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我临风》他相

13、共情

　　约好周六去看电影，李远捷似乎担心他忘记，周四晚上发来两张电影宣传海报，问看这个电影怎么样，等他回好，再借机询问他那天去哪里吃饭，好早些购买附近的电影票。

　　既然要还人情请李远捷吃饭，自然不能敷衍对方。陆临风特意问了朋友，有什么餐厅推荐，对方给他介绍一家自己刚去不久的餐厅，说味道特别好。

　　他看了眼餐厅的照片和评价，觉得还行，位置也恰好在他家附近，不用瞎折腾出远门正合他心意，便将链接转发给李远捷。

　　故意不去问小帆，是怕他多嘴，问他和谁吃饭。若被他得知是请李远捷吃饭，估计又要闹幺蛾子来撮合他们俩。

　　转眼就到了周六，他这一周都没怎么见到应衍，只知道对方回来挺晚，每次都将近十一点隔壁才传来一声关门动静。

　　谁也没主动联系谁，隔着一扇白墙过着互不干扰的生活。

　　那天中午，他和李远捷倒是交谈甚欢，抛开职场和工作，天南地北随心所欲闲聊，不知不觉谈到各自家庭。

　　李远捷的祖辈和父辈都是教师，家里可以说是书香门第，长辈们也都想让他从事教书，但李远捷不愿意，大学选择的金融行业。家里在这方面没背景也没资源，全凭他一个人独闯，加上心本善，稍微对他点好就铭记在心。

　　他提杯，称陆临风是自己的贵人。

　　陆临风摇摇头笑说，“不敢当。”

　　只不过有缘相识一场，尚且论不上贵人。

　　于他而言，只是举手之劳，多说几句教他该怎么做还有一些错误该如何规避，真要实施行动不还得李远捷自己去做？没想到那点不足挂齿的好会被李远捷谨记在心。

　　得知陆临风的母亲也是教书的，像是遇到天涯苦命人，李远捷问他父母的管教是不是很严。

　　“从小我爸妈就要求我学习成绩必须保持在班级前五，没考好就会挨揍，然后布置一大堆的作业让我狂补，还轮流在我旁边盯梢，说是辅导其实是怕我开小差。我现在想想都怕，真是对读书时代留下了惨痛的阴影。”

　　“高考填报志愿，全家都想让我读师范大学，我表面答应说好，还特意给他们看填的哪些大学，背地里偷偷把志愿给改了，填的金融专业，后来被我爸得知，把他气得哟。”李远捷笑起来，神情中满是顽皮的孩子气。

　　陆临风被他逗笑，想了想自己的情况说：“我妈对我的成绩没什么要求，不过她会买一大堆的课外书给我看，想让我从小培养阅读习惯。”

　　“管得这么松的吗？只是看书？不逼着你上补习班兴趣班？”

　　“我当时成绩还好，用不着上补习班。”

　　“羡慕了。”李远捷叹口气道：“我小时候周末也要忙着赶去上课，一点玩的时间都没有，我严重怀疑我现在这么喜欢打游戏就是因为小时候没玩够。”

　　“你爸妈也是为你好，望子成龙。”

　　李远捷回想起被严加管束的童年，摆摆头，似不想再沿这个话题聊下去，岔开说：“陆哥，你平常喜欢做什么？”

　　“除了打羽毛球以外，还有别的爱好吗？上次好像听你说过不怎么看电影，那也不追剧？打游戏吗？”

　　“我已经很久没碰过游戏了。”

　　“啊，那你喜欢做什么？”

　　陆临风想了想，自己的生活还真寡淡，大部分时间给了工作，小部分和朋友聚会，剩下为数不多属于自己的时间用来按部就班过日子。

　　他惭愧一笑说：“我没什么兴趣爱好，挺无聊的一个人。”

　　“不会想谈恋爱吗？”李远捷半开玩笑说：“好多人闲得没事干就会谈恋爱玩玩，陆哥，你这方面一点想法都没有吗？”

　　没料到话题转变得如此之快，拐个弯就聊到了感情方面。他的回答含蓄，笑说：“这种事情不还得看缘分，急不来。”

　　李远捷点头说对，和他碰了个杯，贼笑问：“陆哥，你喜欢什么样的？”

　　陆临风稍微一怔，脑海率先浮现的居然是应衍那张脸，回神消去那人的模样说：“看眼缘吧。”

　　这个回答说了等于没说，李远捷没得到任何有用信息，感叹说：“那这还真得靠缘分来才有用。”

　　“陆哥以前谈过恋爱吗？”

　　陆临风拿酒杯的手顿住片刻，摇摇头，自顾自喝了一口酒。

　　李远捷甚是惊讶说：“一次也没有？”

