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01] ...
-
[01]
是熟悉的哭声。
一遍又一遍的哀求。
“神明！求求你们！如果你们真的存在，求求你们，救救我，帮我！我害怕！我好害怕！求你们，出现好不好，帮帮我。我愿意用十年寿命去换！求你们！如果你们真的存在，救救我！”
又是那个女孩。
她心里的哭喊，震耳欲聋。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女孩的哀求，偏偏每次都被他们俩听见。
白尘深深吐了一口气，闭上眼，只当做没听见，不理。
墨赫凑到白尘面前。“我们去看看。”
“不去。”
“为什么。”
“关我什么事。”
“可她总是哭，好像很害怕。”
“关我什么事。”
“可她每次哭，都刚好被我们听见。”
“关我什么事。”
“当作乐子看，也算打发时间。”
“我没有那个闲工夫。”白尘说着，运行体内真气，那股仙力将墨赫狠狠顶到另一边去。
墨赫冷哼一声，指尖轻挥，白尘身上忽然出现一圈一圈的透明锁链，强行压制住他。
这副静静打坐的身体，终于微动，睁开了眼。
双目，异瞳。一边，黑如深海，冷漠沧桑。一边，红色瞳孔，如碎裂星辰。
墨赫扬起嘴角。
“你！”白尘愤愤挣扎，却挣脱不得那条由魔生成的锁链。
墨赫与他，原本就是共生体。
当初，白尘修炼时，不慎受伤，走火入魔，因此灵魂分裂出心魔，成了半仙半魔。墨赫由此诞生。
他们俩，实力相当。墨赫锁住他，就是白尘锁住自己。要挣脱，没有那么容易。
墨赫松了松那副拘谨打坐的肉身，甩开手臂，歪一歪头。转眼，他升跃空中，循着那道哭声飞去。
“走，我们去看看那女孩。”
学校。后花园。
那些穿着校服的女孩们，正围着一个女孩，满脸笑容。
那女孩蜷缩在角落里，双臂紧紧环抱住自己，蹲在枯黄的梧桐落叶堆上，哭地浑身颤抖。
霸凌。
校园霸凌。
显而易见。
白尘已经不再挣扎了，静静地任由锁链锁着他，反正，不久后，这锁链就会消失。
白尘冷冷看着她。
墨赫环住双臂，问他：“小女孩都这样哀求了，我们不出手吗？”
白尘冷笑。“人类都是废物。该自己过的课题还是要自己过，这是她命中该经历的。一点小痛，何必。”
墨赫静静看着小女孩哭的浑身发抖，无助极了。
那绝望的声音又响起来。
“求求你们！帮帮我！谁来救救我！求你们！如果你们真的存在，我愿意用十年寿命去换！求你们！”
是女孩心里的呼喊。
绝望极了。
一道红色光芒闪过，墨赫已经飞跃至她面前。
他宽大的手掌轻轻覆在她的头上，不是抚摸，却仔细小心极。
墨赫短促地笑了一声。他低头看着发抖的她。“如你承诺，我帮你，你用寿命来换。”
白尘挣扎在锁链里，急急喊住他。“你干什么？”
“帮她。”
“你帮人类？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女孩？何必？”
“想帮就帮了，她愿意用寿命来换，等价交换，有何不可。”
“你这样是帮她，还是害她。她用寿命和你换，是她童言无忌，不懂事。你替她挡了她该经历的事，这样会打乱她的命数。”
墨赫没理他，强行将身体里另一半的白尘压了下去，让他闭嘴。
墨赫手腕轻转，忽然之间，那些欺负她的同学们，脚下打滑，统统摔倒在地上，痛得哀叫。
女孩仍然蜷缩在后花园的角落里，不敢抬头，哭地快要喘不上气。
墨赫又轻轻滑动手指，一股邪风直吹向她们。
落叶被狂风卷的胡乱飞舞，凌厉如刀割，十分骇人。
那些学生吓得爬起来就跑。
瞬间，鸟飞兽散。
女孩听见这么大的动静，她抬起头，满面泪水，困惑地看着她们忽然纷纷离开。
白尘白了一眼，冷哼。“多此一举。”
墨赫笑。他也没有继续看下去的兴趣，将那女孩丢在身后，转身飞远了。
“十年寿命，是我的，记住了。”
女孩仍然在哭，害怕地浑身发抖。
[02]
“救我！救命！救救我！救我！救我！我愿意用十年寿命去换！求求你们！救我！”
又是那道害怕的哭声。
又是那个女孩。
夜已经深了，白尘硬生生被这道强烈的呼喊震醒。这会儿，正是他休养生息的时候。
墨赫正在练功。他也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白尘很不耐烦。这些人类，求救没完没了，永不知足。“深更半夜，难道还有学生欺负她？”
墨赫没说话。
那哭声又响起来。
他静静地听。
不对。
同以前的哭，都不一样。不对，就是不对。
以前，是求生。
这一次，是强烈的恐惧。是求死的绝望。
白尘捏住额头。“烦死了。哭哭哭，她一个没长大的小女孩，怎么有那么多眼泪要哭。”
墨赫忽然不屑地冷笑一声。“这就是为什么，你修仙不成，走火入魔，分裂出我。”
白尘看他。“你什么意思。”
墨赫收回全部真气，起了身，准备飞往那个女孩身边。
“白尘，你从未真正入过尘世。你修不成仙的。否则，我不会出现。”墨赫融入夜色之中，飞行的速度越来越快。“你强制封闭的七情六欲，就是你修炼失败的致命之处。你的七情六欲，就是我。你不破了这一关，你永远修不成。”
夜色宁静。他二人耳畔，只有那道越来越清晰的哭声。
落地。
连白尘都震惊。
那小女孩，正躺在地上，身体蜷缩。她父亲狠狠踩在她的肚子上，弯下腰，一遍一遍用拳头用力捶她的头和脸。言语里，不堪入耳，侮辱至极。
拳头，每一下，每一声，都重地如石头般狠硬。
白尘还没来及反应，墨赫已经狠狠出了手。
一掌过去，那男人凭空打滑，直直倒在地上，头磕在墙角，鲜血直流。
墨赫还要上前折磨，被白尘拦住。
“救她要紧。”
哭喊的祈求，几乎震痛他们的心轮。
“求你们，救救我！求你们，让我死了，可不可以！如果不让我死，救救我，我愿意用十年寿命去换！求你们！救救我！”
那男人撞得头晕眼花，慌乱之中，要重新爬起来。
墨赫挥手施法，让那男人彻底晕过去。
他蹲下来，静静看着蜷缩躺在地上的小女孩。
忽然之间，他竟然不知该怎样伸手助她。
他只听得到，她一心求死。
十岁的女孩，被打地鼻青脸肿，不堪入目，一心求死。
此时此刻，世界上，千千万万个这样年纪的小女孩，正在甜蜜的梦乡里。
墨赫轻轻伸出手，浮在上空，为她施法，为她减轻一点痛。
那女孩仍然在心里不断地哀求着。“我愿意用十年寿命去换，二十年，三十年，我全部的寿命，都可以！求求你们，救救我，如果你们真的存在，神明，救救我！”
墨赫静静看着她，低声说道：“十年又十年，每一次，都用十年寿命来换，也不知道省着点，一年一年地换。笨。这样换下去，你还有几次机会，你还能活多久，你要将你全部的寿命都给我吗。”
