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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上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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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三,上巳节。宜祭祀,沐浴。
“陛下今日的气色瞧着格外好,看来必会有喜事发生啊……”
别人说这话可能是溜须拍马,张天师这么说就很有分量,是胡说的也让人不敢拆穿。江照月被人伺候着穿衣服,氤氲的湿气朦胧眼眶,把那人的身影模糊,懒洋洋的舒坦。
江照月心情确实不错,这大半个月来没什么天灾人祸,新一年的种子也种了下去,内外安定,是一年里难得有的好日子。朝堂上也安稳的很,江楼月不过来过她这里两次,一次是给报备她们的师徒关系,宗室的人要记录在册,虽然她不知道这个有什么用;第二次是求恩典,让谢念跟着年幼的世子郡主读书,临时在家里开一个学堂也不可能,好先生难找,让她自己来?还是算了吧。江楼月起得来,她那好徒弟都起不来。
“今日祭祀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这是你第一次主持这么重大的活动,可别掉链子。”
江照月登基的时候,就把百年教立为国教,上巳节虽然有,早在前几年改为每五年大祭一次,平常年份不过蜻蜓点水,稍稍略过就好。
“陛下说的是。”
“皇后娘娘已经梳洗好等着陛下了。”
江照月点头,张天师扶着她,祭祀早已在等她们了。
“这衣服怎么不合身啊?再试试?”
临出发前,宣璟侯府出了点问题。
往年这祭祀正装都是宫里同意裁剪的,只有一套。谢念刚被封为郡主,因着江楼月的缘故,织造司不敢怠慢,提前半个月就把东西做好了,连夜给侯府送过来,江楼月也看过,没什么问题。今天一早拿出来,却是发现衣服坏了。
“…………”
江楼月身边的气息凝重,侍女都不敢从旁经过。谢念害怕地看着师父,想解释,怕她责备,于是闭上了嘴,委屈不说出来,就会从眼睛里掉出来。
“师父,我可以修好的。”
“我之前在内宫里带过,这种针法我会绣。”
江楼月好像没有听到她的声音一样,对着那道衣服上来历不明的口子,暗骂这自己大意了,忘了还有那个死天师的存在,意识都自己的表情有点可怕,江楼月赶紧缓和缓和,摸摸谢念的头,柔声安慰着,让侍女把衣柜里那件衣服拿来。
“阿念没事的,没事的,这不是什么大事。”
“天塌下来,师父也会帮你扛着的。”
谢念有点怔然,这样温暖的安心之语她从未听过人说过,所以江楼月一说,她就信了,而且深信不疑。
“来,我们试试这件衣服怎么样?”
侍女抱着衣服回来,错愕地看着谢念挂着泪珠的脸,江楼月示意她不要出声,接过那件衣服。衣服是江楼月小时候穿的,按照惯例,应该是穿完就扔,她念旧,让人把衣服全留了下来,侍女应该是费了一番力气找到的。江楼月十五岁封侯,这是最后一场上巳节的衣服,谢念比她当时年龄小,骨架就更小了,撑不起来,不过目下,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看,师父说会没事的。”
师父笑地好温暖,谢念脑子里的唯一想法。侯府的书多,可惜大多是兵法,谢念找了大半个月,把里边的书都翻了一遍,还是决定下次出府的时候去买。师父只以为她是池边路滑,不小心才跌进莲花池里的,把她捞起来,对快死只字不提。正面的话没几句是真的,这是谢念的经验,对师父也是不能破例的。
“谢念相信师父,师父什么都可以做到的。”
江楼月想到了张天师的预言,开了个玩笑:“师父也不是什么都能做到,比如日理万机的皇帝,师父就做不了。”
“为什么呢?”
皇上的母亲和师父的母亲是亲姐妹,这样算的话,也是有血缘关系的。皇室看重的不就是血缘吗?她可以做皇帝,师父为什么不可以做皇帝?彼时的谢念还不能理解这样的问题,她问了江楼月。
“师父要是做了皇帝,你就是太女。阿念是下一任小皇帝,或者师父早点退位当个太上皇?让阿念早点继位当皇上好不好啊……”
江楼月完全是逗小孩的语气,徒弟不谙世事,这皇帝的位子也不过是和布娃娃蜜糖一样的玩具,嘴里没什么忌讳。谢念没有回答,江楼月就更觉得她只是把皇位当玩具,没有放在心上,可她眼里的落寞盖都盖不住。谢念看到了,没有被说服,于是她看向了门口。
那里有几个人在等师父一起走,听下人的说法,那些出谋划策的人,叫做幕僚,就是师父养着他,他给师父出主意。
那师父身边的幕僚好多啊……
不不不,侯爷身边只有几个,皇帝的幕僚才多呢,天下人都是她的幕僚。下人这么跟她解释的,谢念似懂非懂,皇上是看谁幕僚多就行的吗?也不是。还要幕僚有用才行。
这样啊……那阿念一定要做那个最有用的幕僚,这样师父就能当皇上了。郡主啊,这话可不能乱说,若是被别人听到了,那可遇要诛九族的啊……为什么?她害怕了?可她的幕僚如果多的话,为什么会不让说呢?如果幕僚有用的话,为什么会害怕呢?
