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停雪霁》素骨握金

7、第 7 章

　　雨幕朦胧，听到声音的陶念缓缓转身。
　　独自撑着伞的少女，逆着人流，侧身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眼睛里装满了灰蒙蒙的天，跃在天幕的的一尾鱼倏尔远逝，仿佛透明的，流动的，无形的屏障，与这个喧闹异常的世界撕裂。
　　陶念呢喃：“顾视清？”
　　这厢，走在前面的陶延至和王妘又在催促。
　　忽而笑意加深，眼底却是更加虚无。
　　陶念回过身，一步一步向前走去，雨中人潮涌动，顾视清只能够看见被人影和挤在一起的伞逐渐消失的背影。
　　“陶念！！”
　　人声喧嚣，顾视清挤过去的时候，早已不见陶念的身影。
　　他不知道高考完会发生什么。
　　上一世，他考完就直接和李明琛回家了，那时他总以为他与陶念往后会有无数的时间，他有充足的时间去准备一场盛大的表白。
　　犹豫，让他错到悔恨半生。
　　重来一世，急匆匆地吐露心迹，一是为了成全自己，二是为了增加在陶念心中的砝码。
　　那个没有感受过很多温暖的人，所有的情感都是从他人身上模仿来的，旁人如何待她，她便投之以桃，报之以李。
　　冤仇喜怒，皆如此。
　　他想尽办法想要留下她，拼了命的增加她和这个世界的牵绊。
　　可，就在刚刚，转身回眸对视——
　　徒劳无用功……

　　——

　　雨打叶落，银杏树下落叶成堆，像一个扩散的圆。
　　树下的少女一手撑着伞，一手举着转满酸梅汤的玻璃杯，眉眼弯弯，瓷白冷清，煞是好看。
　　陶延至和王妘轮换着接连拍了许多照片，又借助来往的学生，拍了一家全家福。
　　这一家人都生的委实不错，雨蒙雾笼，让帮忙拍照片的学生也起了兴致，三三两两拉来一群小伙伴留念拍照。
　　陶念看着正在挑选照片的父母，握着伞柄的手轻捻着指尖，舌尖抵着藏在口中深深的虎牙，一下一下的用力刮过。
　　他们最满意的就是那张全家福，最遗憾的也是那张全家福。
　　陶延至居左，王妘居右，陶念被安在中间，往左侧身，是留下半步距离，陶延至举一张边角发黄的照片，照片中的人眉目清丽，楚楚动人。
　　真是，好一张全家福啊。
　　风雨如刀锋，碎肠裂骨，陶念一瞬间觉得那些风雨穿透衣服，每一寸血肉都割裂的生疼。
　　教学楼已经空荡了起来，微风穿过也能呼啸成翻开旧黄书页的力量。
　　陶念缓缓仰起头，草木斜歪，教学楼规整，再之上就是灰蒙空荡的天空。
　　雨丝斜斜落在脸上，湿润一片。
　　口腔里发麻的疼痛和随之而来的血腥气，都化作胸腔里那一团雨中火的养分，越演越烈。
　　陶念紧紧地抿着唇——
　　她的根系，她的天空，她所欲所求，皆系于面前这两个人。
　　她始终斩不断这些根系，如今，就看这些根系愿不愿意随她而走。
　　是她偏执固执不愿意改变，受苦煎熬怨不得旁人。
　　总要再努力一次。
　　最后一次了……
　　“我们回家吧——”
　　“陶念！”
　　是雨中传来的声音，带着剧烈地喘息和灼热的焦急，几乎吸引了银杏树下所有人的目光。
　　陶念的话被打断，落入喉间。
　　不由得一愣。
　　顾视清？
　　回首转眸。
　　她的目光落在身姿欣长高大的少年好看的眉峰上，平日里散淡慵懒惯了的眉眼，兀得深深蹙起，是不大相衬的。
　　“顾视清，你怎么回来了？”
　　她如今已是决定破罐子破摔，懒得做戏，毫不避讳身后的陶延至和王妘，向前几步迎上匆匆跑来，发丝都被打乱垂湿的少年。

