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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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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夏日炎炎,沈家村。
周虹画站在河边,看着水面泛起的涟漪,越想越气,恨不得纵身一跳,万事大吉。
她一直是父母眼中的乖乖女,今天却和母亲大吵一架,连中饭都没吃,就离家出走。
她目前就读宁城中学高二,在七月份国际奥数大赛中勇夺金牌,被清大提前录取。
母亲在一家富豪家族当保姆,父亲有多种严重的慢性病,长期需要服药。父亲中风后,生活虽能勉强自理,但跟废人无疑。
一家三口的生活全压在母亲一人单薄的肩膀上。
现在女儿要去清大,作为父母实在高兴不起来,在京都读书,不算学费,光生活费就是一个负担。
父母原来打算女儿高中毕业就找工作,提早赚钱养家。
你一个女孩子书读太好,哪怕读到博士后,也没啥大用,反而不好嫁人,还不如早早嫁个好人家。
上些天,母亲那个东家儿子看上了周虹画。
东家提出,如果女儿能成为他家媳妇,以后读大学的钱都由他们出。
但周虹画一万个不愿意。
她知道东家儿子是一个不学无术的花花公子,贪图的是她美色。
能攀上这个高枝,父母自然同意这门婚事,没和女儿商量,就单方面同意明年办订婚宴。
昨晚,父母骗她去赴东家的晚宴,才知道自己被父母出卖了,回家后母女大吵一架。
她哭了一个晚上,越想越气,想找闺蜜倾诉,闺蜜不在,一个人茫然若失,不知不觉竟跑到了沈家村。
她脚下有三四级简易的石阶,虽然河边柔软的柳条垂在水面上,遮蔽了炙人的阳光,但汗珠依然从脸上流下来。
她小心走下石阶,打算双手捧点水来洗洗脸。
身子还没蹲下去,突然感觉后面有人,她急忙回头,哪料一个踉跄,“扑通!”就直接掉到河里。
差不多同时,河上的人影也跃入水中。
周虹画不会游泳,中考体育她选的是800米跑。
身体一入水,瞬时被河水包围,眼前一片白茫茫,手足乱舞,拼命扑腾。突然感觉头发被人揪住,然后脑袋被提起来,迅速浮出了水面。
接着腰部被人用力托起来,搁在石级上,她一阵猛咳,一口水直射出去。
一个皮肤黢黑的男生,正眨眼看她,自己这一口水竟满满当当全喷在他脸上。
“都是你!”周虹画湿漉漉地坐在石级上,怨气撒到他身上,一脚踢向水中的少年。
少年被踢中肩膀,不声不响,从另一个地方爬上岸。
“喂,喂,站住!你就这样走,不对我负责吗?”周虹画看着自己像一只落汤鸡,轻薄的衣服贴在身上,尴尬之极,便气愤地追上去。
少年停住,看见周虹画一身春光旖旎,脑袋扭向了另一边。
女生的皮肤莹白细嫩,加上她轻薄的布料紧贴胸口,过于辣眼,小男生有点不好意思了。
周虹画拉了拉湿透的白色连衣裙,看到对方一副为难的表情,心稍稍软了下来。
只见少年跟自己一样,也是湿漉漉的,高高瘦瘦的上身是一件洗得发白的黑色圆领汗衫,下身一条黑色短裤,裤管口都毛边了,长长的纤维丝粘在高高突出的膝盖骨上。
“你家在哪儿?”
少年迟疑了一下,知道周虹画的意思,再说这个责任确实在于他,终于开口:“就前面的村子,家里只有我妈的衣服。”
……
二人一前一后,大约走了十几分钟,到了少年的家。
一路上他俩几乎一问一答,周虹画才知道少年的名字叫李同俭。
他从孤儿院出来,看到她呆在河边,误以为她想不开,赶紧靠近,要不是他不声不响,她不可能掉河里。
“那你叫什么名字?”一番对话,表情严肃的少年终于有点活跃起来,主动问了一句。
周虹画不想告诉少年真名,因为自己想心事,被人吓得掉河里,出丑出到姥姥家了。
但毕竟她是女生,又爱惜自己的羽毛,随便编了一个假名。
“贾灵灵。”
李同俭只动动嘴唇,没有发出声音。
“叫声姐姐。”周虹画噘嘴。
“我大。”李同俭冷冷地说。
“我大,过了暑假读高三了。”周虹画得意一笑。
她是一个不喜张扬的人,不会因为自己保送清大,要对人炫耀。
不过看男生年纪,应该和她差不多。如果说自己读高三,年纪上一定能压他一头。
果然,李同俭不吭声了,他过了暑假才读高二呢。
李同俭的家在一条死胡同里面,周围是一道破墙断垣,散落着一些瓦砾杂物,一副破残的景象。
只见他推开没有上锁的破木门,周虹画进屋后,朝里面瞅,黑洞洞的,跟天外明亮的阳光,形成强烈的反差。
“你就住这儿吗?”周虹画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原以为自己家的老破小最差,哪里见过这么简陋的屋子?
屋子里靠墙的是一张小方桌,上面放了一只断了肩带的旧书包,书包边堆放着一些高一课本和暑假作业。
最西边是一个黑乎乎的简易灶头,没再有别的东西了。
“你妈不在?”