白尘摇摇头，只觉得可笑，无话可说。
墨赫问白尘：“你可能查出她的命簿？”
“怎么？”
“我想看一看这女孩的前世今生，怎么这一世要经历这么多的霸凌欺负。”
“看了又能如何。该她命里经历的，一点都躲不了，逃不掉。”
墨赫没有说话。
白尘猛地反应过来。他震惊。“你要替她挡了这一切？”
“我挡不了她命定的命数。不过，我可以给她一些保护。她愿意用这么多寿命同我换，我遵守承诺，我保她。”
白尘是真怒了。“凡人命数，我们干扰不得！否则，到时候，就不是我修仙不成，走火入魔的程度了。一旦被神界发觉，我们俩被审判，前功尽弃，直接堕入轮回，一切重来！”
墨赫冷笑。“要飞升成神，是你的事。与我何干？我是魔，我只按照我的准则办事。我的准则，就是等价交换。她用寿命同我换，我保她无恙。”
白尘气得真气紊乱。“你真是疯了！我是你！你就是我！你是我生出的心魔！你做的一切，都与我相关，我做的一切，都与你紧紧绑定。我们同生共体，命系一线！如果你被神界灭了，我同样一并消亡！”
墨赫不理。“我自然知道。你放心，我迟早会想到法子，从此与你分割，离开你这幅不成器的身体。到那时，你修你的仙，我做的我的魔，彼此互不相干。”
白尘大笑。“不相干？怎么可能不相干？你我心脉相连，灵魂一体，永生永世，分不得！”
墨赫没有再理白尘的反对。他施了法，强行将白尘压制在身体里。
他知道，如今，白尘的修为微弱，一直无法突破升阶。当下，他制得住白尘。
墨赫静静看她。
这小女孩，一双眼睛，淡漠至极，有一种说不出的不合年纪的冷漠沧桑。
应该，也是个老灵魂了。
墨赫宽大的手掌轻轻覆在她哭湿的面颊上。
他仔细感觉着她灵魂的振动，是一阵剧烈的频率波动。
他是魔，不能轻易看见世人命数。只能去感觉，感觉一个灵魂的能量，漫长岁月。
这女孩，是纯粹至极，善良至极的老灵魂，至少已经轮回上千年。
恐怕，再熬过几世，就可以入道飞升。
墨赫松开手，轻轻笑起来。
“记得你的承诺，我帮了你，你用寿命来换。等你长大，你是我的。”
他在她的额头上，轻轻落下一个吻。
女孩的印堂上，显现出一道浅浅的红色六芒星。然后又隐匿不见。
那是独属于墨赫的印记。代表着，承诺已立，烙印已成，她已经永远属于他。从此以后，她只属于他。
女孩什么都看不到。她只感觉得到，有一股奇怪的冷风，一直紧紧包裹着她。
“从此以后，这道六芒星会替我守着你，保护你。”
白尘在身体里反抗，却挣扎不得。如今，他的修为越来越弱，已经不能轻易与墨赫抗衡。“荒唐！荒唐！找死！”
墨赫没理他，起了身。“等你长大，我来找你。”
瞬间，风逝去。
安静的夜里，只有默默哭泣的女孩。
[03]
十年来，水月一直做同一个梦。
梦里，墨色的竹林，她走在深处，有细雨，云雾缭绕。
她一直一直往里走，仿佛，永无止尽。
忽然，远处有一道隐约闪烁的光芒，红色六芒星，浮现在云雾之中。
她往着那颗六芒星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可是，却仍然走不到面前。
她迷茫极了。
眼前的红色光芒越来越强烈。
忽然，梦醒。
十年来，每一场梦，都是如此。
她不能明白。
那道六芒星，仿佛一道封印，又仿佛是指引，一直在提醒着她什么。
她想不明白。
还在回忆着昨夜重复的梦，忽然有人狠狠撞了她一下。
水月从思绪中慌张醒过来，回头看，那几个女孩正窃笑着看她。
“哎呀，哎呀，对不起，不好意思，撞到你了。”
水月不说话。浑身都紧绷起来。
这不是她第一次被女生们集体排挤霸凌。
她不知道为什么，从小到大，无论她到哪里，在哪所学校，在怎样的集体之中，女孩们总是集体孤立她，欺负她。就连老师，也看她很不顺眼。
她沉默，低调，独行。
仍然被欺负。
事实上，又何止那些人欺负她。
从小到大，家庭暴力，已经是家常便饭。她已经恐惧到近乎麻木。
那种紧张，恐惧，防备，警惕，已经成为她的条件反射，身体的压力反应，快过大脑的思考。
她对这个世界，她对所有人类，充满了强烈的恐惧。
她伫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如一座僵硬的冰雕。
那些女孩充满打量和玩味的眼神盯着她，笑着转身，往前走。
一阵欢笑声中，忽然有人哀叫。
那几个女孩一阵慌乱，摔得歪歪倒倒。有女孩痛地大哭。脚崴了。
水月颤抖地更厉害。
害怕极。
她知道，她早就猜到，那些女孩会受伤。
她一直感觉得到，她受尽欺负，可是，那些欺负她的人，无论是谁，只要欺负她，不久后，他们就会遇上一些事，受伤，破财，生病，各种不顺。
小至立刻受伤，大至严重失财。报应不断。
水月感觉得到。她感觉得到那一种莫名其妙的规律。可是，她不能明白。
她不明白。
她只觉得更加恐惧。仿佛，冥冥之中，有着她不知道的力量，不知是明是暗，是正是邪，一直围绕在她身边。
她甚至开始恐惧自己。她的存在，究竟是吉是凶。
那些女孩闹哄哄地凑在一起，去扶那个崴脚的女孩，忙着要去学校医务室。
水月却越来越害怕。
她不自觉地转身就跑，一直跑到无人的体育器材室，关上门，躲进角落里。
体育室里，都是灰尘的味道。
可是，她却觉得，这是唯一一点的安心之处。
她无处可去。
学校里，所有人孤立她，排挤她。家里，争吵不断，家暴不断。
世界这样大，她却无处可去。
无论她去到哪里，总有人会欺负她，排挤她，霸凌她。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经历这一切，受到这样的对待。
她无助极了。
从小到大，她曾经无数次，哀求上天，向神明许愿，如果神明真的存在，请求祂们帮一帮她，救她。她愿意用寿命去换，换一点安全平和的生活。
可是。
没有神明出现。
没有神明帮她。
没有神明救她。
没有任何人救她。
她永远蜷缩在角落里，遍体鳞伤，伤痛不止，求助无门。
从来，没有谁出现过，救她，带她离开。
她的祈求，哀求，从未显灵。
直到，她忽然发觉，那些欺负她的人，都会在欺负她之后，经历各种不顺。
那些莫名其妙的统一规律。
怪异极。
她发觉了。却更加害怕。
她不明白。她想不明白。
她开始害怕她自己。
仿佛，她是一个奇怪的怪物。她是这个世界的局外人。
绝望极。
她蜷缩起身体，紧紧抱住自己，躲在角落里哭。哭到精疲力尽，累地渐渐昏睡过去。
又入了梦。
梦里，那道红色六芒星越来越亮，越来越近，仿佛，就在她触手可及之处。
