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夏秋冬》程半夏ft

11、冬：渡寒风

　　22
　　七月，盛夏。
　　我已有一月未见过萧少舟，我念着他，也担心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初三晚上他来府上用膳，还给我带了很多我爱吃的糕点。我问他最近是否很忙，为何这么久都没来看我一眼。
　　他将我拥入怀中，月光洒在他的脸上，也照在我的身上，我感受到了滚滚热泪顺着我的脸庞流下，我紧紧的抱着他，好让他知道我有多么想念他。
　　我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他说他也不知道。
　　静谧的夜晚，哭声顺着风传入了我的耳朵，是谁在哭？
　　第二日很早，我便听见有人在敲我的门，打开门一看，是次兄。
　　我问他这么早不睡觉，来敲我的房门作甚。
　　他说他要走了。
　　我打了个哈欠，问他又看上哪里的花、那里的树了。
　　他没说话，我的眼睛一点一点聚焦，映入眼帘的是一身朱墨色的劲装。
　　我心中一惊，仰头一看，的确是次兄的脸没有错。
　　只是今日他的脸上没有往日吊儿郎当的模样，眉眼之中尽是严肃。
　　这次兄怎么回事，莫不是受了长兄的影响，开始走侠士路线了？可是不对呀，长兄都走了这么多天了，他怎么反射弧这样长？
　　我笑了一声，问他今日是要去做什么，穿成这个样子。
　　我怀疑我是耳朵出问题了，要不然怎么会听见次兄说他要和萧少舟一起去西北。
　　次兄欸，他可是桑府儿女里除了我之外最废物的桑行欸，又不是桑家大公子桑止，他去西北做什么？
　　我冲他挥挥手，让他没睡醒就去再睡一觉，他一个整日游手好闲，看花逗鸟的公子哥，去什么西北。
　　然后我就关上了房门，继续上床睡我的回笼觉。
　　我做了个梦，梦里的次兄隐藏身份竟然是江湖上声名远扬的侠士。嗯，果然是梦，次兄，怎么可能。
　　23
　　八月十五，中秋。
　　我收到了萧少舟，还有两个哥哥的中秋礼物。萧少舟送了我一只玉兔，用玉雕刻的玉兔，那玉兔憨态可掬，十分惹人爱。长兄和次兄一起为我搜罗了很多新奇的小玩意。
　　过了两天，我又收到次兄的一个布袋子。好奇里面是什么，打开一看，竟是一本书，书名叫：西北美男图鉴。
　　我：……
　　谢谢你，次兄。
　　十月，天气越来越冷了，对萧少舟的思念也越加浓烈。我开始担心他会不会吃的不好，睡得不好，有没有受伤。
　　十月初十，我收到了萧少舟的信。他在信中说西北的战事快要结束，他很想念我。他还说让我再等他两年，他一定会回来，娶我回家。
　　我抱着信，嘴角一点一点上扬，阿珈问我在笑什么。我不言语，任由阿胡说她蠢。
　　第二年冬天，皇后病倒了，我告别爹爹和娘亲，进宫侍疾。
　　一年不见，皇后娘娘瘦了许多。比以往看起来更加单薄，我坐在床榻之下，握着她的手，眼泪掉个不停。
　　我说皇后，您怎么了。
　　皇后拍拍我的手，说没什么大碍。
　　夜晚，皇后痛的直呻吟，我在一旁慌了阵脚，我问太医皇后娘娘怎么了，太医额头上细细密密全是汗，圣上大怒，一脚将他踹开，骂他庸医。
　　我第一次在圣上眼中看见名为害怕的眼神，他轻轻抱住皇后娘娘，嘴里不停的说着：“月儿莫怕，我在。”
　　我实在不忍心再看下去，随着众人一块儿退了下去。
　　朱红色的宫墙，人影绰绰。
　　天空飘起了大雪，我冷得缩了缩脖子，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很悲凉。
　　第二天，皇上去上早朝，嘱咐我好好照顾皇后，我点点头。皇后对我那样好，我当然会好好照顾她。
　　有天出了太阳，冬天的太阳照在身上也没什么暖意，但总是要比没有好。皇后提出想出去晒晒太阳，我和一名宫女一起将皇后扶到了院中躺着，厚厚的狐狸毛披风盖在皇后单薄的身子上，我问她冷不冷，她握着我的手让我坐下。
　　那天皇后问了我许多话，她先是问我我的娘亲最近好不好。
　　我说，娘亲很好。
　　她又问，你的父亲好不好。
　　我说，父亲也很好，只是我走时他的头痛又犯了。
　　皇后问，可有请太医去瞧过。
　　我说已经请了大夫瞧过了，现在应当是好了。
　　也是在那天，我知道了很多不为人所知的往事。
　　24
　　我只知晓圣上和爹爹娘亲是同门师兄弟，却不曾知晓皇后和爹爹也是从小相识的缘分。