在小方桌那边,李同俭推开一道跟墙壁一样黑的木门,“衣服在柜子里,你自己找。”
周虹画这才注意到还有一间屋子,走进去,只觉里面光线更暗,有点阴森森。
李同俭帮她打亮老式白炽灯,走出屋外,随手把门关上。
周虹画打量了一下,里屋只有一张小木床,二只柜子,一只十九寸显像管电视机搁在方凳上。
她打开衣柜,里面其实没有什么衣服,翻看了一下,几乎都是洗得发白的旧衣服,而且春夏秋冬的都挤在一起。
她打算在抽屉里找内衣,却发现五斗橱上竖着一块紫黑色木牌,竟是灵位牌:
母亲大人香芹之位
儿李同俭立
周虹画一惊,心里有点害怕,但少年的悲惨让她内心产生了同情,同情心压制了害怕。
她虔诚地朝灵牌拜了三拜:“阿姨,对不起,打扰了。”
天真热。
热得没有一丝风,李同俭在等候的时候,汗水顺着脸颊流下来,再加上身上的湿衣服,太难受了。
过了好久,破门开了,走出一个穿男装的女人,衣服宽松得里面能藏老母鸡,竟笑吟吟望着他。
她娇嫩的脸蛋红扑扑的,煞是好看。
少女竟穿了他的衬衣!
那是他秋天穿的。
他的衣服穿在少女身上,心里总有点怪怪的。
“对不起,”周虹画拽了拽身上的衣服,洁白的脸蛋上飞起一朵红云,“我不知道你妈妈……,不过我向阿姨求了原谅。”
她很想知道李同俭妈妈的情况,但少年没有说。她怕勾起少年的伤心,不好再提。
李同俭猜想她是忌讳故人,情愿穿他男孩子的,也不敢穿妈妈的衣服,就不吭声了。
他的衣服反正她穿也穿了,穿不坏的。
好奇的是,少女穿上他这么垃圾的衣服,竟然依旧那么亮丽,那么有气质。
周虹画把自己的内衣和连衣裙在简易水槽里搓洗了一遍,然后挂在屋外的晾衣绳上。
李同俭没说话,默默打开电风扇,然后走出屋外,背朝晾衣绳,坐在一块石头上。
正如李同俭想的那样,周虹画确实不敢穿香芹的内衣,但不穿内衣,真不敢出去,干脆套了二件。
里面贴身的挑了件比较厚的短袖棉质汗衫,不柔软,也不贴身,怪怪的,但没办法,再低头观察一番,确定不会出丑,才走出来。
但大热天这样穿法,她早闷出了香汗。
她心里感激的是,这男孩表面看似冷厉,但内心实则挺暖人心的,特意搬来电风扇给她吹。
电风扇吱嘎吱嘎响,吹来的风带走了皮肤上的热量,她感到了一阵舒爽。
“这衣服一时可能不会干了。”周虹画看到太阳西斜,晒不到衣服,犹豫了一下,“今晚我想呆在这里。”
“啊?”
李同俭的屁股从石头上跳了起来。
看到少年紧张的表情,周虹画笑了笑,“你这里不是有二间屋吗?我趴外面桌子就行。”
“你给家里打个电话,让他们来接。”李同俭冷着脸说。
“我没有手机。”
李同俭又想了想:“我送你回家。”
“我认不出回家的路。”
周虹画通过订婚这件事,看出父母为了钱,哪管她的前途和幸福,就敢出卖她。自己只不过是家里的摇钱树,利益兑换的砝码。
如果女儿死了,父母是否会焦急?
看到女生不愿意回家,李同俭也没再逼她,而是平淡地说:“那我去搞点吃的。”
“桌上不是有了。”
周虹画看到桌子上摆的三个开了盖子的塑料盒,一盒是米饭,一盒是大白菜油豆腐,一盒是芹菜肉丝,肉丝了了无几,且都发黄,发软,一只苍蝇还飞来飞去。
她不由得皱了皱眉。
这哪是人吃?
她每天放学,要去东家取母亲准备好的菜,这些菜虽说是东家的剩菜,但好多都是一筷没动过。
据说东家是宁城姜氏豪门的小儿子,他家要求保姆是本地人,刚好请了她母亲。
东家是四口之家,每个人似乎都很忙,有时说好回家吃,结果一个都没回来。
这些菜的食材十分高档,大部分还是绿色有机的,有钱人家,从不吃隔夜菜。
她觉得倒掉实在太可惜,便跟东家一说,东家允许她打包回家。
于是,母亲就让女儿放学路过来取,回家稍加热,足够父女俩吃二餐。
明天又会有新的,父女俩如果消灭不掉,也只能倒掉,这些倒掉的都比眼前的好上百倍。
所以,这十多年来,她吃惯了好菜,嘴巴变得很刁。
李同俭可没有周虹画幸运了。
他每天去儿童福利院吃午饭,顺便帮福利院做点事,然后把吃剩的中饭带回家,晚上热一下,就是他丰盛的晚餐。
这不,回家路上恰好遇到了周虹画。
这里沈家村和城区距离不过十几公里,其实生活条件相差并不大。
只不过他是孤儿,没有任何生活来源。
他还没成年,现在雇主法律意识强,都不敢雇佣他,所以他想外出打工都不行,只有乖乖读书。
他从她皱眉的表情看出,这剩菜女生不喜欢。
周虹画看着李同俭走出巷子,直到看不见他瘦削的背影,立即把外面的衬衣脱了,露出里面短袖衬衫,胸口已经香汗淋漓,湿了一片。
但不合身的衣服再没有一开始的那种不舒服,反而隐隐有点儿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