再晕晕沉沉醒来时，天已经黑了。
玻璃窗，透进来纯白的月光。
水月心里一惊，拿出手机看时间，竟然已经这么晚。
她刚想起身，双腿压麻了，她又摔坐回地上，揉着腿。
忽然，紧闭的体育室里，传来门响。
然后是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灯，瞬间亮起。
那人看见篮球架旁边的水月，也惊了一下。
“你怎么在这儿？”
水月十分尴尬，拘谨起来。“我在这里休息，忘记了时间……”
那个男生抱着篮球，一身大汗。
他一边把篮球放回架子上，一边对她笑。“快到宿舍熄灯时间了，走吧。”
他笑的灿烂，友好，温柔。
他对她伸出手。
水月抬头看着他。这个男孩，从他们入大学报道第一天开始，他就对自己颇为亲近，有意无意地示好。
她不是感觉不到。
男生又对她抬了抬手，笑容灿烂，言语温柔。“走啊。”
水月的心跳加快起来。她红着脸，轻轻握住他的手，借力站起来。
两人一起出了体育室。
这一晚，水月又做了梦。
梦里，是夜。
那个男生满脸笑容地站在酒店门口，让她等他一会儿，他去办入住手续。
水月乖巧地答应。静静站在酒店门口等。
忽然，路对面，停下来一辆黑色轿车。那辆车的主人下了车，好像心情很差。他用力关上车门，站在车边，点了支烟，就这样，隔着不近不远的街，静静地，牢牢看住她。
水月只觉得害怕。那人的模样看不仔细，一身黑，身型宽阔。远远地，仍然感觉得到，他目光冷漠狠厉，气势汹汹。
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好人。
他站在车边，一直盯住她看，一动不动，直到手里的那支烟抽完。
他扔掉烟头，轻轻地开了口。
一字一句，神奇地，清晰无比，远远地，递到水月耳边。
“你敢和他在一起，我杀了你。”
水月站在酒店门口，吓得呼吸急促，整个人直冒冷汗，害怕地又开始发抖。
梦，戛然而止。
醒过来，水月静静地躺了很久。心里却不平静。
害怕。
害怕极了。
她不明白。
只觉得恐怖。
她不明白。
一个月后。
那个男生借着晚自习放课，送她回宿舍。
这一次，男生主动吻了她。
水月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被紧紧抱住。
她面红耳赤地回了宿舍。
一个星期后。
忽然传来消息，那个男生出了一场小车祸。莫名其妙，迎面有车直直撞上来。人虽然没大碍，不过，正在医院做检查。
班里同学们传的沸沸扬扬。连同着那个男生的八卦。
这时候，水月听到，那个男生，私下和好几个女孩，暧昧发展。私生活混乱。
水月一路跑出教室，坐在学校图书馆的门口，只觉得惊魂未定。
那个恐怖的梦，清晰地，一点一滴，在她的思绪里飞速运转。
梦里的那个人，对她说的那句话，仿佛仍然清晰地在她耳边回荡。
那个梦，梦里的那个人，究竟是来威胁伤害她的，还是，保护她。
[04]
晚自习的时间，水月又跑去体育室的角落里独自待着。
她厌倦了学校生活。
被排挤孤立的生活。
仿佛，永无止尽。
她想退学。
可是，她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这样做。她很迷茫，很无助，很疲倦。
她蜷缩起身体，闭上眼，抱住自己。
她在心里默默地说话。
对祂们说话。
“神明，我可以退学吗？我不想上大学，我觉得很压抑，我讨厌学校。我可以退学吗？如果我退学了，我该做些什么，我可以做些什么。如果你们听见了，可以给我一些指示吗？谢谢你们。”
一如过往，她从小到大，这么多年来，做的那样。
就算，从来，都没有得到过神明的回应。
她仍然闭着眼。
心里却渐渐静了下来。
忽然有一阵冷风袭来。
一道高大宽阔的黑色身影，若隐若现，倚靠在篮球架子边上，静静地看着她。
“水月。”他低声唤道。
她猛地抬头去看，身体的条件反射，又不自觉蜷缩起来，颤抖不止。
那人凭空出现，几乎震去她半条命的意识。
黯淡之中，只有一双红色的眼睛，明如星辰。
那男人走进冰冷温柔的月光底下，走近她。
终于，她看清他的面孔。
他扬起嘴角，似笑非笑，好像心情不错。
“水月，好久不见。我来问你要你的承诺了。”
[05]
水月听面前的男人说完，只觉得已经忘记呼吸。
“你是说，你真的存在？神明真的存在？我的召唤，真的起作用了？”
“是。”墨赫有些感慨。“你小时候，哭天喊地地召唤过我太多次。”
不过，他也不是每次都来。有些小情况，他给她烙印的六芒星，就足够保护她。他懒得登场出手。
他也很忙。偏偏，这女孩像是个永不停止的水龙头，常常哭地惊天动地。
她这一世，命数如此，前半生，就是要受尽欺凌，熬过种种孤独。这是她的课题。
然后，一次又一次，重生。
十年又十年。
就连水月自己都不记得，她已经用过多少寿命去作交换。
可是，墨赫记的很清楚。
他拿出一张契约信纸来，仔细读给她听，给她回忆，一行行地数，她何时何地召唤过他，她同他交换了多少次十年寿命。
读完，墨赫居高临下地将契约信递给她。
“所以，你的期限已经到了。你这一世，寿命有七十年，你大大小小召唤过我二十多次，每次交换的寿命时间，加起来，总共，你同我交换了五十年寿命。”
水月说不出话来。
墨赫却很愉快。“你的时间已到，该跟我走了。”
水月仍然茫然。“你的意思是，我该死了？”
“不，不完全是。更准确来说，是你接下来的五十年人生，都是我的。不只是属于人间。”
“我仍然不明白。你是要带我去阴曹地府吗？”
墨赫笑。“那是阎王的手下要做的事。五十年后，你的阳寿到了尽头，他们来收你，与我无关。但从现在开始，这之后的五十年，你是我的。”
“你的意思是，我这五十年，虽然活着，可时间都归你，我归你。”
“是。这是你当年召唤我来救你的承诺。”
水月沉默很久很久，又问了一遍，仍然困惑。“……我当年，真的召唤成功了？”
“是。”
“你是神明？”
“不，我是魔。”
水月往后退了退。已经退无可退，身后是落灰的墙壁。“我以为，我祈求的是神明。”
“其实，算是，你召唤的确实是神。这很复杂。”墨赫皱起眉，但仍然还是耐下性子，对她解释。“当时，另一半的我，是半仙。所以，我和他才会听见你的召唤。”
“另一半的你？”
“是，这很复杂，一时解释不清楚。总之，如今，我与他，已彻底分割，不再是半仙半魔，同生共体。”
“那为什么，是你来找我要承诺？那个半仙呢？”
墨赫的脸色冷了下来。“因为，从始至终，保护你的，与你达成契约的，是我。不是他。”
水月见他面色冷淡，立刻敏感地收了声。“知道了。”
