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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漫长的春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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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骆家宅邸,亓花落早有打算。无论是在祁山家找出的线索,还是骆家与送子神千丝万缕的联系,都使得她们不得不前来探访。
见到如今骆家萧条的模样,亓花落微微讶异,毕竟仅是几年便落了个如此下场,换谁都得感叹一句世事无常。
“话说回来,”亓花落望向赵英,“祁小梅死后,发生了什么才让这个村子变成了如此模样?”
几人在后花园还未倒塌的石几和石凳前坐下,赵英又习惯性的叹了口气,这已经是她不知道第多少次叹息了。明明人正处于中年,这举动却使她平添了几份颓然。
“亓老板,听闻您说,当时祁姑娘竟下了诅咒吗?”她有些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向亓花落。
亓花落当然不会记错。她的灵体并不害怕火焰的灼烧,只是跟着里世界不断的崩塌,一点点化为碎片。
世界快要结束之时,她一步一步登上了堆起的层层木柴,衣摆逐渐消失,像是被火焰吞噬了一般。跳动的火舌倒映在她的瞳孔,亓花落只能感到无尽的冰冷,而非扑鼻的热浪。
亓花落望向上方的少女,此时祁小梅已经紧闭着双眼,头无生机的耷拉着,脸庞已经被火焰灼烧的狰狞可怖。
消失如潮水一般淹没过了脚踝,万幸的是亓花落已经来到了祁小梅身边。她第一次如此认真的端详起这位女孩,可惜她已经面目全非。
随着祁小梅死亡的时刻推进,腰部以下也全部随火光化为了碎片。正此时,被绑住的少女嘴唇动了动,像是要说些什么。
未经过思考,亓花落猛然拥抱住了祁小梅,用她仅剩的半具灵体。灼热的火焰此时好像真的烧到了自己身上,浑身的血液都变得滚烫。
她的下巴搭在祁小梅的颈窝,耳朵贴近祁小梅的脸颊。传来的声音气若游丝,却更是比祁小梅以往的任何一句话都要坚定有力。那声音一字一顿,每一次吐息都好似在敲打亓花落的骨髓。
“送子神大人……我要诅咒……一切害我至此的凶手……和帮凶,一切背叛我的人们……罪人,请一律给予他们……天罚!”
“即使我成为罪大恶极之人……也请诅咒他们……永生永世……”
“亓花落?”苻商用手在亓花落眼前挥了挥,嘴上不忘抱怨,“你到底要发多久的呆啊,我们的委托人等着你回话呢。”
亓花落猛然回神,思绪被她狠狠从火海中拽出,回到了冷清的、杂草丛生的后花园。
“是。”她只简短的回答了一个字,心里早就打翻了调料盘,五味杂陈。
“祁小梅在成为圣洁的神女之前,她更是一位年仅十七的普通女子。这一点……”亓花落回想起行刑时赵英的表情,试探道,“赵英女士,您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一瞬间的慌乱和不忍从赵英脸上划过,她抿紧嘴唇,低下头去半晌不发一言。久到亓花落都想确认她是不是睡着了,赵英终于开口:
“那是一个很长的春天。”
祁小梅死后,并未有什么大雪三日、久冬不退的反常景象。反倒是拨云见日出,白雪很快融化,而接下来就是明媚的春天。
人们更加确信了被处刑的是妖女,是他们的正义与慧眼换来了明媚的春天。
理所应当的,妖女的行刑者骆坤成,威信也上升了不止一个档次,更是借此机会成为了送子神新的代言,大肆要求村民上供了。
骆坤成还在中央广场上建起了神庙,人们常常带着些碎银来此祭拜和祈祷,久而久之,财物便积少成多了。
至于那些成堆的银子,骆坤成可不像祁山那样迷信,他向来是个狡猾的商人,钱财早就被他贪婪的欲望独吞了。
而祁小梅生前行的一桩桩善事,人们提起也只剩心有余悸。
“幸好我当初没被这妖女的伪善骗了,这种蛊惑人心的东西真是遗害无穷!”“是啊是啊,别说我们老百姓了,就连骆家的小姐也被勾了心去,至今还被老爷关在屋里祛邪呢!”
赵英停下了讲述。亓花落了解大致后,来到骆尽秋厢房中找出了她的贴身物件。掏空身体内所剩的所有真气,咬破手指,画出表里阵。
骆家宅邸。
骆尽秋被关在厢房内,除了三餐有下人送来,其余时间根本无法与外界接触。她只能日日枯坐窗前,偶尔读些书柜上她读过八百十遍的话本子解解闷。
送饭的仆人们也听信了外界的流言蜚语,都对她比如蛇蝎。正如父亲对外宣称的那样,说自己被妖女蛊惑了。
骆尽秋自我反思了下,自己也的确有些轴了。若是自己没有一口咬定祁小梅不是妖女,万一自己没有在血宴时冒犯一众宾客,也不会落到如今这个下场。
可是,心底又有不同的声音在叫嚣。它们大声喊着让她拯救自己的挚友,让她为枉死的挚友申冤,让她不得不一遍又一遍的、扯破了喉咙的喊着:
“祁小梅不是妖女!”