　　“不应该啊，是没人追还是都没看上？”

　　“没功夫谈。”

　　李远捷哑言，陆临风在公司是什么样的人他是知道的，工作起来如同换了个人，不谈半句闲话。

　　以为陆临风会客套回问你呢，但实际没有，他对别人的感情经历不感兴趣，也即对他的过往不好奇，李远捷内心隐隐有些失落。

　　但这点失落还不足以妨碍他追求。

　　吃完饭后，距离电影开场还有段时间，两人在附近的商业街逛了逛，随便走走。

　　有位年过六旬的老奶奶蹲在街边，面前摆放两个花篮，中间有块纸板写着卖花给孙子治病，求好心人帮忙。她也不吆喝，就用那浑浊的双眼看着过往路人。

　　因为用这种方法装可怜实施诈骗的人也多，大部分人都是匆匆路过，不作停留。

　　只有李远捷注意到了，停下脚步，弯腰问她多少钱一束花，然后扫码付钱。陆临风就在旁边看着，打量那位衣衫褴褛的老人，再看看满脸真诚的李远捷。

　　他遇到过很多类似情况，年过半百的老人说没钱吃饭、抱着襁褓婴儿说脑残付不起医药费的父母、还有跪在街边说没钱回家的年轻人，当街乞讨的理由总是很多，又恰恰因为太多，让人产生怀疑然后一点点收起同情心。

　　李远捷拿起花，眼睛微弯，满怀欣喜笑着走向他，递给他花束说：“陆哥，送给你怎么样？”

　　“送我花做什么？”他没有接，同样笑着问。

　　就怕花的含义不明，难逃暧昧。

　　“不是说赠人玫瑰手有余香吗？我把它送给你，自己也会因为分享而更快乐不是？”李远捷的笑容纯粹干净不掺杂其他东西，话说得体面让他无法拒绝，接过说：“那就谢谢了。”

　　往前走了一段路，手里拿着一束玫瑰总觉得有些异样，偏头摆弄，问：“你怎么突然想买花。”

　　“我看那位奶奶也不容易，家里孙子患重病，这么大年纪还出来卖花，就想帮帮她。”

　　陆临风笑笑说：“万一是骗人的呢？”

　　“对于我来说也就五十块钱，没了就没了，但或许对她来说意义会不一样，能帮一点是一点吧。”李远捷神情真挚，低声说：“我倒希望她是骗人的，最好家里没有患重病的孙子。”

　　“……”陆临风听完，没再说话，垂眸看着手里的玫瑰，花瓣边缘已经蔫了，微微发黑，花蕊也不嫩，单这么一朵玫瑰配上简陋包装卖五十。

　　曾经他也会为别人的苦难落泪，后来经历各种事情，孤立无助全靠自己硬抗，也是那时懂得了人心薄凉，收起内心的柔软，成为冷漠的大多数。若是他，他只会和其他人一样，瞥去一眼，然后事不关己地离开。

　　但李远捷的那个笑容深深打动了他，让他意识到，他和李远捷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也让他更加坚定，他们不会有瓜葛。

　　电影是李远捷选的，思来想去经过一番斟酌，最后选定的喜剧片。

　　结果喜剧片也不单纯搞笑，快结束时上演动人的情感纠缠，骗了一波观众眼泪。

　　只见斜前方的女生感动到抽泣，身边的男友递上纸巾，摸了摸她的脸，凑近小声哄了一句。陆临风瞥了眼右侧的李远捷，因影院内的光线黯淡，只能看他聚精会神专注的侧脸，也不知有没有感动到哭。

　　抬眼看向大屏荧幕，主角红着眼睛，说话字字诛心，他却无法沉浸和共情，脑海不禁回响起应衍的那句话，人都是会变的。

　　况且还过了八年。

　　那天下午，应衍请客带他去影院看电影，是他为数不多的几次电影体验之一。

　　舒婉用钱很节省，从来不带他去外面看电影，只有陆成化带他去过两三次，选的3D动画影片，立体栩栩如生的动画人物足够让一个小孩子惊叹，吸引全部的注意力。不过陆成化工作忙，不常来看他们，所以体验次数有限。

　　不记得那天看的什么电影，只记得有生离死别，他看进去了，然后看哭了。

　　出来抱着没吃完的爆米花，眼睛红红的，想到电影情节鼻尖仍然泛酸，止不住想哭。

　　应衍无奈问：“怎么看个电影还看哭了？”

　　他们坐在休息区的椅子上，陆临风放下手里的爆米花桶，声音梗塞说：“你不觉得很感人吗？他们最后为了爱人丧失生命。”

