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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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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墨赫又困了。
他深深地睡过去。
睡梦中,水月仔细看他。
好像没变,可是,好像,都变了。
先前,他每次忽然发困,看着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混浊,疲倦,强撑。
此刻,他的状态,显然,比先前好了许多。
她想起白尘对她说的话。她体内的灵力,可以助他生长。
水月□□,起了身,去到楼下,窝在客厅的沙发里。
白尘正与她心通链接着。
白尘施法,让她闭眼,看见墨赫的过去。
记忆的画面里,是那个曾经对水月示好,主动吻她的大学男生。
是夜。
那个男生刚刚和一个女孩从酒店出来,各自离开。
他心满意足地开着车,往学校回。忽然,另一辆车迎面狠狠撞上来。
那个男生吓得双手脱离方向盘,下意识地赶紧踩刹车。
墨赫飘浮在空中,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一阵慌乱中,那个男生还没来及抬头看,忽然,巨大的撞击声又响起来。
墨赫冷漠地轻轻挥动指尖,苍白的手在高空拂过,那辆忽然出现的车,又用力往那个男生的车头撞过去。
一遍又一遍,撞得很厉害,却没有真正伤着那个男生。
那个男生在车里紧紧抱住头,吓得一阵鬼叫,龇牙咧嘴地大喊。
墨赫面无表情。
路中央,所有车都停了下来,鸣笛声不止。众人下了车,远远围观,有人匆忙拨电话。
墨赫轻轻落地,一步一步,走到那辆车已经碎裂的窗边。他弯腰看着那个男生,忽然伸出手,用力掐住他的脖子。
那个男生什么都看不见,只觉得忽然呼吸急促,莫名其妙地,几乎缺氧,难受地窝在驾驶座里,原地挣扎。
墨赫在他耳边一字一句地操纵他的意识。
“你再靠近水月一步,我杀了你。”
……
水月猛地睁开眼。
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墨赫是保护她的,他是因为保护她,才这样做的。可是,她却心悸,只觉得莫名地害怕。
白尘没有给她缓神的余地。
画面又转出来。
那些因为种种贪欲,起心动念,强烈呼唤墨赫的人类,墨赫有意无意地现身,丢给他们一点好处,引诱着他们,立下契约。
同墨赫做黑暗交易的人类,反悔契约。
代价,是病痛,是家破人亡,是精神失常。无止尽的折磨,痛苦。
他们跪在墨赫面前,苦苦哀求,求他再给一次机会。
墨赫无动于衷地看着他们,看着他们深陷痛苦,在业力循环里打转至死,痛苦至极。
心魔创造的巨大矩阵之下,人类深陷其中,如同,人间炼狱。
……
白尘空灵的声音轻轻响起来。
“我不能说,那些人类是完全无辜的。毕竟,起始,是他们自己动了贪念。”白尘顿了一下。“如同,我修炼时,也会因心念不正,走火入魔。”
水月慢慢睁开眼。
“但是,墨赫不是神,更不是天道。他没有权利这样操纵人类,为他所用。他这样做,只会让更多人类深陷他创造的矩阵,受其诱惑,在业力之中越陷越深。所以,墨赫,留不得。”白尘的声音更加沉了。“他是我的心魔,我必须除掉他。这是我的罪孽,我必须对苍生负责。”
很久,水月沉默。
白尘轻声唤道:“水月?”
“在,我在。”
这一瞬间,水月忽然想起来,墨赫曾经,无数次,这样给孤独无助的她回应。
他在。
眼泪落下来。身体又条件反射地,颤抖起来。
“所以,你明白了吗。”
水月轻声回道:“明白了。”
“你愿意助我?”
水月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哽咽紧涩地答了一声。“嗯。”
[13]
墨赫要出门。
水月坐在地上的绒毯上,拉住他的衣角。“我是你的跟班,不带着我?”
墨赫握住她不温不冷的手,蹲下来,看着她。“我与先前那只狼妖有约,去去就回来。我说了,大多数妖,厌恶人类,嗜血。我不能带着你,危险。”
水月不说话,仍然反握着他的手。
墨赫的一双红眼睛亮起来,凑近了。“那狼妖极其凶狠,他可以独自屠杀数只成年雄狮。”
水月吓得赶紧收回手。又嫌弃地推了他一把。“走,走。”
墨赫低低地笑起来,声音沉沉的,好听极了。他仍然深深地看着她。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他慢慢说道。“你比以前放松许多。没有那么容易紧张,常常发抖了。”
“是吗。”
“你从小到大,总是如临大敌,害怕地手脚冰凉,一直哆嗦。”墨赫回忆着,嘲笑的意思。“你真的很胆小。”
水月立刻红了脸,只觉得满心羞耻尴尬。一想到,从小到大,无论自己做什么,他都知道,看的清清楚楚,听的明明白白,就忍不住哼出来。
她的头几乎埋进蜷缩起的胳膊里,声音闷着。“混蛋!别说了别说了!”