禁闭的日子里,她无数次想喊出这句话,但万事却都身不由己。
祁小梅向她伸出手时的笑脸,祁小梅帮助邻里时的背影,祁小梅被众人饮血的瘦削身形,祁小梅被烧死的画面……这一幕幕像梦魇一般交替缠着骆尽秋,她再乐观坚强,也有些坚持不住了。
午梦千山,窗限一箭。五个月过去了,可这春日的温暖似乎不愿变为炎热,迟迟不归。
春日的延长首先就影响到了耕种的农民们。春小麦生长周期的延长,使得它们成熟推迟。收成数久久为零,而多数余粮都当成贡品上交,已经有些人家弹尽粮绝了。
随之而来的就是泛滥成灾的病虫害。漫长而又温暖的季节给它们提供了更长的生长和繁衍时间,一时间人们苦不堪言,身上总是有被不知名虫子咬出的红肿痕迹。
更加令人胆寒的是——瘟疫来临了。昔日的繁华与喧嚣被一种死寂所取代。街道上,尘土飞扬,却鲜有人迹,偶尔几个匆匆而过的身影,也是步履蹒跚,面带恐惧。
病患的呻吟声从破旧的木屋中传出,夹杂着咳嗽和喘息,是这场灾难最直接也是最残酷的证明。
家庭中,亲人的分离和死亡成为了常态,孩子们的眼中失去了童真,老人们的脸上写满了绝望。疾病不仅侵蚀着人们的身体,也在侵蚀着他们的心灵。
市场上,曾经的热闹景象不再,商贩们愁眉不展,货物堆积如山却无人问津。瘟疫不仅带来了死亡,也带来了贫穷和饥饿。再加上粮食短缺,物价飞涨,许多家庭面临着生存的危机。
而此时安良村广场中的神庙则成了人们寻求安慰和救赎的最后避难所。人们在祈祷中寻求心灵的慰藉,希望神明能够驱散瘟疫,恢复往日的安宁。
在瘟疫的阴霾下,安良村被绝望和恐惧笼罩,居民们将最后的希望寄托于神明的庇护。黎明的微光中,天空还挂着几颗残星,镇子的居民们便开始聚集在神庙的广场上,手持蜡烛和香火,脸上写满了虔诚和焦虑。
祭司们身着庄重的祭服,高声诵读着古老的祷文,祈求神明的怜悯和庇护。空气中弥漫着香火和草药的气味,混合着人们的祈祷声,形成了一种奇异的宁静与狂热。
随着太阳升至中天,祭拜的疯狂达到了顶点,人们带来了家中最珍贵的物品,作为对神明的献祭。金银器皿、家畜、甚至是家中的粮食,都被恭敬地摆放在祭坛上,希望以此换取神明的宽恕和瘟疫的消散。
广场上,人群的喧嚣声、哭泣声和祈祷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几乎可以触摸到的诡异氛围。
祭司们挥舞着法器,进行着神秘的仪式,而信徒们则跪倒在地,额头紧贴着冰冷的石板,他们的心中充满了对神明的依赖和对瘟疫结束的渴望。
在这个绝望的时刻,人们对神明的信仰和依赖达到了极致,他们相信只有神明的力量才能拯救他们于水深火热之中。
这,便是瘟疫传播开来的开端。众人拥挤在狭小的神庙里,成为了疾病传染的温床。
骆尽秋躲在自己的房间内,来送餐的下人面色越来越惊恐,有时在门外还会传来低低的咒骂。
突然间,下人房间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号,划破了表面上仅存的一丁点平静。骆尽秋禁不住浑身上下打了个冷颤。哀号声越来越肆无忌惮了,搅得人心神不宁。
骆坤成和她的妻子的脚步急匆匆的传来,“什么声音,究竟是什么声音?”妻子显然受了惊吓,大口喘着粗气问道。
“有人死了,”骆坤成严肃的声音里染上几分寒意,“我怎不知这疫病已经蔓延到我们家里来了。”
骆尽秋这期间也大概听说了瘟疫之事,人命如枯黄的荒草一般,被一大批一大批的收割。
到天亮的时候,又先后有家丁染病死去,死亡的阴霾笼罩着大家,挥之不去的恐怖驱赶着幸存的下人收拾包袱,慌忙逃窜。恐惧和痛苦没有放过一个角落,每个房间中都有死讯传出。
已经整整一天没有人来送餐食了,骆尽秋只能找出藏在柜子中的零食绿豆糕充饥。她躺在床上,强迫自己睡着,这样就感受不到刺骨的饥饿。
昏昏沉沉中,外面狂野揪心的哭号声和忙乱的脚步声好似越来越远,骆尽秋缓缓合上了眼皮,沉沉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