墨赫低头看她。“跟我走。”
水月感觉到一股寒意，更加紧地抱住自己。“我是不是要收拾一下行李，之类的。我跟着你，以后做什么？”
墨赫毫不在意。“自然是做我的跟班，任我差使。”
“就这样？”
“就这样。”
“我以为，你要拿我做你的修炼丹药……”
墨赫冷笑一声。却不是嘲笑的意思。“你以为，我是那样不入流的魔吗。这种低三下四的修炼招式，我看不上。再说，毫无用处。这是邪法子，一旦施法，立刻就被神界专门驱魔的狗东西们追杀，一点逃不掉。”
更何况，是她这样至纯至善的老灵魂。将来，时机成熟，她必是有缘入道修炼的。
就算是墨赫，也欺负不得。
水月不说话。
“你放心，只是让你做我的跟班。把你的五十年时间，供我差使。”墨赫蹲下来，靠近她，看着她。“你长大了，可这双眼睛，还是没变。冷冷淡淡。”
眼睛里，是灵魂的原貌。
水月避开他凌厉的红色目光，沉默好一会儿，慢慢说道：“所以，这么多年来，一直暗中保护我的，是你。”
“是。”
“那些伤害我的人，之所以会受伤，甚至是莫名其妙地被迫远离我，都是因为你。”
“是。这是我与你的契约，我必须遵守承诺，保护你。”
“那些梦，竹林，六芒星，也是你？”
“是。”
“为什么？”
“时刻提醒你，让你别忘了我们之间的承诺。”
水月想了想。又问道：“有时候，我会梦到一些很恐怖的梦，梦里，总是有一个男人出现，阻拦我，不让我去做一些事，不让我靠近一些人。为了阻拦我，甚至会在梦里非常可怕地威胁我。那个人，也是你？”
“是。”
水月沉默了。
“你知道，那些梦有多恐怖。”
墨赫无辜地眨眨眼。“你个性倔强，敏感脆弱，又很好骗。有时候，我得给你来点狠的，吓吓你，才能让你有所警醒，提前预防，保护好你自己。总不能每次都是我事后去惩罚那些人类，那样，你仍然会受伤。”
水月蜷缩的身体更加紧了。“可是，那些梦，真的很恐怖。”
想起来，她仍然心有余悸。
“可是，事实上，你后来也发现了，那些人，不是好人，不适合你，你不应该和他们在一起。不是吗。”
“可是，你在梦里威胁我，你说，如果我和那人在一起，你要杀了我。”
“他只是想睡你。他在玩弄你。”
“那他为什么会忽然出车祸？这也是你做的？”
“是。”
“为什么？至于做到这种程度吗？”
“他亲你。”墨赫冷冷看着她。“没经过你同意，就亲了你。”
严重，越界。这触碰了墨赫的底线。更准确来说，是水月的底线。可这家伙太蠢，太好骗，一点数都没有，十分脆弱。
水月顿时面红耳赤。“你看见了？”
“你做什么，发生什么，我都知道。”墨赫没有告诉她。其实，当时，他不在她身边。可是，无论她在做什么，他仍然会立刻知道。这是他与她立下契约后，彼此之间的心通链接，牢不可破。
“所以，那些奇怪的事，奇怪的梦，梦里的那个人，一直都是你。”
墨赫毫不犹豫，点头。“是。”
水月忽然无言。只觉得心里五味杂陈。“你……”
“我是在保护你。”墨赫冷哼一声。“你真是一点不变，小时候笨，长大了，还是那么笨。遇人不淑，如果不是我一次次暗中保护你，你要受多少伤害。”
“可是……你的方式，太吓人了。我很害怕，非常恐怖。”
“难道用温和的方式，你会听？”墨赫显然对她了解至深。
是，她更加不会听。
水月低下头。
墨赫看着女孩脆弱委屈地低头沉默，忽然伸出手，指尖轻轻点在她的印堂上。
那道红色的六芒星，缓缓浮现。
“十年前，我说过，你用寿命同我换，我保护你。契约立下，你和我，都必须遵守承诺。”
水月抬起头，看着他。
彼此深深望进对方的目光里。仿佛，直抵灵魂。
墨赫的指尖轻轻抚过那道六芒星，顺着每一条线和角，画了一遍符号。
“从此以后的五十年里，你是我的。”
[06]
所有事情，几乎是一鼓作气，顺利流畅完成的。
水月先是办了退学，彻底离开从未接纳过她的学校。然后，回家收拾行李，搬了出去。离开了那个只有争吵，暴力和眼泪的家。
头也没回。
水月做的很干脆，拖着行李，每一步，走地都稳。
心却一直疯狂跳动，血液沸腾，浑身冒汗。
墨赫走在她身边，点一点她的头。“冷静点，你的心跳声很吵。”
打鼓一般，震耳欲聋。
水月呼吸乱了。她口干舌燥，压着声音，问他：“这样，真的可以吗？”
“可以。”
“我退学，搬出家，接下来，该怎么办？我没有钱。”
“我有。怕什么。”
“我可以用你的钱吗？”
“当然不可以。这算是你问我借的，等你赚到钱了，再还给我。”
“可是，我既然做了你的跟班，这难道不可以算作工资吗？”
“你在想什么。你做我的跟班，这是你当年召唤我的等价交换。我帮了你，现在，是你履行承诺的时候。”
水月的脚步不自觉停下了。她站在阳光底下，转头看着身边的这个高大的黑影男人。
墨赫对她歪一歪头。“怎么了。”
再一次，她问出了心里深藏多年的困惑。“你究竟是来伤害我的，还是来帮我的。”
墨赫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一双红眼睛，碎星辰般璀璨。
“我是魔，我的做事准则，就是等价交换，以及，物尽其用。所以，你做我的跟班，不要想着还能同我讲价。”
水月站在太阳底下，觉得一阵虚脱。
眼下，她听了他的话，鼓起勇气，退学，离开家，想做的事，都做了。接下来，她该怎么办。眼前这个魔，吓人得很，根本靠不住啊。
忽然，有一圈淡淡的阴影，笼罩住她，周身，有一丝寒意。
她抬头去看。
墨赫忽然变出一把黑伞，给她撑着。那伞像是自带凉意，瞬间挡去不少太阳的高温。
他对她笑。“不过，我是来帮你的。我与你立下契约，我就会遵守我的承诺。之前，我暗中护了你十年。从现在开始，你做我的跟班。你这五十年，我会继续遵守承诺，保护你。”
放眼望去。
繁华中心，摩天大楼之下，川流不息之中，那个拖着白色行李箱的年轻女孩，孤身一人，站在忙碌的人群之中，像是一副静止的画面，一动不动，抬头望着空气。
也不知道，她究竟在看什么，看得那样出神，认真。
有打扮时尚的年轻男孩女孩肩并肩，经过她，擦肩而过，不自觉多看了她一眼。忽然瞧见，那个孤身的女孩，仰着头，对着空气，落下泪来。
[07]
做墨赫的跟班，首要，谨记第一件事，他爱睡觉。
他睡觉时，绝不可以打扰他。
他最爱的事，就是睡觉。
他睡觉的时间，也很不固定。他根本不分白日昼夜，只按照他想的来。他想睡，他困了，就立刻要睡。
而且，一定要睡够，睡足。
墨赫说，这是他与白尘一分为二后，带来的副作用。