墨赫的目光越来越深,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浓烈。
他修长的双臂展开,紧紧笼罩住她,抱着她。
他在她的头发上,轻轻地落下一个吻。
“等我回来。”
她仍然埋着头,用力点点头,作回应。
转瞬之间,墨赫袭卷着一阵风,离开了。
白尘施的法,起了作用。
十多年来,第一次,墨赫没有听见,水月心里害怕的哭声。
她知道,白尘已经到了。
她亲手,将他送上消亡之路。
她仿佛失去全部力气。躺倒在绒毯上,哭到精疲力尽,睡过去。
很久很久很久以后。天已经黑了。
水月睡得昏昏沉沉,半梦半醒之间,忽然觉得身上发痛,哪里都痛。
她难受地醒过来。
手腕上的黑曜石一直在剧烈地颤。
有一阵低沉紊乱的喘息声,伴着空气里浓烈的血腥味。
水月朦胧睁眼,仔细看,仿佛心跳漏了一拍。
墨赫一身伤口残血,倒在她身边。
地上的白色绒毯,已经被血浸湿了大半。
她急急抱住他。
“墨赫!墨赫!”
温热的血黏在手心里。
墨赫紧闭双眼,像是昏睡过去,没有应她的呼唤。
水月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是人,她毫无法术,无能为力。
她跪坐在他身边,小心翼翼地抱住他,害怕地浑身发抖。
她一遍一遍地喊他。“墨赫!醒醒!墨赫!”
就像是小时候那样,她一遍一遍地在心里哭喊着,召唤他,出现,救她。
忽然,颤抖之中,有一声低沉的微弱的,嗯。
“我在。”
那只狼妖,早早与白尘私下做了交易。他答应白尘,帮忙抓住墨赫。
白尘如今功力大增,他忽然出现,杀地墨赫措手不及。
白尘铁了心,要彻底灭了他生出来的这个心魔,让墨赫彻底消失。
水月紧紧抱着墨赫,仍然在发抖。可是,已经冷静下来,擦干眼泪,仔细为他擦血。
那血根本止不住。墨赫的身体就像是一个到处都是孔的漏洞,流血不止。
她的身体也莫名地越来越痛。毫发无损,却到处都是痛觉,越来越强烈。
墨赫按下她冰冷的手。“我没有肉身,这血不是血,散出去的,都是我的真气,你帮不了我。”
他试图为自己运功。
没有用。
这一次,他被伤得太重。
自从他们灵肉分离,白尘非同往日。墨赫日渐衰弱,他自知,他压不住他了。
“怎么办?怎么办?”水月仍然一双手用力捂着他身上的伤口。“有没有什么灵药可以帮你?你和我说,我去找,我去找。”
墨赫轻轻摇头。“没有。”
“总有人能帮得上忙,你和我说,我去想办法!”
“没有人可以帮我。”墨赫越来越倦,眼睛已经耷拉下来。那双红眼睛,黯淡至极。“我没有肉身,又不是完整存在的灵魂,只是白尘魂魄中分离出来的一道心魔。地府不收,魔界不认,神界追杀我。没有人会帮我。”
水月不信,眼泪簌簌落下,仍然努力镇定。“妖呢?你认识的那些妖呢?就没有一个愿意帮你吗?”
“我与妖,从来都是交易。他们为了修炼飞升,最畏神界,更不会帮我。”
水月的衣服已经被血浸透了。
墨赫越来越累,他倒在水月的怀里,缓缓闭上了眼。
“我困了……我睡一会儿,就一会儿……你等我醒过来……”
墨赫始终没有醒过来。
水月几乎哭干了眼泪。
直到,白尘出现。
她终于见到这个传闻中的半仙。另一半的墨赫。
两人的模样无异。气质却大相径庭。
白尘一身白色道袍,黑发清颜。
他的衣袍上浸着残血。
水月哭着抬头看他。“你真能救他?”
白尘冷漠的黑灰色眼睛里,如同黑曜石一样,闪烁着智慧强大的光芒。
“他是我的心魔,他就是我,我必须救他。”白尘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怀里昏睡过去的墨赫。“也只有我能救他。”
白尘救墨赫,救的是他自己。
水月颤抖着,手臂微微松动。
白尘走过去,没犹豫,一道白光闪过,忽然,墨赫被万箭穿心。
水月惊地赶紧用手去为他挡,可是,那无数道白色短箭,都是虚空的,摸不到,抓不住,直直穿过她的手,实实在在地深深扎进墨赫的身体里。
“你做什么!”