转念一想,师父爱她护她,别的幕僚也是这样,可她却给不了师父什么,经人一点拨,她豁然开朗,声音都轻快了不少。
阿念,走了。
来了。
师父啊,再等等阿念,阿念会努力学努力看,师父想要的,阿念马上就能给你。
上巳节好无聊。
大人和孩子分开,谢念被江楼月赶到孩子堆里玩耍,让她认识认识新朋友,里面还有今后要一起同窗的人,也可以提前打好关系。年幼时的感情最真挚,以后若同朝为官,便是助力,若是嫁与他人,也可以和他们伴侣的家族搞好关系,江楼月看来,实在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世家的孩子比她小有,比她大的也有,可谢念一坐过去,就感觉融入不进去,女孩在聊胭脂水粉,时兴八卦;男孩在聊青楼美姬,哪家姑娘公子有定亲了,没有她有兴趣的,便吩咐一同来的侍女拿两卷书,在开席之前消磨时间。
这个行为当然显眼,更何况她也算最近的名人,就是大半个月从不出门,没有人见过她的真容,现在看到了,话头自然都转移到她身上。谢念的耳朵又好,蛐蛐的声音又大,她听见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她长得好好看啊,一点不像传闻里说的那样嘛……”
“可是她下昭容郡主面子也是真的……”
“不就是不能跟她说话嘛,这有什么的,我看看还不行了?”
“宣璟侯的徒弟啊,真是令人向往。”
“我听说她娘……”
“闭嘴。那是能说的吗?!”
谢念把还有几页没看完的书收起来,扫视着整个宴会。只有管线丝竹的乐曲,只有偶尔几个零碎的声音。毫无疑问,大家都想看她笑话。谢念锁定了一个人,就是那天在宫门口拦自己路的人。
“昭容郡主?”
“做了宣璟侯的徒弟果然不一样,这种场合都能来了。”
还是熟悉的讥讽。谢念歪歪头,上次师父是怎么做的?把她的婢女拖下去打了板子?还是四十。可师父被长公主数落了,谢念不想让师父被骂,只得寻一个别的由头。如果是师父,她会怎么做?
“上次的事情,我给昭容郡主赔罪。”
“一会的风筝,我帮郡主放上天好不好?”
上巳节的习俗是郊游踏青,文人墨客喜好流觞曲水。谢念来之前打听过了,这郡主平日里不学无术,全靠姐姐帮她收拾烂摊子。风筝是仆人帮忙飞的,讨个好彩头也不用多难整。
王婉答应了,并且顺利接纳谢念,周围的人开始聊天了。奴才做多了,对人性就洞若观火,至少在座人的心思,她都能看的七七八八。赵公子喜欢李小姐,但是双方门第差距大,应该是他嫁过去;李小姐明显喜欢她旁边的那位小姐,可人家并没有注意到,还在把她当成好朋友。远处几个男男女女刚刚凑到一起,是为了马上成年以后的仕途铺路……各怀鬼胎?说的也太难听了,这只能说是各取所需。
“不知昭明郡主的愿望是什么?”
女眷说了一圈,还剩下谢念。谢念在发呆,想了一下,大家说的不过是找个如意郎君,科举能中状元。谢念很看重这个上巳节祈愿,有人说很灵,而他们想要的都太普通了,谢念不屑。
“师父。”
“啊?”
“啊??”
“啊???”
“想要师父。”
谢念满意地看到一众人呆若木鸡,看吧,师父这么好的一个人,他们都说不出话了。想来看看孩子社交情况的江楼月脚下一滑,原地回头,火速跑开。
路人:啊?这不是你徒弟吗?
江楼月:不是。
路人:可是刚刚她说她的愿望是你。
江楼月:表的。
路人:徒弟还有表的?
江楼月:再说就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