　　皇后那时是前朝沈丞相的女儿，而爹爹是沈丞相的义子。皇后自小便爱慕着爹爹，奈何爹爹只是把他当作小妹妹。
　　到了崇山书院，便对满腹经书，举止从容优雅的娘亲一见钟情。崇山书院的院长很喜欢爹爹，见两者有意，便把娘亲许给了爹爹。
　　“我那时知道这个消息，大病了一场。等我病好了，你的娘亲已经怀上了你的长兄。再过不久，我就嫁入了东宫。当时的东宫还有一位奉仪，两位昭训。兰奉仪是皇上的青梅竹马，也是后来的和贵妃，柔嘉和太子的生母。那两位昭训……”
　　说到这里，我看见了皇后眼中的泪花，听见了她渐渐哽咽的声音。
　　“何昭训手段独到，是后来的容妃。黄昭训更加心狠手辣，最后竟也成了淑妃。她们两位是先皇安排给皇上的，比我和和贵妃都要先进东宫。我的第一个孩儿，两岁时死在了容妃的手中，他被容妃抱走的那天还喊了我娘亲。我的第二个孩儿，是个小公主，一岁时，被淑妃设计，染上了天花，也离我而去，那天我刚为她缝好一个布偶，她甚至还没来得及看上一眼。自那之后我大病了一场，这次的病让我彻彻底底落下了病根，身子很虚弱，也不能再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
　　“你以为皇上不知道我的孩子是她们害死的吗？他知道，他当然知道，可他的心中只有天下，没有妻儿。那时的容妃和淑妃家族势力巨大，皇上为了稳固皇位不但没有处置她们，甚至还给她们升了位份。当年萧将军战死沙场，她执意要把子觉接到宫中，任凭我与和贵妃劝他多少次他也不听。子觉那时才八岁，若我的临儿没被容妃害死，也应当是那么大。你以为他的初心是想要好好照顾子觉？”
　　皇后说到这里冷笑了一声：“不过是想稳固萧家军的心罢了 。”
　　我想问问皇后，皇上最后是怎么扳倒何家和黄家的。还没等我想好如何说，皇后便继续说道：“和贵妃可是他的青梅竹马，那样一个与世无争的女子，最后竟也被他逼死在了他的权谋之路上。真是可悲，可叹，可怜！”
　　皇后咳得很严重，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我慌乱的替皇后顺着气，心中不知该做何滋味。
　　“之华，子觉他忠心，即便当初在宫中被差点被害了性命也不曾恨过皇上。可我恨他，作为他的妻子，我十分恨他，恨他的心狠手辣，恨他的冷血无情。若不是嫁给了他，我现在应当过的十分轻快，不会被这朱红高墙困住。”
　　皇后说到这里又深深叹了口气：“可是作为他的臣子我十分爱戴他，若不是他，也不会有如今的河清海晏。”
　　“他是个好君王，可却不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
　　“之华，你要……要好好对待你的父亲，也要和子觉好好的……”
　　皇后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我扭头望向不知在后面站了多久的皇上，他的眼睛像被洋葱熏过一样，红的不像话。
　　我连忙低下头，天子落泪哪里能随便看？
　　那天晚上，皇后娘娘薨了，举国悲痛。
　　25
　　第三年，冬月十九，天空飘着鹅毛大雪。
　　长兄和次兄凯旋归来，我问他萧少舟怎么没同他们一起回来？
　　次兄说萧少舟进宫面圣了，我撅撅嘴，好吧，那我就再等一等。
　　又过了几日，萧少舟还是未曾来找我。我想要进宫寻他，可是娘亲说没有诏令不得随意进宫，让我等一等。
　　我只好作罢，开始专心的绣着嫁衣。
　　冬月二十五，再过几日就是我和萧少舟的成亲之日了，可是距离他凯旋归来已经过了很久了，我还是没有见到他。
　　我很担心，府中到现在也没有挂上红菱，次兄回来之后也反常的很，一天到晚穿的不是黑就是白。
　　我问长兄萧少舟是不是不会娶我了，他是不是在外面有了别的女子？
　　长兄愣了愣，似乎是没想到我会问这个问题，毕竟萧少舟爱我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我也知道这样问荒谬，可是除了这个我实在想不出他为何会不来见我，府中为何到现在都没有挂上红菱，为何到现在景将军府都没有人来找我。
　　实在想念他，我把他送我的那些簪子、钗子全拿出来擦试了一遍。红珊瑚的很好看，大婚那日就带红珊瑚的吧，白玉簪子也好看，可是大婚之日戴白簪子会不会不太吉利？
　　我想了想，反正天天都在戴白玉簪子，大婚那日就不戴了吧。
