眠不禁身体一晃，险些站立不稳，随后腾出手来回抱二人，笑着回应：“好久不见。”
　　二人恋恋不舍地松开了紧紧拥抱着梁眠的双手，稍稍后退一步。

　　梁眠看着面前的曲歆怡和孟卿，有些纳闷的询问：“你们两个怎么会认识？”

　　曲歆怡嘿嘿一笑：“上补习班认识的。”说罢，她低头瞄了一眼腕上的手表，又问：“你吃过午饭了吗？”

　　梁眠回了一句吃过了。

　　曲歆怡闻言，二话不说，伸手拉住梁眠和孟卿的胳膊，急匆匆地催促：“那行，你们陪我一起去取个东西！”
　　三人气喘吁吁地跑向门卫室，梁眠的书包还背在身后，活像一个逃课的学生。

　　“诶诶诶！”
　　梁眠刚跑没几步，就感觉到一股力量从背后传来，自己的书包好像被一只手给牢牢地拎住了。
　　猝不及防之下，梁眠不由得朝后踉跄退了好几步，险些摔倒在地。
　　她拧眉，一头雾水地扭头，目光落在了身后拎着她书包的男生身上。

　　原本正在前面小跑着的孟卿和曲歆怡听到动静也纷纷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好奇地注视着眼前的这一幕。

　　梁眠定睛一看，心中不禁暗自嘀咕起来：这不就是昨天屋檐下躲雨的那个男生嘛！
　　男生身姿挺拔，面容俊朗，此刻正静静地站在她面前，一双深邃的眼眸望着她。

　　梁眠怯生生地询问：“怎么了？”
　　她被他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视线不受控制，被他左眼下的泪痣所吸引。
　　深邃的眼眸中，泪痣犹如一片孤舟，在银河间，暗暗荡漾，那是灵魂深处的图腾。

　　男生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嘴角微微上扬，但很快又云过天空。
　　他松开拎着梁眠书包的手，语气平静：“东西掉了。”说着，将一个小小的物件递到了她的面前。

　　梁眠仔细一瞧，发现是自己的学生牌。

　　“冠城一中”
　　“高三(17)班 梁眠”

　　她下意识地低下头看向自己胸前，果然，原本别在胸口处的学生牌不知何时不翼而飞了。

　　她连忙伸手接过学生牌，感激地道了一声谢。

　　男生轻轻“嗯”了一声，便不再多说什么，转身迈步朝着教学楼的方向走去。

　　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梁眠的心中涌起一丝异样的感觉，像是斟了一口茶，不全是茶香，混着些别样的干涩。
　　风一吹，茶香蔓延，渗透了泛黄的书籍，书页在清风中摇摆。

　　一旁的孟卿回过神来，她豪情逸致地挽着梁眠的胳膊，一边朝着门卫室走去，一边开口：“我去，是祝言轩啊！”

　　梁眠垂首，将学生牌别在校服上，耳畔却传来了这句话语，顿时让她的动作中道而止。
　　她抬起头来，目光投向身旁站着的孟卿脸上，满脸都是难以置信的神情，像是被人当头锤了一棒，嘴唇轻启：“祝言轩？”

　　站在另一侧的曲歆怡见状，见缝插针，色眯眯的望着她，“昂！怎么样，是不是很帅呀？”

　　听到曲歆怡的回应，梁眠的视线倏地从孟卿身上转移开来，转而落在了曲歆怡的脸上，刨根问底：“你们……很熟吗？”

