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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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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逸挑帘入门,便见满桌蟾蜍呱呱直叫,形状各异,还有一只弹跳起来,径直扑向自己。
他惊出一身冷汗,闭眼,定神,再睁开眼时,桌子上唯有一尊黄金蟾蜍像,嘴里衔着金元宝,眼神戏谑。
“怎么,吓到了?”
声音清幽,如同鬼魅,若不是公孙逸早已认得这风花雪月清朗山的主人,怕是早已抽刀拔剑、大杀四方。
“苏姑娘。” 公孙逸清清嗓子,正色道,“几日不见,苏姑娘的幻术又深厚不少。”
“是啊,近日我去青州捉妖,与那怪物斗法三天三夜,功力大涨。”
公孙逸扯一扯嘴角。
苏卓又在开玩笑了。凭她的体力,最多坚持一个时辰,三天三夜?只怕不是她捉妖,而是妖捉她!
念及此,公孙逸笑了出来。这一笑,令苏卓现了形,从茂林远岫图中走出来,一身绿裙,头上还簪了点花翠。
也不知道那簪子是不是妖怪变的。
“你不信?”
苏卓来到桌前,把轻抚蟾蜍的头,蟾蜍咕噜一声,嘴里的元宝变得锃光瓦亮,隐隐闪着露水的光。
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而今有求于人……
“信!”
公孙逸面不改色地撒谎,话锋却转到最近扬州城中连环发生的几桩怪事。
他来找苏卓,正是为了此事。
扬州府商业繁华,商人旅客来往频繁,乃要案命案的多发之地。朝廷广开门户,各国使团接连来朝觐见,第一站是朝廷,第二站就是这富庶的扬州城。
只是最近城中发生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小小地削弱了扬州的名声。
“你去青州的这几日,又有一名男性……”
公孙逸不好意思描述血腥现场,用手简单做了个动作。
“哦,被阉了。”
苏卓在青州捉妖时,也对此案略有耳闻。只是那妖怪很难缠,她实在抽身不开。
公孙逸汗颜,干笑道,“苏姑娘聪颖。”
“怀疑是妖怪做的?”
“此事着实蹊跷,他们都声称案发时见过一位头发长达三米的女鬼!”
“原来是连环杀手!”
苏卓喜上眉梢,合掌,向蟾蜍鞠了一躬,随后向公孙逸使了个眼色。
公孙逸无奈摇头。没办法,钱乃身外之物,案子要紧,案子不破,扬州府上上下下人头不保,不,是下头不保。
“只要破了案子,扬州府的宝库,任你挑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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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公孙逸第一次来找苏卓了。
本来破案是巡捕的事情,与护卫无关,与苏卓这一介平民亦无关。只是扬州城不知为何屡发常人无法理解的奇案,知府、师爷吹胡子瞪眼,推诿给朝廷下派的禁军护卫长公孙逸,嘴里说“能者多劳”、“还望朝廷鼎力相助”,实则把脏活累活推给别人,自己独占虚名。
那时恰巧苏卓路过扬州。据她所说,她本意是寻得一个僻静之处修炼内丹,哪知扬州是是非之地,妖怪得道,百鬼夜行,她不得不出手相助,替天行道。
当然,替天行道需用银子换。
第一个案子,苏卓破获青楼女鬼索命绝情公子案,得五十两白银和一座纯金蟾蜍元宝像。
要知道,公孙逸一年俸禄也才二百两白银。
“姑娘慢走,多谢姑娘保住我们扬州府的名声…… 来人,快来护送苏姑娘回府…… 是是是,我知道苏姑娘您法力无边,看不上凡夫俗子的拳脚功夫,但……”
苏卓被一行人簇拥着,前有衙门侍卫护送,后有知府、师爷狂拍马屁,看那架势,五十两还要便宜了。
公孙逸叹气,加快脚步,跟上苏卓的步伐。
从扬州府到清朗山大概有半个时辰的车程,虽然苏卓有万丈神通,但毕竟是个年轻女子,又刚为扬州府破了案子,护送一下不为过。
这一护送,就是半年。
公孙逸已经熟知风花雪月清朗山的奇门机关,每次要案命案发生,他第一个要见的人就是苏卓。
“喂,你发什么呆?”
