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思旧雨》河萸

2、第2章

　　我和叶思舟住对门，我们宿舍只有我和王伶逍。
　　我回来时，他在午睡。我放轻动作，触摸我过去的一切。学号、姓名、校园卡、手机和电脑以及书本作业，所有的细节全都对得上，这的确是我的书桌和床铺。
　　如果非说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是我本人。换裤子时，我发现了我脚踝处的小船纹身。
　　所以我不是过去的我，这也不是一场梦，是海里的那个我回来了。
　　我的心口异常激动。
　　我感觉我掉进了自己设计的命运圈套。
　　纹身图案是我自己画的——一艘歪歪扭扭的小帆船，行驶在夜晚的海面上，海水涌动，小船看上去危机四伏。
　　我把纹身遮好，打开手机，确认下午的课表。
　　我没课，王伶逍说他要去对面找叶思舟一块走。我这才想起，他俩的确是有节相同的选修。王伶逍记性差，当年很多次都是叶思舟过来提醒他才去上课。
　　我说：“我也去。”
　　王伶逍一听这话又立马躺下了：“还得是我兄弟，谢谢啊。”
　　我的母语是无语。
　　关于我成了我兄弟替身这件事，叶思舟感觉很好笑。他笑点不高，不过他很少大笑。
　　在去往学院的路上，我拐进超市，买了两瓶水出来。叶思舟平时都有带水杯的习惯，可是今天背包的水杯位置竟然空着。
　　“你杯子呢？”
　　叶思舟一副才想起来的模样：“上次出门丢了，忘记买了。”
　　“丢哪了？”
　　他转过头看我，欲言又止：“你......”
　　我把一瓶水使劲塞他怀里，用来掩盖我一瞬间的不自在：“你怎么也开始丢三落四。”
　　我知道我的表现很突兀，我俩之间的相处模式从来都是有来无往，他一时没想明白，看着就很呆，怪可爱的。
　　“一会放学有什么安排？”
　　“我跟赵冷去看电影。”
　　我脱口而出：“跟他有什么可看的？”
　　“......”
　　他和赵冷就像我和王伶逍，我嘴上那样说，其实不会干涉的。刚好明天周末，今天下课后我还想回林江看看，我仍然不信我眼前的一切。
　　我无心听课，坐在叶思舟旁边思绪乱飞。老师在讲《费城故事》，叶思舟听得很入迷。
　　他是个自控能力很强的人，成绩好都只是最基本的，情绪稳定为人谦和这是他最吸引人的地方。但他最吸引我的地方，是他清冷的外表下不被外人察觉的柔软和敏感。
　　他很像一朵容易凋零的广玉兰花。
　　不过也不能就此判定他是个善茬，和他相比我的外表要更加狂野一些，但之前军训时我被他撂翻过，从那时起，我才开始正视我们之间的武力值。
　　过去的一年里，我是磕破脑袋也想不通，这样一个坚定美好的人怎么会染上那种恶习，哪怕他是由于意外或疾病，我想我都会好接受一点。
　　这一大节课上下来，叶思舟收获满满，我唯一的收获是给他选了个杯子。
　　我把手机还给他，朝教室外走去：“刚才你弟给你发消息，记得回。”
　　消息弹出来时我不小心点了进去，文羿叫他晚上早点回家，说想今晚就完成作业，需要他帮忙，周末要出去秋游。
　　我跟叶思舟说：“我要回林江，你去不去？”
　　他面临我、弟弟、朋友三个选择，我想看他为难的样子。
　　他根本没考虑多久，毫不客气地把我拆穿了：“你那么故意，我要不选你，怎么叫你得逞呢？”
　　我给了他一眼：“我可没强迫你。”
　　他只是没脾气地笑笑。
　　林江是燕南边上的一个小城市，我和叶思舟都来自那里，但我们的身世背景相差甚远。
　　我爸以前是副市长，分管开发区，十八大以后进去了。我妈在很早之前就跟他离了婚，我很少见她，我弟弟都三岁了我才知道他的存在。我最后一次见我妈是她来问我要不要跟她一家去南半球生活，她不大真心，我也不大想去。
　　半个月之内我“失去”了双亲，我家的房子也被查封了。街坊四邻都来围观，我就是在围观的群众里，发现的叶思舟。
　　那时我跟他不熟，我远远看见他杵在我家门口高出旁边人一大截，我的第一个想法是逃跑，我嫌丢人。然后他就追我，一直追了我两三公里，我实在不想跑了，转身问他想干嘛。
　　我俩同校好多年了，同班也就一两次吧，只在小学阶段有过一点点交情，后来几乎没说过话，就是寡淡到不能再寡淡的同学关系。
　　他说他外婆是我爸的老师，叫我去他家做客。
　　我去了以后才知道，他家里只有他和他外婆，冷清得要命。
　　他过得跟个孤儿似的。
　　叶思舟有辆霸道4000，停在体育馆的地下车库。一般我俩一起出去时，都是我开车，这回我长了个心眼儿，我十年老司机的水平，不能被他发现了。
　　上路后，我坐在副驾看风景，享受着傍晚的风，他专心看路，我能感受到他看右侧后视镜时的微动作。
　　“上次动手是我不对，我跟你道歉。”
　　他停顿了片刻，长舒一口气说：“我什么时候怪过你，我很后悔，把我们之间变成这样。”
　　“哪样？”
　　“......”
