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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2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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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加利亚在赌,赌奥罗拉不会来,也赌来领人的研究员分不清他和妹妹。
显然,他赌赢了。
说没事是骗人的,自从那种药物注射进身体的那刻起,疼痛就没有停止过,无边无际,连绵不绝。胀痛在体内震荡,疯狂逃窜,从内侧撞击着黏膜,仿佛要破墙而逃。
不要呆在这里!放我出去!放我出去!!痛苦无声尖啸,吵得阿尔加利亚一夜无眠,他再次吞下喉咙口泛起的腥甜,淡然一笑。
别想出去。
注射实验很快就能结束,然而这一次,他缓不过来了。
身体的负面体征越过极限,强烈到无法依靠意志硬撑。他尝试过站起来,可疼痛仿佛截断了大脑传送到腿部的信号。器官被药物折磨得残破不堪,一边痉挛一边化脓,依旧能工作的部分不得不超负荷运转,发出高热的信号。
非常唐突地,他意识到自己不可能好起来了。
逃避疼痛,是刻在生物基因里的本能。
求生本能在哀嚎着冷嘲热讽,后悔啊,为什么要替妹妹承受这些呢?妹妹从来没有这么要求过不是吗?看吧,站不起来了吧?活不下去了吧?
然后,阿尔加利亚的思绪给了生物本能一巴掌,冷着脸让它闭嘴。
研究员一边抱怨着,一边拎着他在地面拖行,把他拖回原来的囚室。随意一丢,他扑在冰冷的地板上。
恍惚中,有人扶起了他,那双手上缠着湿漉漉的纱布,与他一样的伤痕累累,与他不同的满是泪水。
他亲爱的妹妹紧紧抱着他,吃力地把他搬到床上去。
“哥哥……”
安吉丽卡喊了他好几遍,阿尔加利亚挣扎着睁开眼睛。眼前,妹妹的样子出现重影,两个、四个、八个……最终糊成一片,就算他睁着眼睛也什么都看不见了。
“为什么……”
安吉丽卡又在哭了,握着他的手紧贴额头,泪水他手上的绷带也变得湿漉漉的,现在他们又变得一样了。
盐分沁入伤口,细细密密的痛觉如游鱼般温柔地钻入体内。微小却难以忽视,在宛如恒星爆炸般地痛楚面前彰显着自己的存在。
阿尔加利亚想说些什么,他用尽全部全力,却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发出声音,还是光在脑中模拟了一下发声就已经耗尽了力气。
“不要死,哥哥,不要死……”
妹妹的声音离他越来越远,视野由白转黑,视网膜失去了最后一点感光能力。
好吧,那就努努力吧。
阿尔加利亚用最后一丝理性,决定了这件事。
毕竟是妹妹的请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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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吉丽卡跪坐在阿尔加利亚床边,仿佛被独自一人遗弃在旷野,茫然无措、惊恐万分。
她的腿在流血,是因为刚刚搀扶阿尔加利亚时不小心撞到了桌角,之前缝起来的伤口重新裂开,血液汩汩淌了一地。
但她现在顾不上这个,她顾不上自己。
在这所研究所中,他们每天都走在名为死亡的悬崖边,等待着一阵风将他们吹下深渊。
可是,事到如今,安吉丽卡才发现,自己没办法接受阿尔加利亚的死亡,光是想象都会让她崩溃。
安吉丽卡不想死,尽管不想死,可是她潜意识中从来都不存在抛下哥哥一个人存活这个选项。
安吉丽卡总是说“我们”,“我们还活着”“我们要死了”,绝对不会是“我还活着”“我要死了”。
没有“我”,只有“我们”。
她和哥哥是一起的,死亡也会有彼此陪着。
可是阿尔加利亚打破了这个“我们”。
安吉丽卡很想问问阿尔加利亚这是为什么?
被一个人关在囚室内的时候,她攒了好多话想要跟哥哥说。
她想告诉哥哥她很生气,为什么要故意曲解她的意思?
