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笗》闪千手

10、你吃吧

　　听说她是因为吃不饱饭，营养不良导致的低血糖，梁芯突然感觉挺同情对方的，有一种同病相怜的凄惨意味。

　　对面两人显然也认出了她，将她面前的碗看得一清二楚。

　　真怪可怜的。

　　梁芯冲二人使了个眼色，彼此心领神会。她在心里做了做建设，然后才尽量自然地开口道：“那个……你要不要来一勺这个？”

　　其实她有点自己都说不上来的忐忑。老实说，梁芯这人挺擅长和人交朋友的，当初她和屠曙认识，也是她主动搭的话。

　　但毕竟严雨鸣在这几个女孩面前有些“前科”，总而言之挺不好惹的，不好相与。

　　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对方回话，她一直埋着头，这一方空气霎时间仿佛凝固起来。屠曙眼观鼻，鼻观心，桌子底下的手求救般地紧紧扣在贺壹掌心。

　　太尴尬了，真的太尴尬了。

　　她们沉默着，没再说一句话。女孩似有所察般抬起头，迟疑地看过来，嘴唇茫然地张了张，但始终没有发出一个音节。

　　梁芯突然像被什么激了似的，两手把着罐子，看着对方的脸再次问道：“你要不要来点这个？”与此同时，抱着罐子的手轻轻朝那边推了推。

　　不出所料，对方摇头表示拒绝。梁芯哎了一声，十分干脆地朝她碗里盛了几大勺，又把盖子里杂七杂八的下饭菜分了一部分到她碗里，“你就吃吧，光吃饭能吃得下啥啊。”

　　屠曙适时出言劝道：“对，你吃吧，这个是梁芯妈妈做的噢。昨天给你的饭团也是阿姨做的。”

　　“梁芯就是这个给你分菜的人。”她补充。

　　女孩这次没再拒绝，而是说：“谢谢。”

　　“不用客气。”梁芯又露出那种很爽朗的笑来，两个酒窝深深地凹陷进去，“不过你的口味还挺与众不同的，那个饭团就你吃得来，看来你就是我妈要找的那种有品味的人。”

　　女孩们愉快地笑出声，气氛融洽不少。严雨鸣吃人嘴短，自然不会让对方的话落空，“那个饭团很好吃。”

　　她语气十分诚恳，是真觉得好吃。

　　几人说话比之先前放开了许多，屠曙问：“你怎么一点菜也不打？虽然食堂菜做得确实不怎么好吃，但是光吃米饭应该也很难吃下去吧。”

　　严雨鸣方才数一粒吃一粒，活像病榻上的人为了维持生命体征，勉力吃上几口，刚出生的小鸡崽啄食恐怕都比她快。

　　不过病人现在重新焕发出生命的光彩了。碗里的食物已经消下去大半，她停了手中的动作，一侧脸颊微微鼓起的模样好似一只囤粮的仓鼠，说出的话差点没给三人噎住：“我不想吃泔水。”

　　“……”

　　话是有点糙了，但严雨鸣并不是一个会夸大其词、搬弄噱头的人，所说都是心里话。

　　食堂炒菜舍不得放油，但也不是一丁点儿油都不放，往往锅底热上薄薄的一层菜油就把菜给下进去，再掺上几大瓢水和弄一番。

　　出锅以后浑浊水淋，看不出那是炒菜，还是炖菜，汤面上飘浮着零星几朵油花，倒是和包席师傅的涮锅水有点像，区别在于涮锅水不是给人吃的。

　　“那蒸蛋呢，蒸蛋应该不像泔水了吧。”

　　“我不吃鸡蛋。”她无情地说道。

　　原本大家都在将就着过，不然还能如何，每月交固定的伙食费，吃什么就只能听凭学校安排。

　　无论何时何地，即便是一户隅居乡村的人家，只要生存在其中的人不是同一个，自然就有一套它需要奉行的森严规则。

　　这种规则或许与昭然可见、随时都有可能炸响的惊雷不同，并不使人提心吊胆，就像生长在指周的倒刺，麻麻癞癞的疼，疼的人若不主动去拔下它，就永远也不会看见创口。

　　然而谁需要遵从于谁，谁在发号施令，谁又只能乖顺地听凭这种安排，好像并不需要任何主张，自然而然就那么做了。

　　现在听她一说，碗里的菜忽然就变得不太能将就了。

　　贺壹见两人都呆愣愣地不知道说什么好，吃光最后一口，拿出纸来将嘴巴擦净，碰了下屠曙的手叫她们快吃，一会儿打午休铃了。又给两人塞了干净纸巾等着擦嘴用。

　　“铃铃铃——”

　　老师宣布这堂课就到这里，所有人匆忙地收拾好书包汇入人流中。

　　“屠曙我俩在外面等你啊——”梁芯站在教室门口喊。

　　“好。”