苏卓拿扇子猛敲公孙逸的肩膀。公孙逸吃痛,伸手把苏卓的扇子抢了过来。苏卓刚想发飙,公孙逸却抢先一步,迎上前来问讯的知府大人。
苏卓也潦草行礼。
“免礼、免礼。”
知府大人很好说话,大手一挥,命人上茶上点心。他先与苏卓叙旧,二人谈山论水,就是不谈案子。
公孙逸轻咳几声。
无人应答。
知府大人继续大论文学、艺术,寄情于景、睹物思情,饶是苏卓也支撑不住了,刚要岔开话题,却听知府大人忽然说:
“受害者其一,正是画家徐兰崷的大公子,徐芳树。苏姑娘若破获此案,那就是徐兰崷的救命恩人。喏,这是徐大人托本官交予苏姑娘的信物。”
说罢,知府拍了拍手,两个下人手持卷筒出场,一人一边,哗啦一声,一幅长达两米的白云出岫图滚落在地。
苏卓两眼冒着精光。
完了。公孙逸心道。见钱眼开不过如此。这次苏卓又要狠敲上一笔。
“替我向徐大人带谢。” 苏卓喜上眉梢,双颊绯红,“我一定全力破获此案。不过事后……”
知府拱一拱手,“自然少不了苏姑娘的酬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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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意了?”
公孙逸眉眼微狭,看着苏卓心满意足、骄傲自在的样子。
“满意!”
“那来办案吧……”
公孙逸提步就要往书房走去。
“慢着。不用看案宗,你先来跟我说说这个连环凶手的喜好。”
“喜好?”
“喜欢阉什么样的男人啊!”
苏卓的声音有些大,引得衙门内的护卫面面相觑,纷纷竖起耳朵听,还不忘捂住自己的要害。
公孙逸叹口气。
这桩案子实在上不了台面,但受害者都是有头有脸的:
西街的张大户,在扬州开了九家烧饼店,张氏烧饼名扬四海,天竺使者都要来尝一尝。
还有那东街的文哥儿,虽出身卑微,但生得一副好相貌,又作得一手好曲,人见人爱,青楼女子从恩客那儿得来了钱,转脸就捐给文哥儿,据说连冀州的许家小姐都倾慕于他。
再就是名画家徐兰崷的大公子徐芳树,一表人才,已经在京城捐了一个芝麻小官,正要求一个好姻缘……
“所以都很有钱。” 苏卓总结道。
公孙逸点头,补充道:
“他们都是扬州名流。”
“这还不好查吗?” 苏卓鄙夷道,从公孙逸手中夺回扇子,略施技法,扇子便自己扇起了风。
公孙逸见状,连忙挡在苏卓身前。他们身处衙门之中,虽然人人都知苏卓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法力,但还是不要轻易展露身手,免得吓坏旁人。
“有钱的公子哥被阉,一定是欠下了风流债。找找和他们有过往来的女人,不就破案了吗?还需要我出马?”
“实不相瞒,我们已经查过。他们各自都有一些风流韵事没错,但从不出格。” 公孙逸好脾气道。他早就习惯苏卓的冷嘲热讽,还是那句话,毕竟有求于人。
苏卓眼神一凛,“那些女人还活着吗?”
“活着。” 公孙逸早知道她会如此发问,“放心,她们是人,不是女鬼。她们有影子,血也是热的,用你那青铜古镜也照不出什么。”
“但这件事情一定和她们脱不了干系……”
话还没说完,苏卓提起内气,朝西街飞去。公孙逸无奈归无奈,见苏卓行路如此之快,也凭借轻功追随在苏卓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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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街,张大户的家。
说起来,苏卓还是张大户的粉丝。张大户的烧饼堪称一绝,临去青州时,苏卓还专门带了十几个烧饼作为干粮。
没成想回来时张大户已经成了“残废”,不,这样说是不是太不礼貌?