“虽然灵魂分离，脱离肉身，各自修行，可是，他仍然是半仙，我仍然是半魔，没办法。肉身归了他，我仍然不能成为独立的个体，我只能以灵魂的状态存在，想尽办法，也生不出真实的肉身。自从与他分离之后，我越来越容易困，十分需要睡眠。尤其是最近，我仿佛像是睡不够，常常觉得头晕，不自觉就昏睡过去。”
墨赫刚睡醒，补足了能量，心情大好。水月给他倒了一杯水，坐在地上，趴在床边看他喝水。
墨赫的床，很怪，是由一块巨大的黑曜石雕刻成的床。其实，根本称不上是床。那就是一整块巨大的天然黑曜石。冰冷冷的。可在这块黑石头上待久了，身体却自发地暖起来。
“可是，你们本就是同一个人，同一个灵魂，为什么一定要分开？”
“我与他，志不同，道不合。”墨赫仰头喝尽那杯水，低头看她。“简单来说，我与他，看彼此都不顺眼。”
“可是，你们原本就是一个人。”
“是。可我是他的心魔，他修仙，最抗拒心魔。我又看不惯他那副懦弱虚伪的姿态。所以，虽然我就是他，他就是我，可是，我们并不能和平共处。”
水月仔细想了想他说的意思。“可不可以理解为，就像我们人类，有些人心理问题严重，很难独处，必须要不断地有人陪伴，甚至是不断地身处各种热闹的场合。因为，无法面对自己，无法喜欢自己，无法与自己独处。”
“可以这么理解。”墨赫欣赏地看了她一眼，笑容扬起。“不过，我们毕竟不是人，到底还是不同。这其中，是力量的对抗。神与魔，本就对立，无法共存。”
墨赫将空杯子随手放在黑曜石床上，准备起身。
水月抬头望他。“去哪里？”
“东边的狼妖，我与他有约，我去见他。”
“我也一起去吗？”
“不必了。”墨赫低头看她。“妖怪生性狡猾，厌恶人类，嗜人血。我带着你，反而对你不好。你等我回来。”
水月点点头。“好。”
瞬间，墨赫已经消失在面前。
墨赫的住处，在一片竹林深处的独幢玻璃别墅里。
水月梦里总是出现的那片竹林。原来，在这里。
事实上，这里也称不上是墨赫的住处。他是幽魂，是魔，不需要人类的休憩地。他不过是需要一个僻静且有灵气的地方，不受打扰，静心修炼。
墨赫与白尘分别后，几年前，他同一只在人界伪装身份游走的竹妖做交易，用价值上千年的珍稀修炼灵药，换来了这幢人类建造的房子。
水月躺在他的黑曜石床上，摸着手腕上的那条黑曜石手链。
冰凉凉的。像是墨赫的体温。
黑曜石，可助她清理一切负面能量，挡住一切混乱磁场，抵御一切伤害。
那是墨赫给她戴上的。这样，可以保护她。这样，只要墨赫对她有召唤，手链就颤动，水月永远可以第一时间感应得到。
从前，是她召唤他。现在，是他召唤她。
水月好奇，拿出手机，仔细搜索黑曜石的来历作用。越看，越觉得奇怪。黑曜石明明防御清理一切负能量。墨赫是心魔，他就是最邪的存在。可是，他却竟然能从黑曜石中吸收灵气，和平共处。
她想不明白。
时间慢慢过去，水月又渐渐睡了过去。
入了梦。
梦里，仍然是那片深色竹林。
这一次，却没有了那道熟悉的红色六芒星。
水月慢慢走在竹林里，忽然一阵颤动，她低头去看，她的手腕上，多了一条黑曜石手链，正颤动着，仿佛，正在为她指引着方向。
她望向竹林深处，东南西北，不知该往哪一面去。
从前，有那道红色六芒星在前方做指引。
现在，却没有了。
忽然，有一道干净清透的声音响起。
“水月，我可以为你解断契约，重获自由。离开他。”
水月往四处去看，却寻不到声音的来处。
忽然，戛然而止。
梦醒。
[08]
墨赫是幽灵，是魔，没有肉身。
好处是，他不必吃饭。
可是，水月是人，她要吃饭，要赚钱。
墨赫看她对着镜子打扮，整装待发，准备去人类世界，面试找工作。
他倚靠在门边，看她。
“你不如跟着我学打猎，这竹林里，要什么有什么。哪里还需要辛苦工作，赚那么一点，少得可怜。”
水月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是21世纪水瓶时代的新人类，比起原始人类的生活方式，我更适合遍地机器人的科幻生活。”
墨赫不屑地哼了一声。忽然从裤子口袋里随手掏出厚厚一叠红钞票，递给她。
水月顿住了。“做什么？”
“你出门在外，身上总要带着些钱。”墨赫说的一本正经。
“你是魔，你怎么会有这么多人类的钱？”
“我是魔，我可以点石成金。”
水月不说话。也没动。
墨赫耸耸肩。“有一些妖，伪装成人，一直在人界生活。他们有这些资源，我与他们做交易，换来的。”说着，他又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来一叠红钞票。“我这里多的是，房间的柜子里还有很多，你拿去用。”
水月吓得赶紧按住他的手。“知道了，知道了。太多，我用不了。再说，你说过，这都算是借我的，我拿了也没用，还得还。我还是去找工作吧。”
墨赫笑起来。恶作剧得逞的得意。“当然，我只借，我只做交易。”
“是是是。”水月打扮收尾，背了包，准备出门。“今天我不一定几点回。”
“不行。”
“为什么不行？”
“你是我的跟班，我召唤你的时候，你必须在。所以，你今天得早点回。”
“可是，你不用吃饭，不用有人照顾，我觉得，我这个跟班，对你来说，毫无用处。你要我早点回来做什么。”
墨赫不理那些。“契约立下，你就必须遵守。你是我的跟班，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就必须出现。”
“可是我要工作，要赚钱，要吃饭。”
“你可以去。可是我召唤你的时候，你就要回来。”
“我做不到。我是人，有人类世界的正常生活。除此之外，我的时间，都是你的。”
“不行。”
水月无奈地看他。“那我不去人类世界工作，我专心做你的跟班，你给我发工资。”
“不行。”墨赫眨眨眼。“契约上没有这一条。你做我的跟班，是还我当年对你的帮助，是等价交换。你想要我给你发工资，那我们要做另一种新的交换。”
两人就这么僵持住。
水月忽然明白过来。这魔，看着狡猾邪恶，实际上，是个“死脑筋”。一切，都要按契约来，按既定的交易条件来。
他执行力极强，死守利益，交换条件，却不能灵活变通。
水月无奈地摇摇头。
“你等我回来，我们俩，一定能想出一个折中的办法来。”
这一天，水月的面试很顺利。顺利到不可思议。第一次面试，第一份工作，就这样成功入选。公司不错，待遇还行，面试领导也很欣赏她，愿意给她这个退学生一个试用期的机会。
水月仍然不敢置信。
回来的路上，她用墨赫给的钱，买了点好吃的。她心情不错，想让墨赫尝试一下人类的美食。
墨赫伸出修长的指尖，拨弄了几下盒子里的蛋糕。扬眉得意。
“你当然会面试顺利。”他舔了舔指尖上蘸着的白色奶油。“是我做的。”