　　“电影都是演的，又不是真的。”应衍摸了下口袋，发现没带纸巾，环顾周围发现几步远处坐着的女生有纸，走过去要了两张，回来递给他擦眼泪。

　　陆临风执着说：“但是现实肯定也有这种人存在，电影不就是反应社会现实的一种媒介吗，它如果不贴近生活，怎么会引起观众的共鸣？”

　　“好吧，你说得对，但是你先把眼泪擦了再说。”应衍好声哄着。

　　陆临风擦掉眼泪，坐了几分钟才从电影剧情里面缓过来。

　　应衍陪他干坐，片刻后看他的状态问：“不哭了吧？”

　　他嗯了一声，说话却有厚厚的鼻音。

　　“要吃点甜的吗？”应衍看到不远处有家奶茶店，随口问：“给你买一杯奶茶？”

　　“好。”

　　应衍起身去买奶茶，他坐在原地等人回来，等得无聊打开手机，发现舒婉半小时前发来信息，而他一直没注意到。

　　舒婉办完事回到家，没看见陆临风的身影，问他去哪儿了。

　　他回说：和同学出来玩了。

　　过了几分钟，舒婉说：早点回来，马上就要吃晚饭了。

　　很快就会回——

　　字还没打完，手机冷不丁被应衍抽走，递给他奶茶的同时问：“你在跟谁聊天？”

　　“我妈。”

　　应衍看了一眼，把手机还给他，再看他时的眼神仿佛第一天刚认识他，充满怀疑和打量，陆临风被他看得心里发毛，问：“怎么了？”

　　“你妈喊你宝贝？”

　　“这怎么了？”

　　舒婉只有他一个儿子，疼他疼惯了喜欢宝贝宝贝地喊，后面意识到再喊宝贝不太合适，奈何喊惯了也不容易改，就宝贝、儿子、临风几个称呼随意喊，下意识想到哪个就喊哪个。

　　应衍估计以为他在跟谁谈恋爱，抢过手机发现居然是他妈妈，那表情非常微妙。

　　“她平常都这么喊你？”应衍眼神里透着怀疑说：“宝贝？”

　　那声宝贝让陆临风吓了一跳，他只被舒婉和陆成化喊过宝贝，还没被同龄男生这么喊过，听着有点怪怪的，他强压下那点怪异感觉，应道：“昂。”

　　应衍愣了一瞬说：“你还真敢答应。”

　　“你都喊了我有什么不好答应的。”陆临风嘀咕说。

　　随即忙着给舒婉回信息，说差不多要回去了，等他汇报完，突然意识到应衍许久都没有吭声，抬头，发现应衍看他的眼神别有深意，心脏抖了抖，正欲开口问：干嘛这么看着我？

　　哪料应衍拉他起来说：“宝贝，该回家啦。”

　　“陆哥？”

　　李远捷喊他一声，待他凝神聚精，发现电影已经落幕，荧屏正在滚动字幕，前排的观众陆陆续续起身往出口走。

　　他起身和李远捷一同往外走，对方问：“是电影不好看吗？”

　　“不是，挺好看的。”

　　李远捷松口气说：“那就好，我还怕你不喜欢。”

　　乘电梯下楼，再出商场已是两三个小时以后，没想到外面居然变了天，云层黑压压的飘起雨丝，地面渐渐浮现深色。

　　商场外面站着三三两两的人躲雨，陆临风眉头一皱，身旁的李远捷却早有准备，自信满满从斜挎包里掏出雨伞说：“还好我出门前看了天气预报说傍晚可能会下雨就带了一把雨伞。”

　　他撑开伞，黑色的伞布遮住头顶云层，李远捷在伞下笑着对他说：“陆哥，我送你回家吧。”

　　“是不是太麻烦你了？要不我自己买一把伞回去吧。”

　　“不麻烦，这商场又没便利店，你去哪儿买伞？我干脆送你回家吧。”李远捷想了想说：“我记得你家好像在这附近？上次送你回家刚好路过这个地方，我当时还特意看了一眼。”

　　陆临风笑说：“你记忆可真好。”

　　两人撑着一把伞往来时的方向走，雨下得不大，商业街依旧人流不息。途径一个十字路口，陆临风的余光瞥到某个人影，转头，看到一个身穿黑色外套的男人搂着头顶染一撮蓝发穿着拼接外套的男人进入酒吧，两人的身影在他的视线里一闪而过。

　　李远捷注意到他的动作，看向他目光所及之处问：“怎么了？”

　　然而除了酒吧门口摆放的招牌和撑伞往来的人群，他没看到其他。

　　“没事。”陆临风轻声说，继续走自己的路。

　　他必须要承认，八年过去，他不再是原来的那个他，应衍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