　　顾视清见陶念转身回望他时，神情很是不对劲。
　　人群挤开了他二人，他跑了校园内许多地方，才瞥见陶念——
　　撑着伞，婷婷独立，趋于众人喧闹之外。身上笼罩着一层好像怎么都无法驱散的凉薄和哀愁。
　　顾视清：“我……”
　　来找你。
　　话未出口，便被一声打断。
　　“念念，这是谁呀，你同学吗？”王妘上前凑近陶念问道。
　　陶念笑：“我朋友。”
　　陶延至和王妘审视的目光落到顾视清身上，面中不善。
　　顾视清直面这两人，眉压沉，凤眼微暗，险些绷不住自己的情绪。
　　前世这对父母，在陶念走后，几乎抹消掉她存在的所有痕迹。他回过神，想要去祭拜陶念时，发现他们连张遗照都没留下，堂间正厅只摆放了陶清的照片。
　　再询问时，他们甚至不再承认自己还有一个女儿叫陶念。
　　风声雨声，落叶飒沓。
　　良久，顾视清唇角勾起一抹笑意：“叔叔阿姨好，我是顾视清。”
　　凉薄狠心之人大多深情如斯，一脉相承。
　　他放在心上的这个小疯子，不遑多让，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你是光荣榜上的那个孩子吧，真是优秀。” 王妘恍然，不善之意散开，很是温和慈爱地道：“你找我们家念念什么事啊？”
　　照片和真人还是有一定差距的，但名字不一定会认错，顾视清这三个字放在这一届高三学子的耳中，如神如噩梦。
　　顾视清扫过陶念事不关己，仿佛他接下来说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眼中越发晦暗，“阿姨，吴老师说要专门给我们一二班做一个高考回访，让我来找一下陶念。”
　　陶念闻声，眼神才动了动。
　　这人说瞎话不打草稿，吴老师是一班班主任兼二班语文老师，被分配到四中带学生了。
　　陶延至和王妘倒是没怀疑什么，问：“念念，你先去吧。我们在延庆楼定了位子，要不先去等你吧？等一会你快一点去就行了。”
　　陶念应声：“好。”
　　送走陶延至和王妘，陶念有一瞬恍惚，这两个人真的是来接她，而不是专门来拍照的吗？
　　再回到校门口，人群散开，家长们大都接着自己家孩子走了，还在逗留的人多是没有家长来接的学生商量着去好好聚一聚。
　　天色越发暗沉，四五点的时候就好像已经天黑了。
　　陶念转身看向顾视清：“有事？”
　　顾视清紧紧抿着发白的唇，毫无把半分刚才礼貌微笑的样子，左手撑着伞，右手向前一捞。
　　陶念猝不及防向前倾斜，手中握着的伞倒向一旁，整个人扑在顾视清怀里。
　　刚欲羞恼，便听——
　　“陶陶，我们在一起吧。”
　　当看到陶延至和王妘时，顾视清怨气怒火中烧，他等不了了。
　　他要把她抢回来，把她倾注在他们身上的情感一点点夺到自己身上。
　　他，需得到陶念的允许。要不然以陶念的性格，只会快刀斩乱麻的退缩。
　　陶念顿了许久，“你确定吗，或许那只是高三压力太大让你产生的错觉？”
　　毕竟，他性子看着就不好招惹，在她面前还算收敛些，平日里又高傲又霸道，哪怕老师不挡着，也没什么人敢跟他当面表白。
　　情书虽多，大都是无用功。他根本不知道是谁。
　　算算，他身边除了班级固定几个朋友，就李明琛和自己与他相处的最多。
　　顾视清坚定：“没有错觉！喜欢就是喜欢，我只爱你，这辈子只想和你在一起！”
　　前世他畏首畏尾，花了十年追悔莫及，怎么可能没有认清自己想要什么。
　　——什么一辈子，这人……怎么越长越幼稚。
　　陶念安抚：“……你让我想一想。”
　　“你先松开，我们还在大门口。”
　　顾视清默了一瞬，略松了手臂，眼神专注的看向陶念。
　　还被圈在怀抱里的陶念：“……”
　　好像被粘人的大狗狗盯上的感觉。
　　陶念无奈：“我没说在一起，你这样抱着我是不是算骚扰？”
　　顾视清：“你以前都不拒绝。”
　　陶念咬牙，往前数一个月，他也没有这样不干人事，这些天白瞎了担心他情绪，怕他影响考试。
　　就该狠狠拒绝。
　　“陶陶，你，你是不是喜欢别人了，所以才不答应我？”顾视清埋头失落，“我记得上次你还一脸想看余中的腹肌，我也有，让你摸摸？”
　　陶念觉得自己无形中被呛了一下，咳嗽不止。
　　“我没有！”她什么时候喜欢别人了，什么时候想看腹肌了。
　　胡说！
　　陶念仰天：“……报完志愿，收到通知书，我们就在一起好吧？”
　　顾视清闻言狠狠一抖，无意识紧了紧手臂，上下打量着陶念的神情。
　　收到通知书的第二天，她就跳湖了……
　　顾视清：“不行！”
　　陶念语气警告：“我跟你说，别得寸进尺。松开！他们还等着我呢，去晚了没法解释。”
　　“还有，你总得让我滤清楚我对你的感情吧，毕竟我们朋友这么多年，你应该也不想我稀里糊涂的跟你在一起。”
　　不，他想。
　　只要两个人一辈子在一起，怎么样都可以。
　　顾视清沉默了。
　　“陶陶，快一点吧，我等不了太久。”
　　又或者，他已经等的太久。
　　和顾视清在校门口分开后，陶念叫了出租车奔向延庆楼。
　　陶延至和王妘已经等了好一会儿。
　　陶念推门而近。
　　两道目光如有实质，探究意味明显的落到她身上。
　　她面上自然，恍若未觉，道：“点菜了吗？”
　　“念念。”王妘问：“那个男同学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啊？”
　　陶念暗自挑眉，顾视清真的太明显了。
　　再等一等，报完志愿，她就摊牌。
　　陶念倒了一杯温水，看菜单“有吗？”
　　“我看没错。”王妘苦口婆心：“你现在还小，专注于学业才是正事，千万不能随便跟男孩子在一起。等你毕业了，工作稳定，找一个知根知底，家世人品相当的才好。”
　　“嗯，好好学习。”陶念敷衍，“上菜吧。”
　　一顿饭，吃的三人皆是心事重重。
　　——
　　陶念走后，顾视清撑着伞走在湖边，雨幕朦胧，烟波荡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