水月跳起来。“你操控了他的意识？！”
墨赫仔细回味了一下奶油的味道，只觉得，尝不出任何味道。“也不算，我不过是暗中给了他一点提示，让他愿意给你机会而已。”
水月捂住脸。“你什么时候去的？为什么我没有看见你。”
“我一直在你身边，和你一起去的。我隐身了，你当然看不见我。”墨赫无辜地看她。“我让你顺利找到了合心意的工作，你该感谢我。”
水月心里五味杂陈。她说不出心里对他，是喜是愁，是感谢是无奈。
墨赫撇嘴，指尖轻挑，轻飘飘地，任性地推开了那只蛋糕盒子。
“不好吃，我吃不了人类的食物，尝不出味道。”
这家伙……
[09]
水月就这样开始了人生中的第一份工作。
如同所有正常的人类一样，正常地，按部就班地，进入社会，工作。
除了，仍然不变的，她不被团体中的大多数人喜欢，仍然被暗中排挤孤立议论。莫名其妙，无论她如何做，怎样沉默低调，她就是会被大多数人看不顺眼，排挤。
从小到大，她已经习惯了。
至少，工作里，一切正常，她做的还算得心应手，让领导满意。
除了——那条总是出乎意料地，忽然就颤抖的黑曜石手链。
水月立刻跑去安静的休息间里，打开手机，拨电话过去。
电话那一端，手机飘浮在空中，墨赫的指尖对着它轻转，手机跟着绕动。
“在，我在。”水月说的咬牙切齿。
墨赫研究地看着那部手机。“这东西，我不会用。你回来，教我。”
这手机，是水月正式上班前一天，买来给墨赫的。方便随时联系。
“我在上班。”
“你可以请假。”
“我之前已经教过你一次。”
“我不记得了，这上面很多东西，我看不明白。”
“我晚上回去教你。”
“不行，我就要现在。”
水月很想对他咆哮。可是，她仍然压低了声音。“我现在在上班，很忙，你等我晚上回去。”
墨赫不理。“我就要现在。这是我和你的……”
忽然，电话里的声音断断续续，仿佛卡带，信号不佳。
“你说什么？”水月已经彻底听不见他的声音。“墨赫？墨赫？”
电话忽然中断。
水月握着手机，正想再拨电过去。
屏幕上，跳出来一条短信。
“信号断了，这种电子产品，我好像用不了。我身上魔的能量，会干扰它的磁场信号。你继续上班，不用回来。”
这家伙，连发短信都会，他根本就是闲着无聊来逗她，他明明会用。
水月刚刚起伏三折的心，忽然变了。仿佛涟漪漾起。
仿佛，她正看着他，困惑地玩弄着手里的手机，独自一人，待在那幢冰冷的玻璃房子里。
他不是真的想随时召唤她，任性妄为。
他只是，太寂寞了吧。
他一个人，一缕分裂出来的幽灵，一个被半仙遗弃的心魔，孤独飘荡，六界不收。所有与他交集的生灵，只与他谈交易。
就连另一半的他自己，那个半仙，都厌恶他。
他是真的，太孤独了。
晚上，水月回到家，心仍然异样地荡漾着。
忽然，她很想看见他，快一点，再快一点，看见他。
她不知道，自己心里异样的呼唤，有没有被墨赫听见。
他确实立刻就出现在她面前。
墨赫将那只手机往桌子上随手一扔，哐当作响。“不要了，我用不了，你用吧。”
水月困惑，将手机拿过来，操作了几下。十分流畅，信号极佳，完好无损。
“你哪里不会用，我教你。”
墨赫靠过去，直接从她手里拿走手机，点亮屏幕，按给她看。
“你看，我根本用不了。”墨赫宽阔的身体笼罩着她，苍□□致的面孔离她咫尺。他出现，就寒意四起。仿佛被仔细雕刻的黑曜石，暗夜之中，闪烁着凌厉的寒光。
那只手机一入了他的手，信号格立刻暗下去，网页卡，连手机屏幕都卡。
水月茫然地看着他，看着面前这幅面孔，仿佛思绪已经飘得很远。
那双闪烁着细碎光芒的红眼睛看过来，眨一眨。“电子产品能捕捉到我的磁场，我用不了。你说的确实很对，科技比你们人类聪明地多。”
水月慌忙收回目光，低下了头。整个人都拘谨紧张起来。“嗯，嗯……”
脸红到耳朵。长发落下，悄悄遮住。
墨赫沉默了。
他仍然那样弯着腰，笼罩着她，没有动。
好一会儿，他的目光慢慢移了下去，低声说道：“你的心跳声，好快。”
水月用力咽了咽口水。“对不起，吵到你了，我也没办法，你的听觉太好，我不是有意……”
墨赫忽然静静地笑起来，眼睛里的红色光芒忽明忽暗，深深地，沉沉地，紧紧看住她。
“你应该知道的吧。无论你在想什么，我都能听得到。”
水月顿住了。
是，他说过，他与她之间，心通。
这是为什么，这么多年来，无论她做什么，想什么，他都能立刻知道。
这一瞬间，水月的呼吸停住了。
她的身体又条件反射，紧张地颤抖起来。
可是，这一次，却不只是害怕，恐惧。
墨赫牢牢看着她，靠的更近了。
他是分裂的幽灵，没有呼吸。他就像是一尊黑曜石雕像，冰冷地，强势地，悄无声息，靠近她。
他的嘴角，眼里，都是压不住的笑意。
“在你眼里，我这么好看吗。”
这一夜，水月又入了梦。
又是竹林。
又是那道空灵肃穆的声音，凭空响起。
“水月，我可以为你解断契约，重获自由。离开他。”
梦醒。
墨赫说过，她多年来做同一个梦，是他的手笔，是他一直暗中提醒她，别忘了他们的承诺。
那么，她的梦，应该只能由墨赫操纵。
如今，这个忽然闯入的声音，是谁。
水月的心沉下去。
[10]
这是第一次参加公司的聚会，水月特意仔细打扮，赴约。
她知道很多人看不惯她。看不惯她努力工作的姿态，看不惯她沉默冷漠的姿态。
从小到大，一直以来，她在任何团体里，都是这样。
可是，她仍然，还是想试一试，突破自己，试着融入集体。
她的心里，仍然是那个脆弱敏感，害怕讨好的小女孩。
事实证明，永远不要想着改变自己，让任何人对自己改观。
酒桌上，那些油腻的年轻男人，中年领导，一直对她劝酒。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
水月碍于对方是领导，不好推辞。喝了第一杯。
苦地难受。
哄闹声响起来。
紧接着，第二杯，第三杯，第四杯，第五杯，仿佛永无止尽，一杯接一杯，推到她面前，往她的杯子里倒。
水月年纪太小，初入社会，还不懂拒绝。
她只觉得，面前越来越亮，人也越来越晕。
她尴尬地笑，却觉得自己的笑容越来越虚，仿佛整个人都飘浮起来，不存在一般。
眼前，都是面红耳赤的油腻笑面。
耳边，都是嘈杂议论的笑声。
忽然，灯泡炸裂，整座饭店停电，是一瞬间发生的。
所有人吓得惊声尖叫。
有杯盘的巨大碎裂声。
一片黑暗和混乱之中，水月甚至没有来及反应，已经被一阵寒风袭卷带走。
墨赫几乎是半抱半掐地将她按在手里。
“他们叫你喝你就喝！你没脑子吗！”
水月被这一阵巨大的跌宕震地酒劲直冲脑门，胃里一阵翻滚，一句话说不出来，翻身就吐。
墨赫嫌弃地看她。