白尘仍然无动于衷。“他不彻底死一次,不能复生回归元神。你不要拦,否则,我极可能和他一起死。”
墨赫猛地大口吐血,身体抽动几下,眼睛始终没有睁开过。
渐渐地,他碎裂成闪烁的灰烬,仿佛黑红色的星火,一点一点,轻飘飘地浮在空中。
水月只觉得心口一阵剧痛,呼吸急促。
白尘分了神,困惑地看她。
水月痛地肩膀蜷缩起来,不自觉松开了怀里正渐渐消散的墨赫,没来及反应,忽然昏厥过去。
白尘立刻伸手扶住她,指尖覆在她的心口之上。
那团黑红色的星火灰烬,燃烧着,跳跃着,渐渐聚集,化作一颗纯净冰冷的黑曜石。
水月昏倒在绒毯上,气息微弱。
白尘的掌心轻轻托住那颗黑曜石。
“墨赫……已死。”
他的心魔,终于,已死。
[14]
水月醒过来时,白尘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白色道袍,正坐在一边打坐休息。
她顿住了。
白尘的头发,全白了。
“……墨赫呢?”水月开了口,声音是涩的。
“没有墨赫。我说了,墨赫就是我,我就是墨赫。”白尘缓缓睁开眼。“从此,世上只有神君白尘。”
那双冷淡的黑灰色眼睛里,没有一点墨赫的痕迹。
白尘伸出两指,并齐,在水月的眼前轻轻拂过,让她看见他的内丹。那颗曜石,与净化后的墨赫合二为一,半黑半白,封存在他的体内。
白尘指尖轻转,抚过水月的印堂。
那道红色六芒星,没有浮现。
随着心魔墨赫,一并消失了。
他轻声说道:“契约,已解。”
水月心中一阵抽痛,眼泪落下来。
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墨赫。就算,明明知道,他原本就是白尘。他不是真正地离开,消亡。他回归了元神,回归了白尘。
白尘终于面对了自己的心魔,解决了他当年因走火入魔而造出的罪孽,熬过了这最后一关考验,成功飞升。
可是,那些独属于墨赫的记忆,却没有消失。但对于白尘来说,只是一段陌生又熟悉的历练过程。
那些并行的记忆里,是墨赫曾见过的日升月落,天地山河。他打交道的各路人神魔妖,种种奇闻异景。
还有,水月。
那个躲在后花园的角落里,害怕哭泣的小女孩,在心里不断呐喊,召唤神明的小女孩。
那个被他烙印,立契约,施法保护了十多年的女孩。
那个……在他的怀抱里,情动,娇吟,颤抖,依恋不舍的女孩。
白尘皱起眉。只觉得胸口忽然一阵隐约的抽痛,平静的体内忽然涌上来一股躁动的真气,直冲击他的五脏六腑,七经八脉。
他止不住地咳嗽起来,星点痰血涌出。
他不解地抬眼看她。
水月仿佛看不见他。独自埋头哭得厉害,捂着胸口,蜷缩身体,浑身颤抖。
她一直呢喃着。“我害怕……墨赫……我害怕……”
封印的记忆汹涌而来,是一瞬间。
白尘心中抖震。
神君白尘,终于想起来,他是谁。
水月,是谁。
[15]
千年前。
华山,道观。
华山雪千年不化。这里是道教圣地,至纯至粹,集成天地日月精气,清心静气,修行极佳。
道尘在山巅上的亭子里打坐。
他自出生起,就被遗弃在道观门口,又悟性极高,与道有缘。短短二十载,外功已经超越观里大多年长的师兄。
唯独,内功不稳。这是修行之道中,极致命的。
他因此始终不得突破,进阶飞升。
师父说他尘心不定不纯。“要修成,还早。”
道尘不服,弯腰拜首。“弟子自出生起就在道观,长在道观,潜心修学,自问心纯。如何才能突破,求师父点拨。”
师父对他笑。“你虽然悟性高,却从未入过尘世,不谙世事。”
道尘皱眉,已经立刻明白其中的意思。他抬头看着敬仰的师父。“弟子一定要下山?”
“小修在深山,大修在世间。去了世间,你才能真正修行正念。”
“是。弟子明白。”
道尘即刻收拾行李,准备下山入世。
临行前,师父送他一条黑珠子手串,十分有重量,冰的比华山雪还要冷。
“黑曜石,可助你清除杂念,净化妖魔之气,保护你。”
道尘被冷地一激灵。可是,那手串刚刚戴上去,温度就慢慢变了,随着他身体的温度,变得半冷半暖。
“修不修的成,只看你能否过最大的考验。”师父同他说道。
“是。弟子谨记,谢谢师父。”
鞠躬,叩首,拜别。
长安。
李隆基当世。盛世之极,巅峰之最。
数月,道尘走遍大唐,终于,在这座繁华主城中,落地下来。
数载,道尘悟尽人间事,听尽长乐曲,看尽长安花。
转眼,城破,灯灭。仿佛南柯一梦。
安史之乱。
李隆基携杨贵妃连夜弃宫城,一路逃去马嵬驿。
叛军动乱。边疆失守。安禄山登基,残暴享乐。
整座江山,只留下数万将士,垂死挣扎,守护百姓,孤守城池。
大唐,势已去。
道尘没犹豫。同万花,纯阳,唐门,天策等一众门派弟子,自行加入济世救国之路。
曾经的长安繁花,已落尽。乱世当道,哀鸿遍野,疾病蔓延,敌军横行。
道尘从长安出发,再次走上当年游历的大唐之路,一路救治或受伤或生病或饥困的百姓。
枫华谷。
道尘在那里与李白道别。
忽然,山谷远处亭边,有一道微弱的哭泣声传来。
那亭子里蜷缩着一个小小身影,躲在里面,害怕地发抖。
道尘疾步过去。
那小女孩满脸灰尘眼泪,衣衫破旧,看着面孔发白,奄奄一息。
道尘赶紧为她施法渡气。把她的脉搏,这小女孩,又饿又病。
他从背袋里拿出吃食,又去旁边的湖水盛了点清水,喂给她。
小女孩勉强吃了几口,仍然精疲力尽。
她一直呢喃着:“痛……痛……我害怕……”
道尘不解,细心问她。“哪里痛?”