她想告诉哥哥她很伤心,难道哥哥不想和我一直在一起吗?为什么要选择这样的方式先行离开?
她想质疑哥哥,你知道我讨厌这样的,对吧?
最后,尽管非常非常不开心,她会跟哥哥说声谢谢。谢谢你替我承担了苦难,谢谢你保护我。我知道我没有立场指责你,但是,请不要这样做。
你不是我的护盾,你是我的半身。人不应该只保护半边的血肉,你也不应该只保护我。
所以,请不要再这样做了,哥哥。
可是,这些话一句都没能说出口。因为阿尔加利亚根本没有倾听的余裕。
安吉丽卡就这样跪在地上,不觉得冷,也不觉得痛,好像一切都不重要了。
她很难受,尽管她没有经历这次实验,但是却难受得好像要活不下去了。
她握着阿尔加利亚的手,呆呆地流泪,脑中开始不受控制地向前复盘。
要是再敏锐一点,在哥哥换编号的时候能察觉到就好了;要是再聪明一点,能想到哥哥换编号的方法就好了;要是……在那个时候换个回答就好了。
懊悔在她心底深深地扎根,随着她越来越细致的复盘不断长大、分裂、异化。那些沉重的情感将她包裹,压得她昂不起头。
她在阿尔加利亚床前的地板上呆坐了整夜,最后悟出了一个道理:
不能逃避痛苦,一旦逃避,就会被哥哥夺走属于自己的那份痛苦。而被夺走痛苦之后,一定会有更加可怕更加无法接受的事情发生。
于是,在某个不知名的日子,有一对年幼的兄妹,不约而同地决定背弃自己的生物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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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第二天,安吉丽卡也生病了。
不知是伤口感染发炎,还是在冰冷的地板上枯坐一夜的后果,又或是两者皆有,总之,安吉丽卡发烧了。
她摇摇晃晃从地上站起来,莫名庆幸自己可能活不过几场实验了,又矛盾地觉得不能浪费哥哥为自己争取的这几天。
没有需求的时候,那些研究员一般懒得进屋,把食物从小窗送进来就离开。
没人发现安吉丽卡生病了。
当然,就算有人发现他们也懒得治。
就这样浑浑噩噩过了两天。
期间,安吉丽卡一直守在哥哥身边。阿尔加利亚偶尔会短暂恢复意识,安吉丽卡就趁着这点时间给他喂水和食物,虽然往往吞不下去几口,就又会睡过去,但是总比什么都不吃强。
第三天,安吉丽卡是被研究员的对话声吵醒的。
“喂,这两个小鬼都不行了,状态差成这样也用不了,垃圾车刚好要走,趁机一起丢了吧。”
于是,阿尔加利亚和安吉丽卡被丢到卡车车厢里,与他们一起的还有另外几具尸体,和几个同样奄奄一息的人。
阿尔加利亚依旧没有意识,偶尔会发出痛苦的呢喃,安吉丽卡紧紧抱着他,提心吊胆,生怕他哪个瞬间就没了呼吸。
不知在车上晃了多久,他们终于抵达了目的地的垃圾场——都市郊区。
撤走挡板,车斗一掀,人、尸体和垃圾就一起被倒到了这里。
安吉丽卡在滚落中惊醒,还好在不远处找到了阿尔加利亚。
卡车将他们丢下,头也不会地开走了。安吉丽卡顶着昏昏沉沉的脑袋,四处张望了一下,这里不再是研究所,他们到外面来了。
还没等她看清彼方灰败的地平线,几只半人高的猴状怪物就从阴影中蹿出来。怪物从安吉丽卡身边蹿过,对她呲出獠牙,威慑性低吼,然后趴在一具尸体上大快朵颐起来。
它们没袭击安吉丽卡,纯粹是因为她还没有失去行动能力。
不能……不能呆在这里!