　　曲歆怡眸中含笑，“我和他是同班同学。”话音刚落，三个人便不知不觉走到了学校的门卫处。

　　曲歆怡做贼一般，蹑手蹑脚地趴到窗台上，探出半个脑袋，鬼鬼祟祟地朝着里面张望起来。

　　那扇紧闭着的门卫室门后，那位看门的老大爷正怡然地坐在躺椅上。
　　他微闭双目，嘴角挂着笑，一台老旧的收音机放在身旁的桌上，正播放着悠扬婉转的乐声。

　　仔细一听，是一段经典的黄梅戏唱腔。

　　老大爷随着戏曲的节奏，不时地晃动着脑袋，嘴里还时不时地跟着哼唱几句。

　　那曲调时而高亢激昂，时而低回婉转，将人带入吴侬软语的江南水乡。
　　白墙黛瓦，古道村坊，傍溪酒家。
　　流水蜿蜒潺潺，船到荡口，千枝荷花绕方塘，万朵芙蓉绕绿水。

　　梁眠想起儿时在外婆家，淅沥的雨断断续续，踯躅在青苔茂密的石径，看云卷云舒，感受如丝的细雨绵绵，雾霭茫茫，外婆一边忙碌着手中的活，一边轻声哼唱着黄梅戏。

　　一座黄梅城，满城戏中人。

　　观察片刻后，曲歆怡转过头来，冲着身后的两人招手，示意她们跟上。
　　二人见状，对视一眼，便跟了过去，三人猫着腰，悄无声息地向着大门靠近。

　　来到大门口时，曲歆怡一眼便瞧见了站在门外的外卖小哥，她赶忙竖起一根食指放在嘴边，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并压低声音：“这是我的外卖。”
　　外卖小哥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将手中拎着的外卖递到了曲歆怡面前，同时还不忘伸出一只手，张开五指比划：“五星好评”
　　她迅速点头，比了个OK的手势。

　　曲歆怡看着地上的外卖，扭头看向身旁的两人，略带几分不好意思地开口：“你们能不能帮我拿一下？”
　　听到这话，孟卿先是左顾右盼了一番，似乎有些犹豫。
　　但还是走上前去，弯腰帮她拿起了放在地上的外卖。
　　见状，梁眠也紧跟着上前帮忙，蹲下身一同拾起了地上的外卖。

　　三人蹲在地上大眼瞪小眼。

　　“这番茄酱怎么搞的，洒得到处都是。”孟卿一边紧蹙眉头，一边手忙脚乱地处理着手中的外卖袋子。

　　蹲在地上的梁眠不知为何感觉身后凉嗖嗖的，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还没来得及多想，一道“语气温和”的声音从三人身后缓缓传来：“需不需要我来帮你们拿一下呀？”

　　听到这话，曲歆怡下意识地摆了摆手，头也不抬地回应：“不用，谢谢哈！”
　　话音刚落，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猛地停住了正在摆弄外卖的双手，缓缓转过头去。

　　几乎同一时间，孟卿和梁眠也察觉到了情况不对，纷纷跟着转过身。

　　不言而喻，三人就这样直直地对上了教导主任那张满脸“微笑”地注视着她们的脸。

　　教导主任笑的满脸褶子，有些瘆人。

　　孟卿和曲歆怡倒吸了口冷气，紧张的咽了咽口水。

　　三人蹲在地上迟迟不敢有动作。

　　教导主任满脸怒色，挺直了腰板，扯开嗓子大喊一声：“现在，立刻，马上给我拿着你们的这些‘犯罪证据’，跟我走！”
　　话毕，他那双锐利的眼睛就如同两道寒光一般，死死地锁定在了面前的这三人身上，一刻也不曾移开。

　　这时，原本正悠哉地坐在躺椅上闭目养神的看门大爷，冷不丁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吓得浑身一颤，差点从躺椅上摔下来。
　　他一个激灵睁开眼睛，手忙脚乱地站起身，急匆匆地跑了出来，满脸惊恐地问：“咋回事啊？出啥事儿啦？”

　　刚刚还凶神恶煞、气势汹汹的教导主任，一见看门大爷出来，瞬间川剧变脸一般，迅速换上了一副和蔼可亲的面容，说没事，就是有几个学生偷偷点了外卖，打算把她们带回去好好教育一番。

　　说着，还不忘朝身后的三人挥手，示意她们赶紧站起来。

　　看门大爷听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表示理解和支持，随后又哼着黄梅戏，回到门卫室。

　　“……年年由我扮观音，梁兄啊，做文章，要专心，你前程不想想钗裙。”
　　“我从此不敢看观音。”

　　三人见无路可退，不约而同地长叹了一口气，无奈地站起身来，拎着外卖，垂头丧气地跟在教导主任身后，朝着校内走去。

　　教导主任昂首挺胸地走在最前面，一边大步流星地走着，一边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学校三申五令不准点外卖，你们倒好，一个个把规定当成耳旁风！这外卖能有多干净……”教导主任喋喋不休、唾沫横飞地讲了一大通大道理。

