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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肆 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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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猛看见俞山忠带着晏家两个小孩去公园玩,他上次喊俞山忠出去喝酒他就说要接孩子。
忠哥,你咋这么有耐心烦跟孩子缠啊。
俞山忠不以为然:“小孩多好啊,哎你没带过你不懂。”
张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反正俞山忠说啥他都很信服,在他心里,俞山忠、晏仲仁、周庆,他们都是顶顶的能人,都能挣大钱。
前几天矿场正式落地,晏仲仁高兴,大手一挥,让俞山忠带着下面想跟着干的小弟来见见,张猛和一帮子弟兄激动得不行,跟着他们干,不愁吃不着肉,他很崇拜俞山忠。
仁叔的豪宅真真震撼他。
富丽堂皇白瓷地砖水晶吊灯,气派皮沙发亮得反光,往里走,暗下来,长廊两侧一溜都是红木架台摆着六角花盆栽着松,柏,一蓬黄金钱币发财树,提青龙偃月长刀的檀木关公像。
厅堂,正中巨大的佛桌上,最大一尊金佛方正垂目,肉髻如山,莲花高座,两侧大大小小地藏王菩萨、观音和弥勒佛…张猛认不清,赤金幡旗上金色烛台奉着红烛,铜金色圆硕香炉插满高低错落的烟,最高最粗的一支慢慢地燃,香悠悠飘过金赤色苹果橘子。
气场压得他喘不过气,心跳漏拍。
俞山忠和周庆毕恭毕敬,虔诚而庄严肃穆地拿香供奉,他只能和其他不知所措的年轻小弟一起局促地呆立在后面,看着俞山忠逆着红烛光高大宽阔的背慢慢弯下去祭拜,而真正的主宰者静坐在四方红木椅,手里檀木佛珠缓缓转。
他看呆了。
那些钱,权,高高在上说一不二绝对的震慑。
忠哥庆哥又带他们去唱歌,那房子居然大到有KTV,而这甚至还不是仁叔自己住的宅子,那晏家老宅得豪华成什么样子啊!岂不是仙境!
满满一墙面的红酒洋酒,红蓝绿金的灯狂闪,照着黑色带金闪的大理石桌面,酒像矿泉水似的一瓶瓶胡乱地开,胡乱地倒,对着瓶口直接吹。
他们唱刀剑如梦,海阔天空,胡乱调笑着打成一片,最后横七竖八醉倒在沙发上笑着畅想以后发大财、有头有脸。
哎呀,就摇头喝酒,咱不差钱。这日子真他妈的简单。
猛子轻飘飘的,彻底进入幸福的金灿灿的梦里。
所以真的很如此简单吗。
凌晨三点半,俞山忠又一次杀死梦魇,睁眼看醉倒一片的人,满身戾气地从尸体般散发着酒气的胳膊腿里迈出来,到半圆露天阳台,半夜的风冷冷吹起,扑在他身上。
他猩红着眼睛点起一支烟。
又梦见那些。
十八岁被他一棍子打死的那个人,他当时甚至不知道对面长什么样子,但他很快变成冷白色尸体,从后备箱,从土里爬出来,那眼神,淬了毒,狠狠的,怨他,恨他。
他又是谁的儿子,谁的兄弟。他永远的死了。他要承受滔天的恨,他是天地不容的罪人。
还有那些捅进皮肉的刀子,被撞开的躯壳,他们死了吗?他自己身上遍布疤痕,他不怨,那些伤里面冒出来尖锐的刀尖,都是他亲手捅出去的,现在因果轮回扎在他身体里,拔不出。
无数个噩梦,血把他淹,阴曹地府引着他进。那个年轻的男人就死拽着他,你不是把我杀了吗,你来偿命啊。
冷风扑在他身上,烟头迸发出星星点点的火。
他头痛欲裂。
那是他刚进晏家没多久。
周庆不信佛,晏仲仁就只带俞山忠和尹卓去寺里拜一拜,是雷打不动的固定活动。
难得的好天气,明澄浅蓝色的天。
香火气,遥遥钟声,丝丝烛火长明,菩萨闭目,伫立。他跪在佛前无言狡辩。
佛能原谅自己吗?也许不能,他已经无药可救,他一条道走到黑。
佛能保佑自己吗,也不用,他坦然的等着解脱。
他只是翻来覆去地认那些罪孽。
老主持认得他,静静站在一侧,看他合掌长跪,面目悲戚。
主持会明白他的罪吗,俞山忠用俗人的心思揣度,主持应该能猜到自己的因果报应。
他仰头想向主持开口,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
老主持不再看他,缓缓抬眸,往殿外望去。
俞山忠顺着他的视线,转头,清明微冷的淡蓝色清晨里,晏好和晏逍蹲在殿外玩,小孩子澄明的笑在风和光下面,干净的像玻璃,像冰,像六道轮回黄泉大路上无尽灯的烛芯。
俞山忠有一瞬的晃神。
晏好察觉有人看她,抬头和俞山忠对上,起身小跑过来,“叔叔,”她把院子里捡的玉粉色海棠花瓣轻轻放在他手上,“你看,好漂亮。”
他顶着嗔痴所造诸恶业悲凉胆怯地看小孩的亮眸,如菩萨摩诃萨菩提心灯照进千年长夜,破尽心室暗障,他竟祈求起这澄澈灯火。
“小好,能不能原谅叔叔。”他苦涩的,没头没脑地喃喃。
晏好圆而黑的眼睛亮闪闪的,笑起来歪头瞧他:“小忠叔叔最好喽,喜欢叔叔。”
她贴过来抱抱他,见俞山忠低头不讲话,跑出去找晏逍玩去了。她没看见俞山忠弓下后背,压着眉擦了眼泪。
俞山忠跪着溃败,呜咽和汹涌的执念攫取他的声息,恍惚听见主持声音悠悠传来:“所见诸佛,皆由自心。”
人是要有些信仰的。
张猛和周庆都不理解他干嘛总拉扯着小好,又不是你孩子,就算那啥,也该多看重晏逍啊,仁叔以后的家业肯定给儿子,哪轮得到小丫头身上。
那是他找到的赎罪的路子。
晏逍有爸妈,晏好没有,他们一样都是没家的孩子。他对着满殿菩萨磕头:他要是用全部的善念奉养她,佛祖心慈,能不能看在他对这孩子还有用的份儿上,就算不管他这个烂骨头,也看在小孩的面子上,短暂饶恕他。
俞山忠用对她好来换取活下去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