她指一指自己的胳膊。“痛……好痛……”
道尘指尖轻轻撩起她残破的衣袖,细小的胳膊上,好大一块伤口,紫黑,已经溃烂了。显然,是中毒了。
他轻轻靠上去,闻了闻,又仔细检查伤口。
是敌军的毒箭,射中了她。
那毒还在蔓延。
道尘立刻撕下道袍衣角,为她用力扎住胳膊,阻止蔓延。又拿出一颗解毒的药,给她先用上。
他望一眼四周,枫华谷是战乱之地,山岭居多。一时半刻,要找到休憩地,只有千米外的一处客栈。他没有骑马。这小女孩,显然没有力气走路。
“你的家人呢?”
小女孩摇头,哭得直喘气。“都死了。我一路跑到这里……”
道尘思忖,问道:“你可走得动?”
小女孩虚弱地看他。轻轻摇头。
“我背着你走,我带你去客栈,休息下来,为你治伤。”道尘对她伸出手。“来。”
她哭着看他,一动不动。身体更加蜷缩起来,颤抖地厉害。
道尘轻轻笑了一下,一双淡漠的黑灰眼睛,温柔地看着她。“我是华山的道长,你可听说过华山?华山雪,千年不化,美极了。”
小女孩不说话。
道尘将手腕上的黑曜石手串取下来,戴在她的手腕上。大了半圈,垂在她的手掌端沿。
“这条黑曜石,就是出自华山雪地之下。它有灵力,可以保护你,不受到任何伤害。”
她轻声说道:“好冷……”
“华山雪,就是这样冷。”
她的抽泣渐渐慢下来。对他伸出了双手。
道尘转过身来,让她趴在他的背上,背稳住她,起身,一步一步往千米外的人烟处走。
枫华谷的落叶,如长安繁花,在烽火燎烟之中,漫天纷飞。
他背着受伤的她,坚定不移地,一步一步,带她离开孤独的深谷。
道尘途中看见一些野生的草药,及时采了,收起来,给她治伤用。
他们在客栈落地休息。
道尘问店家要了白酒,纱布,蜡烛,一些治伤用得上的东西。
他要她忍住。
“我先帮你消毒,再帮你上草药,这会很疼。”道尘对她坦诚。
她趴在床上,吓得攥紧被子,拼命摇头。
道尘对她施法。“我给你渡了灵气,你会减去不少痛感。”
她哭着轻声说道:“可是,还是会痛,是不是……”
“是。”
她的手骨发白,一直在抖。
“可是,如果你不熬过去这段痛,你会病死。”
她仍然挣扎。
道尘轻声说道:“相信我,很快就过去,很快就好。等你养好伤,我带你去长安,听长乐曲,看繁花明灯。或者,你想去看一看万花四季长春的花海,华山纯阳的雪,唐门绵延的雨,苍云的映雪湖,丐帮的桃花林,明教的大漠,映月湖,异瞳波斯猫……”
她忽然顿住了。“异瞳?波斯猫?”
道尘忍俊不禁。“是。明教在西域,那里到处都是极漂亮的人,打扮也很奇特,还有数不尽的异域风景,美极了。可是,这一切,你只有养好伤,好好地活下去,才能一一去看。”
她的哭泣声低了下来。
道尘温柔地拿起一旁的白酒和纱布,一边柔声说道:“明教的波斯猫啊,一只眼睛是蓝的,一只眼睛是红的,十分聪明调皮……”
忽然,胳膊上,一阵剧痛。
她埋进被子里,浑身紧绷,哭得撕心裂肺。
可是,仍然闷哼着呢喃。“我要看漂亮的波斯猫……我要看漂亮的波斯猫……”
道尘一边迅速为她消毒上药,一边忍不住弯起了淡漠的眉眼。
半个月后,伤已经好了大半。
道尘该启程了。为了救这个孤身一人的小女孩,他已经在枫华谷停留许久。他还要往黑龙沼去,有门派弟子来信,他们在那里受到敌军和妖怪的双重突袭,正需要救助。
他思量再三,决定将她先送去万花。
万花谷,桃花源,独避风雨外,常年温暖如春。是她最好的去处,是他最放心的地方。
“我不去。”她生气,坐到窗前,不理他。
“我还要去前线,一路奔波,居无定所,太危险,你是个小孩子,不能带着你。”
“我不去。”她背对着他。肩膀已经蜷缩起来,悄悄颤抖。“我要跟着你,我要跟着你。”
他知道,她哭了。
道尘走到她身边,蹲下来,抬头望着她。“万花弟子,悬壶济世,医笔救人。你跟着师兄师姐们潜心学习医术,将来,长大了,若能有一份力救人救国,再出谷。如果你愿意,等你长大了,我再来万花接你。”
她哭着看他。“真的?以后,你一定来万花谷找我?”
“真的。到那时,如果战乱还是未停,你同我一起奔赴战场,为世人出力。”道尘温柔地看着她。“说不定,将来,你医术高明,你不仅能救很多百姓战士,还能救我。再不是要我背着走的小伤患。”
“你不会忘记我?”