　　然而她们三人却压根儿没心思听进去，左耳进右耳出，曲歆怡小声嘀咕：饭弄那么难吃，点个外卖怎么了？

　　三人心不在焉地低着头，跟小鸡崽子一样，亦步亦趋地跟在教导主任的屁股后面。
　　没过多久，一行人上了楼，来到了办公室门口。

　　教导主任伸手推开门，大步跨进屋内，一屁股坐在办公桌前的椅子上，他拿起桌上的茶杯，揭开杯盖轻轻吹了几下，仰头灌下一大口茶水，侧头朝地上吐了吐茶渣，这才心满意足地放下杯子。

　　“咦！”
　　曲歆怡见状，微微蹙眉，看着黑乎乎的地板，满是嫌弃，悄悄伸手，用小拇指勾了勾身旁的孟卿，示意她看地上。

　　孟卿心领神会，抬眸顺着她的视线看到地上，觉得教导主任真是把“学校是我家”贯彻到底了。

　　一旁的梁眠倒是没怎么太在意教导主任的行为举止，她俏咪咪的盯着办公桌上的一本小说———村上春树《眠》

　　“无眠的世界，你能做些什么呢？”
　　梁眠看着封面上印着的一段话，陷入了沉思，她会做些什么呢……

　　三人各怀心思。

　　教导主任清了清嗓子，缓缓开口：“你们把外卖放这儿，然后到走廊上去给我老老实实站一小时，好好反省反省自己，时间到了才能回班。”说罢，抬手示意三人出去。

　　三人并肩而立，静静地站在办公桌前方，面面相觑，异口同声地发出一声长长的“哦”，随后不情不愿的把外卖留下，纷纷转身迈出办公室。

　　办公室位于致远楼第三层的拐角位置，由于其特殊的地理位置，平日里众多同学在上楼下楼时都会途经此地。
　　因此，三人耳边不时传来路过的同学们或高谈阔论、或窃窃私语的讨论之声。

　　由于昨日刚下过雨，楼道里墙皮潮湿起壳，渗出一股霉味。

　　曲歆怡独自倚靠在阳台边缘，心中充满了懊悔与自责，不禁叹了口气。
　　她嘴唇轻启，满怀歉意地说：“真是对不住啊！都怪我不好，让你们跟着我一块儿遭罪受罚。”

　　然而，一旁的两人却表现得格外豁达乐观，两人相视一笑，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宽慰道：“正所谓‘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嘛！”
　　话音刚落，三人不约而同地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回荡在空气中，似乎将方才的阴霾一扫而空。
　　路过的同学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三人。

　　过了好一会儿，孟卿轻轻地碰了碰曲歆怡的胳膊，似是想起什么般开始吐槽起来：“不是我说你，你怎么买那么多东西？”

　　走廊里摆放着几棵绿植，曲歆怡手欠欠的从身旁的绿植上薅下一片叶子，百无聊赖的拿在手上撕成碎片，随后又丢回盆栽里，美其名曰：“给绿植提供养料。”
　　随后拍了拍手，转头一脸无可奈何地抱怨：“班里那些饿鬼，一个比一个馋，刚好那个时候我打算下楼去取外卖，他们一股脑儿地涌过来，非要让我顺便帮他们也把外卖给拿上来。”

　　孟卿听后，满是忧虑地望着曲歆怡问她：“那他们会不会责怪，毕竟这次拿外卖被抓到了。”

　　曲歆怡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说：“不至于！也不是头一回替彼此受罚了，再说了，我还没去找他们算账呢！这帮家伙居然点这么多东西，害得我被逮个正着。”

　　曲歆怡依旧如同往昔一般，仿佛时间在她身上未曾留下丝毫痕迹，始终保持着那份源自心底的大大咧咧，不拘一格，孟卿也一样。

　　而梁眠不同，她算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悲观主义者，她的外壳下包裹着腐朽生锈的灵魂，她的内心一片荒凉，寸草不生。

　　梁眠缓低垂着脑袋，目光紧紧地盯着地面，那里安静地趴着一只七星瓢虫，蜷缩着身子。

　　据说七星瓢虫有着象征生死轮回的深刻寓意，这让梁眠不禁心头一紧。

　　她不由自主地往旁边轻轻挪动了一下脚步，似乎想要离那只神秘的小生物远一些，即便如此，她的视线却始终无法从那只七星瓢虫身上移开，心中暗自思忖着关于生死轮回的种种奥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