被异质自然界冲击的脑神经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发生的事态,恐惧后知后觉爬上脊髓。
安吉丽卡搀起阿尔加利亚,脚步慌张,在错乱中踩空,一声惊呼,两人从坡上滚了下去。
天旋地转,安吉丽卡把阿尔加利亚紧紧抱在怀里,一手护住他的脑袋。
绝对不能让哥哥再受伤了。
背部撞到一块岩石,终于止住了二人的滚落。安吉丽卡艰难地撑着地面爬起,手心却又是一阵刺痛,她抬起手,一枚注射器的针头不知什么时候刺进了她的手掌。
凄苦的现状在未来播下不知名的疾病。
安吉丽卡看不见遥远的明天,闭着眼拔下针头。
“安吉丽卡……”阿尔加利亚动了动,蓝色的虹膜在眼睑的围堵下露出一线,勉强窥探着外面的世界,“出什么事了……?”
“哥哥!”在喊出口的一瞬眼眶就开始发酸,安吉丽卡急跄地俯身,给被针头刺穿的伤口填上了土。她抽了抽鼻子,尽量让自己显得平静可靠,“我们被研究所扔出来了……!你有没有撞到,有没有哪里疼?”
可运作的思维模块寥寥无几,阿尔加利亚花了些时间才收到安吉丽卡送出的信息,他摇了摇头:
“没撞到。”
或许没有吧,阿尔加利亚也不太清楚,他已经痛到感觉不到痛了。
身体仿佛不属于自己,大脑强硬地发出了“起身”的指令,身体各部件僵硬、锈蚀,关节咔吱作响,抗议者雇主的独裁。
而独裁者一意孤行。
阿尔加利亚透支着意志。
安吉丽卡连忙去搀扶他。
哥哥站立得摇摇晃晃,仿佛下一秒就会散架。
无论是谁都能看出他在硬撑。
“哥……”
“走吧,我们找个安全点的地方。”阿尔加利亚打断了妹妹的话,故作轻松地态度与苍白的脸色,形成了无人会信的鲜明骗局。
可惜安吉丽卡不得不信。
“……嗯。”
二人在垃圾与废墟堆之间步行了数十分钟,最终在两块废弃铁板偶然搭成的三角空洞下方落脚。
这个地方并不是非常理想,可是他们走不动了。
阿尔加利亚一靠着铁板坐下就失去了意识,无论安吉丽卡怎么呼唤都没有再苏醒的迹象。
哥哥醒不过来了。
安吉丽卡勉强在废弃物堆中找到了一点干净的水,将瓶口递到了哥哥唇边。
水浸湿他的唇舌,却又从嘴角潺潺淌下,嘀嗒濡湿他的衣角。
安吉丽卡拧好瓶盖,垂下眼眸,几滴液体落在她的衣裙上,浸染出深色的一片。
“原来躲在这儿,终于找到你们了。”
属于成年女性的慵懒声线,在废弃洞口处响起。
安吉丽卡立刻警觉转身,伸出手臂护住身后昏迷的阿尔加利亚:
“谁?”
面前的女性身着一袭紫衣,黑发如瀑,手腕搭着腰间的刀柄,眼眸含笑地看着洞穴中两只濒死的幼兽:
“我是来带你们走的。”
“我们不认识你。”
语气中的抗拒溢于言表,安吉丽卡保持着警惕
“安吉丽卡。”女性浅笑着叫出了她的名字,“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应该早就猜到了。”
“如果继续呆在这里,你的哥哥不可能活过今晚,那些实验后遗症会要了他的命。”
安吉丽卡瞳孔骤然缩小,正重死穴。
“但是,”女人的唇瓣轻启,抛出烂熟于心的话术,“如果跟我走的话,我可以治好你们。”
“如何?哪怕我是骗你们的,最坏的结果也不过一死,就和现状一样。”
状况僵持了不到一秒,安吉丽卡放下了护住哥哥的手。
“很好。”女士摸了摸她的脑袋,越过她身边抱起昏迷的阿尔加利亚。
安吉丽卡牵起她递过来的手,抬头仰望这位高得有些过分的女士:
“谢谢您……能告诉我您的名字吗?”
“我叫伊织,不过你们得叫我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