“绝不忘。”
她的眼泪啪嗒啪嗒掉,滚烫的,落在手腕的黑曜石上,顺着滑落下去。
道尘轻轻抬起她的手。“这是我下山前,师父送给我的黑曜石,他说,这可以保护我。我戴了二十年,从未摘下。如今,我将它送给你,如同我师父对我的爱护,这是我对你的承诺,保护着你。”
她紧紧握住手腕上的黑曜石。
“你一定要记得,这是承诺。等我长大,等我学成医术,你一定来万花谷找我。”
“绝不忘。”道尘对她伸出指尖,拉勾。“等你长大,我去万花谷接你。”
泪眼朦胧中,那条黑曜石手链,忽然轻轻闪烁一道淡淡的白光。
微风拂来,道尘晃了眼。那道白光,好像是她的一滴眼泪,掉在黑曜石上,碎裂成星点。
……
十年后。
四季如春的万花谷。
她躺在花海里,吹着温柔的微风,晒着温暖的太阳,抱着手里的草药书,仔细记熟那些长得根本别无二致的草药图和草药名。
她懒懒放下书,望着天边纯白的云。
她始终没有等来他。
这里是世外桃源,是梦里神界。
狼烟烽火,是那样遥远。记忆里,仿佛,另一个世界。
可是,她始终心系谷外。
她始终想着同她做下承诺的那个人。
他始终没有来。
战乱,长安。
朝政一变再变。
这场战役,大唐,牺牲人数,已经多达三千万。
道尘已过知天命的年纪。
他躲在破旧的草棚下,奄奄一息。
他受了伤,是毒箭。凭他现在的功力,虽不致命,可是,连中数箭,仍然伤的不轻。
他在这场漫长的战争之中,第一次,忽觉茫茫然。
想起数十载前,离开华山前,师父对他说,“修不修的成,只看你能否过最大的考验。”
他年轻时,曾以为,师父要他入世,看尽世态炎凉。后来,国家政变,深陷战乱,他义无反顾地奔赴战场,他以为,是要他济世救国,体悟人间冷暖。如今……如今,他的功力确实增长,得道至深。可是,始终不能完全突破。
他勉强支撑起沉重的身体,亲手,一支一支,为自己拔箭。
痛地撕心裂肺。
他以为,只要修炼升阶,得道成仙,就能拥有更强大的能力,守护国家,保护子民。他无数次,渴望着,突破最后一阶。
可是,始终不得。
眼下,国弱,山河破。他升阶飞升的唯一目的,几乎早已变了,不再是为了他自己的道,而是为了能够得到神界灵力,助江山一臂之力。
可是,他不明白,究竟是哪里不对,究竟是哪里修炼不够。
他忍着痛,又用力拔出一支毒箭。鲜血喷涌而出,缓慢下来,汨汨流过。
忽然有一道温柔的紫色身影,出现在面前。
少女冷着一张脸,却掩不住面孔的羞红,气恼又冷漠地看着他。
一双冷淡的眼睛里,噙满泪水。
她看着他一身的伤,鲜血浸湿了道袍,强忍住眼泪。
“你骗我,长安的繁花都枯萎落尽了……”
命运,冥冥之中,终究还是牵引着她,找到了他。
重逢,再见,竟应了当年他哄她时说的话。
她凭一只医笔,一身医术,独自离开万花谷,走遍大唐,悬壶济世。
她坐下来,悉心运功,为他施法渡灵气。
他又惊又惑。十年,她一个凡人孩子,内功竟增长至此,灵力极强。原本,他只是想着,让她在万花谷避世,学医术,安逸度过一生。没想到,她竟有这样强大的灵力天赋。
她为他运功疗伤,他的身子已经轻了许多,伤口的痛也减缓不少。
她从随身的背袋里,取出草药和纱布,为他仔细消毒,上药,包扎。
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把她的脉搏。想探一探她的内力,究竟为何这样厉害。
握住她手腕的一瞬间,一条冰冷的手串,隔在他的掌心里。
那条黑曜石,她仍然戴着。
如今,手链的大小已经合适。刚刚好。
她立刻抽出手。“做什么。”
道尘顿了一下,意识到自己的越界。“抱歉,我只是想把你的脉搏。来不及想,不自觉就这样做了。我逾越了。”
她冷下脸来。收拾了草药,起身就要走。
道尘赶紧拉住她,又生怕扰了她,急急伸出的手,就这样悬停在空中,尴尬地不知是进是退。
“……你去哪里?”
“能去哪里,天下这么大,到处都是伤患,哪里都要去。”说着,人已经走出草棚。
“别走,别走,等一等!”他这样一急,动着伤口,咳嗽起来,血丝往外涌。
她立刻回头看他,又赌气地收回目光。“你又要做什么。”
“我……我……”
道尘也不知道该怎样说了。他说不出任何话来,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多年未见,面对这个小女孩,他竟莫名拘谨起来。
她愤愤看他。“你说过,你会来万花谷接我!”
“我……”
是,他是说过。
“你承诺过!”