他运功施法，为她褪去一些酒精。
水月晕晕沉沉地吐干净了，人清醒过来。
墨赫正端坐在一边，冷冷看她。
他变化出一瓶水，拧开瓶盖，轻轻将水月扶起来，抱在怀里，递到她嘴边，给她喂水喝。
水月正渴着，仰头喝了大半瓶。
“笨。”墨赫冷冷说道。
水月缓了缓，墨赫给她施的法也起了作用，酒意已经彻底褪去。她静静地蜷缩在他的怀抱里，低着头，不说话。
墨赫却感觉得到，她的身体越来越紧，蜷缩着，抱紧自己，止不住的颤抖。
和她小时候，蜷缩在角落里哭泣，一模一样。
墨赫沉默着抱紧她。
水月落下泪来。“对不起。”
“你和我道歉干什么。”
“我不知道。”
“那就别说话，闭嘴。”
“其实，我从小就很害怕一个人走夜路，晚上，天黑，我从来不敢一个人待在外面。”水月仰头望了望深色的夜幕。“现在，你在，我好像没有那么怕了。”
“我知道。我听见了。”墨赫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你的心里，很吵，话太多。从小到大，一直都是。”
一直都是如此，那些心声，不断地，飞进墨赫的耳朵里。
水月轻轻拉住他的衣角。“为什么，小时候，我看不到你。”
“我没有现身，你自然看不见。”
“你一直在我身边？”
“不完全是。我不在的时候，我给你封印的六芒星可以保护你，我无需出现。”
“神明那样多，为什么，是你和那位半仙听见我的召唤？”
墨赫静了一会儿，慢慢说道：“其实，这件事，我也百思不得其解。最开始，我和白尘还共为一体，忽然有一天，我们听见了你的声音，你在哭，在向神明求救。白尘从来不理凡人的事，他只当作没听见，是我闲着无聊，喊他一起去看看你。后来发现，每一次，都是我们俩听见你的召唤。我和白尘至今都不明白，为什么我们会听见你的声音。不过，白尘也不在乎这些。”
“白尘，他如今去了哪里？”
“应该是在哪一座高岭雪山上修他的仙。”墨赫冷笑。“他修不成的。”
“为什么？”
“心魔不除，他永远飞升不成。”
“可是，你就是他的心魔。”
“嗯。”
水月忽然反应过来。她坐起身，看着他。
“你的意思是，白尘，总有一天，白尘要解决你。”
“是。”
这是墨赫既定的，唯一的结局。
水月紧紧抓住他的手臂。“难道没有其他办法？你一定要死吗？不可以同白尘商量想出一个解决办法吗？”
墨赫看着她，笑。“有啊，我与他继续共存。共用一副身体，可是，我与他排斥两立，不能彼此适应，斗地永无止尽。或者，继续像这样，他用肉身，我以幽灵形态存在，永远分离。可是，事实是，我们俩，灵魂一体，不可分离。分开的越久，我们俩各自的灵力就越弱，修炼不成。他是我的元神，我离不了他。我是他生出的心魔，他抗拒我，就是逃避心魔考验。他不除了我，他永远过不了这一关，不能飞升成神。”
水月无言。
墨赫轻轻皱起眉，困惑地看她。“再说，我也不是死。我本来就不是正常存在的生灵，我是白尘分裂出来的一缕魂魄。等白尘过了这一关考验，他灭了我，我这一缕魂魄，只是被他彻底净化，回归元神，不是死。我就是白尘，白尘就是我。只不过是白尘从此再无心魔。”
水月看着他，仍然不能轻易明白这其中种种。“可是，从此，你就不存在了。”
“我存在，我说了，白尘就是我。我被他净化后，我以白尘的人格继续存在。”
“不一样。不一样。”水月抓得越来越紧。他毫无温度，冷的像是黑曜石那样冰。“你是墨赫。”
“可我也是白尘。我只是与他暂时分离。当年，分开时，我就知道，总有一天，白尘不得不回来找我，了了他自己生出的心魔。”他轻轻抬起手，看着自己苍白的手，仿佛，像是看着透明虚无的存在。“我存在的这些时间，飘荡人界，既不是生，也不是死，只是，就这么存在着，等着。等他鼓足勇气，来见我，同我做个了断，决一死战。”
“难道，你的存在，就是为了等着白尘来灭了你？”
“是，我的存在，就是等着白尘，等他解决我。”
“可是……可是……”水月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你的存在，不只是这样。你保护我，你也是我的守护灵。”
墨赫忽然顿住了。
他低头看她。“如果在我和你这五十年的契约时间内，白尘真的来找我，等我被净化，回归元神，白尘会继续保护你，你不必担心。他虽然冷漠，高高在上，可是，也很好说话。他会用他的方式继续履行契约，保护你，他会做你的守护神。”
他以为，她是害怕没人继续保护她，这份契约，没人再兑现。
水月几乎被他气地说不出话。他的邪，有一种说不出的又直又蠢。他的脑回路，只有契约，承诺，利益，交易。
笨蛋。
他才是笨蛋。
那双红眼睛，在夜里闪烁着深沉的光芒。
像是寂寞的红色星星。
墨赫站起来，对她伸出手。“走了，回家。”
水月一边擦眼泪，一边握住他的手。
墨赫施法，两人迅速离开的前一刻，他忽然说道：“那份垃圾工作，辞了，明天开始，不许去。以后，我给你发工资。”
“什么？！什么——”
水月来不及问，两人已经消失在风里。
[11]
数年后。
水月已有千杯不倒的酒量。
与不同人之间的推拉收放，如何拒绝，如何推进，如何保护自己，她熟念于心。
她与那个模样精致的模特男孩面对面坐着，在温暖黯淡的安静酒吧里。
酒意已经上头了。
眼神之间，都是欲望的拉扯。
夜深。
他们一起走出酒吧，站在门口打车。
年轻的模特男孩要送她回家。
“或者，我家很近。”
他充满力量的手臂温柔又强势地搂住她。
那副精致的野性面孔，迷人极了。
男孩已经靠上来，干净的气息混着酒味。
水月忽然笑出声，笑得停不下来。
男孩懵着看她，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怎么了？”
水月笑得浑身发抖。“不行，对不起，不行。”
男孩立刻意会地点点头，礼貌优雅地收了手，退回安全距离。
“有男友？”他笑着问。
水月忍住笑。
她看着站在男孩身边的那个虚影，一脸怒气的冷面孔，压着笑意说道：“不是，反正，有人会不开心。”
男孩看她一眼，腼腆地笑了，眉眼之间，还有年轻的青涩。“明白。”
水月很想说，不，你不明白。
她看着冷冷看她的墨赫，收起了笑容。
有那么一种存在，一直暗中保护着她。
墨赫不允许她靠近的一切，墨赫不满意的一切，她都会听墨赫的话。
墨赫一直陪在她身边，护着她。
一起回到家。回到他的竹林深处。
墨赫又困了。
他正和水月回忆那条万年蛇妖，如何飞升成上神身边灵宠的故事。说到精彩处，他打了个哈欠。
“我要睡觉了。”
水月拉住他，撒娇。“故事还没说完呢。”