　　“我马上就扫完了，再等一会会儿。”女孩说话时动作不停，弓着腰从后向前逐个座位仔细清扫。

　　她们班教室所在的楼层不高，且在整个学校的背阴面。瞭望院墙之外，绿波荡漾的爬山虎犹如一条并不怎么标准的射线上，那被紧紧掐住的一端。

　　向后是钢筋水泥浇筑而成的公式楼房，简洁明快；向前，逶迤的绿意踏着银白的浪无限蔓延，途经远处人家的独门小院，几个小孩正在院里跑跑跳跳。

　　这一片没有经过开发，不知从哪个方向送来的风毫无阻隔地吹拂在走廊外墙边的女孩脸上，纸页的一角也被吹出轻微的哗响。

　　“欸，不写了。她出来了。”梁芯拍拍身旁的人。

　　今天是屠曙值日，梁芯便没有把教室门的钥匙交给其他值日生，她上前一步，动作几下把门锁好，回头道：“走吧！”

　　和负责倒垃圾收尾的同学打过招呼，三人朝着食堂走去。走到拐角的地方，正好碰上严雨鸣从教室出来，几人一前一后地下了楼梯。

　　教学楼外的大路上此时已经不剩多少人了，像她们这样刚从楼里出来，又正往食堂去的，几乎都是当天需要值日的学生。

　　当然，也有例外。

　　与结伴而行的三人相比，走在前面的女孩背影略有些单薄，形单影只的模样落在人眼中，莫名显出一丝孤独。

　　由于来的时间晚，往常人头攒动的食堂里空旷了不少，不再是乌泱泱的一片。

　　现在这个点估计也没剩什么菜了。她们还是去窗口瞧了一眼，从阿姨手中把碗接过来，随便指了一样看上去不那么糟糕的菜色。

　　端着碗正准备去盛饭的地方，先前走在她们前面的女孩此时已经在角落里的一个位置上落了座。

　　显然，她这次也没有打任何菜，甚至根本没有要打菜的想法，去饭桶那儿填了一碗饭就端着走了。

　　“我们要不要过去找她吃。”梁芯矮着身子一瓢一瓢地往碗里盛，犹豫不决地看着两人。

　　屠曙站着没动，等贺壹给她盛饭，看着那边若有所思。

　　虽然她们昨天短暂地坐在一起吃过饭，但完全谈不上认识。找一个不相熟的人吃饭，这举动怎么看怎么唐突，说不定过后人家心里暗自琢磨，都在想这几人脑子是不是有点问题。

　　但又确实挺不忍心的。

　　“会不会不太好？”屠曙悄悄地，“我们这样是不是有点奇怪？”

　　“那要不我们先坐过去问问？我感觉她再继续下去，可能又要晕倒了，你没看她脸色煞白煞白的。”

　　几人打定了主意就往女孩所在的方向去了。

　　“嘿。”屠曙坐下后主动道。

　　严雨鸣起初一直埋着头，听到这声招呼，见是她们，便也轻轻嗨了一声表示问好。

　　“你怎么也来这么晚？”梁芯拧着盖子问。

　　“不想挤。”这几个人都帮过她，严雨鸣与她们说起话来有问有答，要让她们班上的人碰见，得大吃一惊了。

　　“原来是这样。你不吃食堂的菜，所以就干脆晚点来，反正不排队，省得跟大家挤？”

　　“嗯。”

　　“那你和我们一起吃吧？反正这里有这么一大罐，明天之前就得把它吃完。”梁芯用下巴点了点罐子，大方道。

　　严雨鸣迟疑地看向几人：“不用了。”

　　“为什么？你不喜欢吃这个？”

　　“不是……”要真不喜欢，她昨天就不会吃这么多了。严雨鸣长这么大，就没吃过几回家常做的东西。

　　归根结底就是不好意思。

　　“那你就和我们一起吃呗，有什么大不了的，又不是特别稀罕的东西，就一罐菜。”

　　她不等对方再说什么，又像昨天一样，直接朝她碗里狠狠盛了几大勺。

　　“真的，你吃呗。”屠曙跟着道，她发“呗”字音时有点生涩，说不出的滑稽，也有点搞怪。

　　“光吃饭总感觉不太健康，万一你哪天又晕过去了怎么办。”

　　三人齐齐看向她，严雨鸣没再说拒绝的话，点点头应了。

　　“你竟然会笑诶？”

　　看到对方微微牵动的嘴角，梁芯来劲了，她理所当然地认为这就算是做成朋友的第一步。

　　“你对她有没有印象？”她向屠曙一指。

　　严雨鸣又点了点头，“我晕倒的时候是她帮了我。”

　　“那你还记不记得她住你对门，你一看见她，啪的一声就把门关上了。”梁芯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她当时可在意了，以为你不待见她哈哈哈哈。”屠曙恶狠狠地在梁芯肩上拍了两巴掌，让她别笑了。

　　好尴尬，我的天，跟兴师问罪一样。

　　严雨鸣脸上空白几秒，像是茫然，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什么关门……什么不待见……

　　略反应了片刻，她才终于想起来，然后解释道：“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不喜欢被人看。”

　　“没事，我跟你一样。”屠曙表示非常理解，她也不喜欢有人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