是,他承诺过。
“骗子!”她将手腕上的黑曜石用力摘下,狠狠摔进他怀里。
冰冷沉重的黑曜石,砸在他受伤的胸膛上。
仿佛千年不化的华山雪,一样冷,冰冷刺骨,直刺心口。
她还是留了下来。
道尘孤身一人,又重伤着,不能没有人帮他疗伤。
如今,她的医术和灵力都足够强大,可以助他。
她给自己一个正当的理由。
“我是万花弟子,救人治伤是我必须要做的事。无关你是谁。”
道尘不多话,只点头答应。“嗯。”
“我只帮你疗伤几天,至多半个月,算是我答谢当年你救我。就这么多,等你伤好,我立刻就走,我们分道扬镳,再也不见。”
“嗯。”
她看着这个模样不改的道长,心中一阵恼。
“你不能说点别的吗!”
“说什么?”
“闷葫芦,随便你。”转身要走。
他沉着出声。“这些年,你都在哪里,何时离开的万花?几时到的长安?”
她这一路,奇闻异事,见的不少,救的人,更不少。满肚子的故事想分享。几个问题,就将她的思绪全部勾偏了。
她坐下来,从出万花谷开始,仔细同他娓娓道来。
一直说到天黑。
她困地倒头就睡。
“不行了,太困了,明日再和你继续说那个唐门刺客的故事……”
转眼,已经沉沉地睡着了。
道尘看着她,冷淡的眉眼,不自觉,温柔下来。
月光下,少女已经成熟丰腴。
忽然体内一阵紊乱躁动。
他立刻收住目光。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那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他连再深入细想一下,都没敢想。
不敢想。一点都不敢想。
他仍然对她的灵力感到奇怪。
伸出两指指尖,轻轻探在她的脉搏上。
那股涌动的纯粹真气……
他渐渐明白过来。
眨眼,半个月已到。
她要走。
他没拦。
他的伤几乎已经痊愈。
“这些日子,多谢。”
“我是报恩,还了你的,不必谢。”
转身,已经走出草棚。
“等一下。”他出声道。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她气地跺脚。他总是要这样轻轻地勾她一下,撩拨地她心神荡漾。
“做什么。”
“来。”道尘说着,从道袍里取出那条黑曜石手串。“戴上。”
一双手,小心翼翼,不远不近地,温柔地,给她仔细戴上。
“这个,可以保护你,务必戴着。不许再扔掉,也不能给任何人戴。”
“为什么……”她终于还是问出了口。“为什么,你做过承诺,却没有来接我。”
道尘不想瞒她。“当初,我送你去万花,是为让你有一个安住处。所以,我哄你。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再去找你。”
“我一直在等你。”于是,勇敢出了万花谷。于是,走遍大唐,至长安,只为了来看一看他曾说过的长安繁花。于是,一路用医术救人,想完成,当年彼此之间共同的济世理想。
“我……”
“你一点都没有想过我?”
她看着他,面色又羞又恼。
道尘始终没有看她。“这条路,还是要你我一个人走。如有缘分,再见。”
她无言,转身就走。
这一次,他再没出声唤她。
这一次,她再没回头。
道尘在长安又多留了一段时间。在出发去往前线之前,他想再试一次,能不能突破修炼。如果能够升阶,获得神界灵力,他在前线,就可以助力战士们,大获全胜。
他找了休憩处,收回神,聚精会神,打坐,运功。
天人合一的寂静中,连微风的声音都渐渐消散。
仿佛,一切,都不存在。
他入了道,在其中,探索着,那个突破的关键点。
忽然,有一阵淡淡的木香温柔拂来。
那股木香越来越浓,掺杂着淡淡的药香。
这一瞬间,有一道温柔的紫色身影,就这样闯入他的寂静之中。
他顿住了。
“你说过,等我长大,你会来接我。”
那道轻柔的声音,就像是一股柔风,包裹着他,撩拨在他耳边。
然后,那道无形的风,化作有形的柔软,轻轻地,贴在他的唇上。
他心中抖震。
那股莫名的陌生的躁动,在他体内猛地汹涌而来,直冲地他茫茫打转。
睁开眼的一瞬间,他看着那副情动的少女面孔。
忽然,他想起师父对他说的话。
忽然,有低沉的笑声,在他心中响起来,伴着一道碎裂的红色光芒,闪烁在他眼前,仿佛星火,烈焰,浓烈地,不顾一切地,散开了。
那道低沉的声音,懒懒对他说道:“心已动,你修不成的。”
被压抑的七情六欲,已动。
道尘只觉得一股真气翻涌而出,他用力推开她,身体支不住地倾倒,猛吐一口血。
“走开!”他挣扎着对她怒声道。
他神色凝固,身体发颤,茫然无措地抬眼去看她。
她也被他惊地茫然,害怕地颤抖。
她吻上他的时候,不知道他正在修炼。只以为他在打坐休憩。
他的脸色青红白之间不断变化,血一口一口往外吐,身躯姿态僵硬,仿佛走火入魔,不能自抑。
道尘只觉得说不出的害怕,恐惧。他茫然极了,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身体里好像有两股躁动的气流一直在对冲,碰撞,融合,又分裂。仿佛,要将他撕扯零碎。
他在地上反复挣扎,几次不能起身。只觉得脑中,身体,到处都是对冲的力量,声音。
那道声音。
那个气定神闲的男人,就那样,在他的心里,笑着看他挣扎。
“道尘,你太弱了,你修不成。”
“我……我不知道,要怎么修,怎么修,才对。”
“你想不明白的。除非你面对我。”
“你是谁?你是谁?”