　　逗他玩的目的达到了，我笑过后，很认真地说：“我不想你陷入自责，你既然敢说，就要敢面对。”
　　“面对你的暴力和冷暴力......我有多难过。”
　　他快碎了一样，紧锁着眉头，我好心疼，好想抱住他。在他陪伴我的那些年里，我竟然从来没有抱过他。
　　“你给我一些时间，我给你个交代。”
　　他似乎没听懂，也是，当初我把他按地上揍时已经把话说死了，他再敢多说一个字，我揍到他残废。
　　他那时就已经心灰意冷了。
　　我下手没轻重，事后也后悔过，后悔也没办法，就连重生，也没能生个好时机。
　　天色渐暗，我始终没听到他的回复。
　　看来我是真把他伤到了。
　　到林江之后，我让他先去我家一趟。原本我侥幸地想，说不定这一次的境遇会有不同。不过我想多了，我家这条街还是被夷为了平地，过不了多久就会经营起新的光景。
　　叶思舟从车上下来和我一起观望眼前的大片废墟，我眼眶通红，我想家了。
　　“小雨，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我摇了下头。
　　我想念的是那座房子，想念我过去的无忧无虑。至于我父母，他们各有去处，我们三个仍是相互失联的局面。
　　叶思舟扭正我的身体对着他，即便在他的角度我们的关系几近破裂，他还是充满担忧。
　　“除非你真的找到一个能和你分担烦恼的人，在那之前，我永远在。”
　　他好深情，我都给他说愣了。这是他的心里话啊，前世我都没有给他机会说。
　　我们一起去了外婆家，外婆是在我们刚刚进入高三时走的。
　　我搬去他家的时候外婆胃癌就已经比较严重了，她本想撑到我们高考结束，身体始终是没能答应。
　　叶思舟很早就做好了外婆随时离开的准备，但那天到来时还是哭得像个孩子。也是那天，郑信程出现了，我才知道他有爹。
　　其实他也是第一次见。
　　郑信程也是。
　　家中除了有些潮湿不通风的霉味之外一切如旧，大件的家具都被盖着防尘罩，小物件都收进了橱柜和抽屉里。
　　叶思舟简单收拾了几下，我半躺在沙发上，这一天给我累的。
　　他坐在我旁边，一边看外卖，一边问我吃什么。
　　我说了句随便，就起身进房间了。经过一番翻箱倒柜，我找到了我的祥云锁转运珠，是十八岁的时候叶思舟送我的手链。
　　我戴在手上，走出了房间，扬起手臂问他：“叶思舟,你这个多少钱买的？”
　　我想用一种彼此都不尴尬的方式直接展示给他，哪天等他无意间发现，我还得扭捏半天。
　　叶思舟抬眼，神情意外：“你回来是为了找这个的？”
　　“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噩梦，我身边的所有人都不见了，他们避我如蛇蝎，说我恶鬼缠身，会有灾祸。”
　　我瞎编也能说成真的，叶思舟听完是又无奈又好笑。
　　“难道你不知道梦都是相反的。”
　　这话倒是真的，他离我而去，那我就回来找他。
　　我继续追问：“这多少钱买的，你忘了吗？”
　　“嗯，忘了。”他淡然道。
　　他根本就是不想说，我看这玩意儿不像是地摊货，五位数起码是有的。别说当时我们都还在林江，即便现在叶思舟作为一个货真价实的富二代，他浑身上下加起来都没这么贵。
　　叶思舟对我没得说，掏心掏肺。
　　外卖到了之后，我俩分坐在餐桌两侧，边聊边吃。
　　他直直地盯着我，带着审视的态度：“你怎么会做那么奇怪的梦？”
　　“我做什么梦，是我跟它商量着来吗？”我指了下我的脑子。
　　“我看你像撞邪了一样。”
　　他指的是我今天过分亲近的举动吧，这已经是我忍耐的极限了。虽然我从来没有在外承认过，但我跟我自己承认了，我爱他。
　　我直视着他的眼睛，笑了一下：“你就当我撞邪了吧。”
　　“在你的梦里......我也不见了吗？”
　　“那当然。”
　　他略显低落地抗议道：“梦绝对是反的，谁反对都没用。”
　　“我也没反对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