　　途中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白玉簪子像是长了脚一般，竟然从我的手中掉了下去，落在地上碎成了两段。
　　我赶紧将碎成两段的发簪从地面上捡起，完了，萧少舟定会伤心的，这可是他亲手为我打磨的。
　　发簪划破了我的手，正在这时阿胡冲进来，捧着我的手哭个不停。
　　我歪着头，眯着眼睛看她。
　　阿胡为什么要哭？
　　26
　　冬月二十八，雪下的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厚厚的雪积压在路面上，天气阴沉的紧，我忧心忡忡，担心明天萧少舟在来接我的路上会不慎滑倒。
　　但转念一想，他那样厉害的一个人，怎会被区区风雪绊住脚步？
　　冬月二十九，我与他成婚的日子。
　　一早，我便开始让阿胡阿珈替我梳妆打扮。我换上了娘亲为我准备的嫁衣，这嫁衣当真是精美无比，实在是好看。
　　我对正在为我梳妆的阿胡阿珈说，若是萧少舟看见我穿着嫁衣的模样，定会路都走不动。
　　原以为她们二人会像往常与我玩笑几句，没成想这次竟双双哭了起来。
　　我问她们为何要哭，即便我嫁去了将军府，也会将她们一起带去。
　　她们依旧不说话，一个劲儿的哭着。
　　好吧，她俩许是舍不得桑府吧。
　　一切准备妥当，我迎着风雪，在阿珈的陪同下，一步一步朝门外走去。
　　阿珈紧紧的握着我的手臂，她说，小姐，你走慢一点，小姐，你这是要去哪里？
　　雪落在我的睫毛上，我眨了眨眼睛，眼前的景物变得模糊起来。我仰头，雪花一片一片的飘落。
　　忽然之间天旋地转，倒下去的瞬间我看见萧少舟身穿火红的喜服，慢慢向我走来。我笑着向他伸出双手，我就说长兄他们是骗我的吧，萧少舟你可是少年将军，是如此厉害之人，怎么会死呢……
　　27
　　冬月二十，我偶然听见下人们说你死了。我当然不信了，跑去问次兄，他不说话，问长兄，他也不说话。
　　我问次兄，你是怎么死的。
　　次兄说敌军太过凶狠，打得我军节节败退。没有办法，你只能冒着风险，夜晚带着一批人潜入敌军军营，暗杀对面的首领。
　　对面的首领驰骋沙场三十多年，哪里是你能打得过的，你再是天赋异禀，也不过才二十有余。
　　可你实在没有办法，若是不去，大京便会覆灭于敌国手中。你是大京的子民，是大京的将军，萧家满门忠烈，不能在你这里断了。
　　次兄说，若是没有你夜袭敌军，重伤敌军将领，扰乱敌军军心，此次战役根本不可能打赢。
　　他说你是英雄，是你保卫了大京，是你让大京的百姓免于战火的纠纷，是你用自己的死换来了大京未来几十年的太平盛世。
　　我问次兄，你可给我留下了什么话。
　　在一旁站立许久的长兄小心翼翼的从怀中摸出一张纸，我接过来，颤抖着手打开。
　　纸上是你苍劲有力的字迹，你说：
　　无须伤心，无须牵挂。
　　愿汝安康，以慰吾心。
　　我笑出了声，想到你说的让我等你，你会来娶我。
　　我会的，萧少舟，我会在大婚那日换好嫁衣，届时，你可别忘了来。
　　28
　　那年的冬天，我生了一场大病。
　　高烧不断，宫中的御医治不好我，爹爹重金求得的医士也治不好我。
　　我听见御医压低声音，对哭的快要昏厥的娘亲说，是桑小姐自己不想活了。
　　我偏过头，将脸埋在被子里，沉沉的睡了过去。
　　长兄在我的床前落了泪，那是我第一次看见长兄哭，他说他即刻启程，不信这天下无一人能治好我。
　　我朝着长兄笑笑，我问长兄能不能多给我讲一些与萧少舟有关的事情。
　　长兄红着眼睛，对我说：“夭夭，你若是能好起来，长兄日日同你讲子觉的故事。你不是想去看看子觉曾经戍守过的边疆吗，长兄已经征得皇上同意，等你一好起来，长兄便带你去。”
　　长兄，你可不许食言。
　　长兄稳重，爹爹娘亲后半生有他的照顾，定是不用我担心什么。我最担心的便是次兄了，他看似圆滑，实则一根筋。
　　我握着次兄的手，说：“如今的大京威名远扬，柔嘉公主不必再去和亲，你也获得了战功，足以求娶柔嘉公主。两人相爱本是不易，若能走在一起，何必在意种种阻挠？”
　　我已经没有力气再去安慰任何人，我仍由他们紧紧的握着我的手，一声声呼唤我的名字。
　　恍惚之间，我感觉到了阵阵寒风，意识逐渐涣散。他死时也有风吗？刺骨的寒风可曾唤醒过他？
　　未曾，未曾。
　　寒风不曾渡他，我自渡不过寒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