千年岁月，墨赫经历过各种奇闻怪事，说多少个昼夜，也说不完。
墨赫的眼皮已经垂了下来。“不行，太困了，我好困，快要睡着了。”
说着，他已经倒在黑曜石床上，闭眼睡着了。
水月静静地看着他，五味杂陈。
最近，他困地越来越频繁了。
她替他盖上绒毯，在他身边躺下。冰冷的黑曜石，刺激地她蜷缩起身体。
如同小时候一样，蜷缩着身体，无助地躲在角落里，默默哭泣。
那时候，她以为，她只有她自己。孤立无助。
原来，他一直在她身边。
他一直听到她心里的召唤。
水月无声落泪，看着他的侧影，悄悄地哭。
“不要消失，不要离开，好不好……我害怕……我害怕这个世界，我害怕我又是一个人，面对那一切，我害怕再也没有神明出现，像你那样，保护我十年，五十年，不变。”
她害怕极了。
想起儿时种种经历，怕地浑身发抖。
她不知道，如果墨赫不存在了，她要怎样面对那些欺压霸凌，孤身前行的日子。
从来，她只能躲在角落里，默默哭泣。
她始终是那个脆弱敏感的小女孩。
哭着哭着，渐渐入了梦。
梦里，又是那道声音。
“水月，我可以帮你解除契约，离开他。”
这一次，水月没有沉默。
她抬头，仰望竹林之上的夜幕，对着那声音说话。
“你是白尘，是不是。”
“是。他告诉你了？”
水月轻轻点头。“我都知道了。”
“水月，离开他，他是魔，他没有人性，更没有神性，他曾经做过的事有多可怕残忍，你想象不到。他只是在对你演戏，因为你身上有他要的好处。绝不是你以为的五十年契约那样简单。离开他，解除契约，我可以帮你。”
“可他是你生出的心魔，他就是你。如果他有那么残忍，那么，你是不是也一样。”
白尘的声音里并没有恼。他仍然平心静气。“我当年修炼时，受不住诱惑，走火入魔，受伤，一缕魂魄生成心魔，才诞生他这一副人格，是我的错。可你不明白，神魔毕竟两立，不可同一而语。”
水月不解。“你说我身上有他要的好处，什么好处？他只是要我兑现承诺，我小时候与他换五十年，求他保护我。如今，他只是让我做他的跟班，时间归他。”
白尘的声音低了下来，厚重有力。“他怎么可能只是为了这一点无关紧要的好处，就与你立下烙印。你可知道，无论神魔妖，从来不轻易给彼此烙印。烙印，就代表着，从此以后，你与他，同生共死。”
“什么？烙印？你说那道六芒星？”水月摸自己的额头。“他说，那是契约，代表着，我是他的，他会保护我……”
“不，那是灵魂的烙印。早就不是契约封印。从我与他分离后，他就暗中去找了你，给你下了烙印。代表，你与他，从此同生共死。你生，他生。他受伤，你就要受伤。他死，你也会死。”
“为什么……”水月惊地浑身僵硬。
“他用这个法子，逼我出山。他知道，我绝不可能任由他在外伤人。真正想要决一死战的，是他。他想赌一把，如果他赢了，从此，我就消失，我与他再也不会此消彼长，斗争不断。到那时，世上再无半仙白尘，只有魔灵墨赫。”
水月震地思绪一片混乱。
“我一直不出山，潜心修炼，为的就是升阶灵力，等到足够与墨赫抗衡，再与他斗。当年，他决意救你，我就觉得奇怪。可我当时心性高傲，不理尘世，忽略了这一切。直到后来，我与他分离，我在修炼之中，始终发觉异样，于是暗中来寻你，看你的命簿，才知道你的来历。”白尘的声音紧起来。“水月，你不是那个需要被任何人保护的小女孩。你是至高无上，拥有自然之力的神女。你的真身与灵力，远高于我。墨赫想用你的神女灵力，助他灭了我。水月，醒过来，你必须醒过来。我需要你与我配合。墨赫，必须除。否则，人间后患，不可想象。”
“可是……可是我什么都做不了。他与我心通，无论我做什么，想什么，他都会立刻知道。”
“我暗中助你，施法帮你屏蔽感应，他不会发觉。”
水月仍然不敢信。
那个人，墨赫，明明，暗中保护了她十年。
“我如何信你……”
白尘冷声道：“我可以让你看一看，墨赫的所作所为，究竟有多残忍可怕。”
……
水月醒来时，墨赫已经醒来了。
他闲闲撑住手臂，看着她。
夜幕降临，竹林之中，下了雨，只有雨声。玻璃房，仿佛独立于世界之外的秘密空间。
水月看着他，一言不发。
墨赫笑。“你越来越不怕我，敢睡在我身边。”
水月沉默好一会儿，慢慢说道：“为什么要怕你。你保护我，十多年至今，你是我的守护灵……你希望我怕你吗。”
墨赫的脸色又冷下来，冰冷精致的面孔上，那双红眼睛忽明忽暗。
水月看着他。
她的呼吸沉了下来。
“墨赫……”她呢喃唤道。
他没有说话。抬着冷漠的红眼看她。
水月越来越颤抖。
她垂着眉眼，柔软的身体，不自觉地，轻轻扭动着，轻轻靠过去，钻进他的笼罩里。
墨赫顿住了。
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几乎让他听不见外面清脆的雨滴。
呼吸之间，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黏稠的浓烈的缠绵悱恻。
都是欲望的味道。
她小心翼翼地贴在他的冷漠面孔上，慢慢移到唇边。
“墨赫……我想要你。”
温热柔软的唇含住他冰冷的唇，这一瞬间，烫地墨赫的全部意识停滞了。
他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双臂已经紧紧用力抱住了她，将她紧紧贴住自己的胸膛，圈住她。
很久很久，两人喘息着微微松开。
水月迷茫冷淡的眼里，都是溢满的欲望。
墨赫冰冷有力的指尖，轻轻滑过她的身体。
她止不住地颤抖。
他好像第一次，在抚摸，在探索，在观察。可是，又异常地娴熟。
他低声开了口，声音发紧，竟然哑了。“你想好了？”
水月的眼泪越来越烫。
她在他的怀抱里，轻轻点头。
他像是自我强迫地，又重复问了一遍。
“你想好了？”
“我是你的……你说过，等我长大，我是你的。”
“是，这是我的承诺……我会保护你，等你长大，你是我的。”
墨赫不顾一切，深深吻上来的这一瞬间，白尘隔空施法，透过水月，对着失去防御的墨赫，试了几次，始终，断不掉。白尘断不掉他们之间的链接，也解除不了那道六芒星的烙印。他急急转换方向，将墨赫与水月之间的心通链接，施法强行屏蔽了。
“水月，我只能暂时封住你们之间的心通，让他这段时间察觉不到我与你的链接。我会尽快赶来帮你，等我。”
她已经迷失在他的世界里，神魂颠倒，几乎失去意识。
白尘的声音，仿佛一缕清风拂过，轻飘飘地，被一袭一袭海浪，冲散在她汹涌的欲望里。
整颗心，整个世界，只有墨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