“我是你的心魔,你一直压抑的七情六欲。原本以为,你控制得很好。没想到,”墨赫笑。“少女的一个吻,就叫你心乱,前功尽弃,走火入魔。”
“什么……”
墨赫静静地看着那个慌乱无措,又对道尘担心万分的少女。
“你与她立下誓言,却没有如约做到。”
“我……我是为她好,我只想让她有个安稳的去处,躲战乱……”
“满嘴借口,我最看不得你这种虚伪之人。”
“我……”
“你知道,她是谁?”
道尘心绪极乱。“是……是……我知道了。”
墨赫冷声道:“她体内有神女之力,可疗愈苍生,滋养天地万民。她这一世,为的就是济世救国。她要走的路,她的宿命,早注定了。只是,没想到,她会遇见你,你竟然还愚蠢地与她立下承诺,将她烙印。”
道尘听得懵懂糊涂。“我不明白……”
“那条黑曜石,过去二十年,吸收的是你的精气血,与你早融为一体。后来,分别时,你又郑重赠予她。承诺立下,烙印已成。”
“你的意思是,从此,无论如何,她都得遇见我……”
“你与神界之人立下承诺,却不履行。你可知道,违背神界之约,要遭天谴。”墨赫厌弃地啧了一声。“神界的那些家伙,事最多,最麻烦……”
“我是为她好……”
墨赫冷笑。“你既用烙印困住了她,又不履行承诺。烙印不解,她生生世世都要遇见你。你如何是为她好。”
他的一时承诺,竟成了烙印,困住了她。
道尘挣扎着问道:“如何,才能解?”
墨赫冷冷看他。“你亲手杀了我。”
当年,从道尘为了哄她,第一次许下承诺,将融了他魂魄的黑曜石送给她开始,他的心就动了。他心里被压抑的七情六欲,他的心魔,虽然懵懂,可是早已经开始蠢蠢欲动。
直到多年后的这一刻,终于冲破防线。
只有面对欲望,平定心念,灭了心魔,是这道烙印唯一的解。
道尘无言。
墨赫不再理。他趁着道尘此刻走火入魔,虚弱极,他暂时主控了这幅身体,一步一步,往她走去。
她看着道尘像是忽然变了一个人,擦去嘴角血,气定神闲地走到她面前,蹲下来,仔细地看着她。
道尘闭了闭眼,再睁开,另一边的眼睛竟然变了色,红烈如碎裂星辰。
那只红眼睛,灼热地牢牢看住她。
目光渐渐落到了她手腕上的黑曜石。
他轻轻握住她的手腕,摩挲着那条黑曜石。
“对不起,道尘没有履行承诺。他开悟很晚,不懂事。”
“什么?”她茫然。
“我会履行这份承诺。”
“什么?”她顿住,更加茫然。
墨赫看着她,像是没听到她的困惑,只自说自话。“道尘受伤不轻,我要带他去唐门竹林疗伤,这一趟,可能,几十年都不一定出山。如果他不能破了这一关,这一世,他仍然不能飞升,更不能为你解除烙印。你还有你的任务,他不能困住你。”
他伸出指尖,隔着距离,轻轻拂过她的眼睛。“我是他的心魔,不能代替他,亲自解除烙印。我只能助他履行未尽的承诺。”
她的印堂上,渐渐浮现出一道红色六芒星。
“忘了这一切,忘记道尘,不要再等,不要找他。继续去做你该做的事。我会暗中保护你。”
道尘在身体里挣扎。“你做什么!”
墨赫封印了她的记忆。
让她忘了他。
……
三十年后。
道尘自从走火入魔后,身体始终虚弱,更不得突破。
离开她,他忘不了。心不止,修炼不成。
这一世,道尘,还是失败了。他没能突破最后一关考验,飞升上神。
“我该走了。”
“嗯。”
“你不跟我一起走吗?”道尘问他。
墨赫环住手臂,手腕上,戴着那串黑曜石。他透明地飘浮在空中,静静地看着道尘。
“我是你分裂出来的心魔,生不能,死不得,地府不收,魔界不认。我无处可去。我只有等到你转世,再去找你,回归元神,与你共生。”
道尘点点头。“大唐如何?”
“新皇登基,平定战乱,可是不复从前,盛势去了。”
道尘沉默。
又问道:“她如何?”
“一生凭医术救人,这一世,完成了任务,已寿终正寝,去转世了。”墨赫轻轻抬起手腕,看着那串被道尘烙印的黑曜石。“她的灵气,仍然有一缕,在这里面。我会找到她,继续保护她。”
道尘低下眉眼。“好。好。”
墨赫忽然警觉,迅速闪过虚影,销声匿迹,如同从未存在过。
黑白无常,已到。
道尘平静地看着自己已经停止呼吸的年迈身躯,安详地躺在竹林深处,转身,随着黑白无常离开。
他们为他安排了下一世。仍然入道,继续修炼。
命簿上,前世今生,道尘看得仔细,自己已经修行了几十世。
记命簿的地府灵君,忽然对他说道:“命格这样清贵,天赋异禀,又无牵无绊,为何一直在人界轮回,不能飞升?”
道尘淡淡对他回道:“我也不明白。”
灵君觉得奇怪,施法,探查。惊觉。
“七魂六魄,怎么少了两魄?”灵君又仔细探查一遍。“阳魄阴魄都不在。”
灵君以为他心术不正,修炼邪术,才少了两魄。又仔细探查。
确实,仙风道骨,至纯至粹。
道尘没有什么反应。冷冷淡淡。
灵君思忖一会儿,在他下一世的命簿上,写了一句。
[寻回阴阳两魄]
道尘始终没有什么情绪,平静地接过命簿,转身准备走。
灵君低声说道:“记住,你不寻回阴阳两魄,无论修炼多少世,你永远飞升不成。”
……
21世纪。
道观。
有人将襁褓中的婴儿,送来,请师父收留,领他入道。
师父赐名,白尘。
白尘潜心学习,突破极快。
二十岁时,已经可以独自讲经论道,斗胜妖魔。
这一天,清晨,白尘早早起来,打坐,练功。
寂静中,忽然,有一道遥远的哭泣声。那女孩,似乎一直呢喃着什么。
白尘心头一震,真气被一股力量强行打乱。
他支撑不住,内力受损,热血翻涌,青筋暴起,耳目赤红。
有一道低沉的声音,在他心中响起。
“白尘,好久不见。”
他看着那个一身黑的高大身影,一双红眼睛,笑盈盈的看着他。
那人的手腕上,戴着一条黑曜石手串。
白尘不解。“你是谁?”
墨赫低低地笑起来。“你忘记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我来督促你,快点履行……”
自从墨赫出现,白尘的修炼就受了打扰,内力受损,他一直在养伤,整日在道观里打坐,修行。
无论墨赫如何哄诱他,让他下山去凡世,他就是不理。
“我在这深山道观里,十分静心。”
“如此,你永远无法灭了我。”
“我总会想到办法,解决你这个心魔。”白尘说的义正言辞。
墨赫厌弃地冷笑。“这么久了,你还是一样的懦弱虚伪。”
忽然,有一道微弱的哭声和祈求,飘至耳畔。
是个小女孩的哭声。
墨赫手腕上的黑曜石,闪过一道微弱的白光。
白尘皱起眉。“那是谁?”
墨赫笑起来。“是你该去见的人。”
……
[16]
墨赫,是道尘压抑的心魔,是他的阳魄。
黑曜石,至阴,极寒,可抵御清理一切负能量,保护自己,助自己正心正念。
那条黑曜石手串,随着道尘日复一日,二十载的潜心修炼,融了他的阴魄。
后来,因为立下承诺的烙印,赠予她。又融了她的灵气。
从此,墨赫与她,可以心通。无论距离多么遥远,白尘永远感应得到她的心声。
无论如何,无论过去多久,一世又一世,她终究得遇见墨赫和白尘。
他们仨,之间,就这样交融着,萦绕着,牵引着,寻找到彼此。
从一开始,墨赫就知道白尘与水月私下的心通链接。
白尘的屏蔽法术,从未真正成功过。
是墨赫,默认了这一切的发生。
墨赫一直在等着白尘来面对他,他一直在等着水月亲手将他送到白尘面前。
……
白尘冷笑。
他确实愚蠢。他就是墨赫,墨赫就是他。同生共体的灵魂,怎么可能,不知道。他与他,什么都知道。他们一直在相互地等着,终结的这一刻。
水月仍然念着墨赫的名字,心口仿佛撕裂般剧痛,哭地浑身颤抖。
白尘的心口一样地发紧发痛。
他冷淡的面孔上,忽然落下一行清泪。
“原来,一直封印住你,困住你的……是我。没有履行承诺的,是我。”
承诺过,去找你,一直保护你的,是我。
烙印你,困住你,折磨你的,也是我。
白尘看着墨赫送给她的那串黑曜石,仍然戴在她的手腕上。
他的指尖轻动。
转瞬,黑曜石珠子挣脱散落,化作星火,灰烬。
水月拼命去抓,什么也抓不住。
如同墨赫,就这样,从来不曾真正地存在,又毫无痕迹地消散。
手链散开的瞬间,水月与白尘之间的心通链接,骤然断了。
他终于面对了自己的心魔。
他终于寻回了自己的阴阳两魄。
他终于将她被烙印在黑曜石中的承诺,记忆,灵力,眼泪,完整的,还给了她。
白尘看着她,轻声说道:“我会一直守护你。可是,从此以后,你自由了。”
从此以后,你不必在看不见的封印之中困顿,为了我与你之间的承诺,再迷茫寻找,无助等待,害怕恐惧。
不为了追逐任何人,只为了追逐你自己的所思所想,独属于你心中的理想,去自由地做你自己。
白尘跪下来,在她的额头上,轻轻落下一个吻。
水月闭上眼,泪水滚烫,心却忽然平静下来,一切痛觉,都褪去,再不存在。
只觉得,一切,已经非常非常遥远。仿佛,恍如隔世。
她忽然想起来,曾经,墨赫冰冷的吻,是怎样地强势又小心翼翼地侵入她。
那个冷冷的吻,像是吻了她一万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