苏卓眼睛滴溜转,观察着张大户豪华的门庭。
原来卖烧饼也能挣这么多钱。
“苏姑娘、公孙公子,请喝茶——”
远远听到一个年长女人的吆喝,苏卓循着声音望去,一位身穿粗布麻衣的妇人端着茶盘朝他们走来。
“这位是张夫人。”公孙逸适时解说道。
苏卓狐疑,一双眼睛看似不经意间地把张夫人里里外外都打量个遍。
“是妖怪?” 公孙逸要拔剑。
“不,” 苏卓伸手挡住公孙逸的剑鞘,低声道,“这张夫人,穿得也未免太寒酸了些。”
公孙逸无语。敢情是嫌人家的衣裳太便宜。
“来来来,快坐,用茶——”
妇人声音清朗,毫无悲哀之色。
“公子、姑娘,请二位一定还我们老爷一个清白。我们老爷为人朴实,做生意从不缺斤短两,开埠以来,游客翻了四五倍,可我们老爷从不涨价,依旧为民做烧饼……”
念及悲伤处,张夫人挤出两滴眼泪。
苏卓和公孙逸对视一眼。
太假。
苏卓撑起扇子,捂住嘴唇,与公孙逸咬耳朵。
“我看她开心得很。说不定就是她阉的。”
“可是其他人呢?难道都是她阉的?”
“也有可能是效仿作案…”
“不,仵作查看过伤口,皆为同一人、或者同一妖怪所为。”
苏卓拧起眉头。她虽与公孙逸不大熟,但他的专业水平还是值得信赖的。
好吧,看来不是什么简单的案子,银两得要多些了。
“咳咳,你家老爷呢?”
“还请姑娘稍微等待片刻,我家老爷正在换衣服,伤口还没愈合,正流血呢,每天都要上药,哎哟,可把我们老爷折腾坏了…”
“行了行了,大概情况我们了解。” 苏卓有些不耐烦。这张夫人演技太一般,那双眼睛明明精明得很,却偏偏要伪装成贤良忠厚的好妻子、好太太。
“我问你,张大户可曾养过外室?”
“咳、咳…”
公孙逸差点把茶水喷出来。
苏卓白他一眼,继续问道:
“没有外室的话,可曾与一些青楼姑娘相好?”
公孙逸连忙碰了碰苏卓的手臂,叫她不要乱说,却见张夫人唤人拿出文房四宝,提笔,在上好的宣纸上写下一串花名。
公孙逸哑然。前几天衙门的二虎专门审问过张大户,只提到过一个开早点铺的女人吴二娘,哪来这么多人?
“阿梅、阿丹、阿菊、阿桂、阿兰、阿仙…… 这都是登花楼的姑娘的名号!”
“对,没错。苏姑娘见多识广。”
张夫人郑重地放下笔,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
“这些就是与我家老爷交好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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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这么多人!你们怎么只知道一个吴二娘?”
苏卓把写满花名的纸拍到桌子上。
侍卫刘二虎挠了挠头,“张大户只说了吴二娘这一个人…”
“男人的话能信吗?”
苏卓陡然抬高音量,把侍卫们吓得不轻。这些侍卫很懂苏卓的脾气,如果惹恼了她,能把他们都变成青蛙。
“不过,吴二娘矢口否认,还拿她的早点铺子发誓,说她和张大户绝无苟且之事。” 侍卫补充道。
“这爱撒谎的老东西,依我看,他被阉简直情有可原!恐怕他那东西都烂掉了!”
侍卫不敢出声,朝公孙逸挤眉弄眼。
公孙逸低咳一声,拿了一锭银子,放在桌子上。
“今日有劳苏姑娘了,我们去吃酒,如何?”
登花楼。
苏卓一袭绿衣,与登花楼的百花格格不入,倒衬出她是清水芙蓉,不染俗尘,引得宾客频频回头。若不是公孙逸一把剑一把刀两件家伙都拍在桌子上,恐怕下一秒就要公然抢人了。
公孙逸一口一杯酒,心中有些气,与眼神乱飞的宾客干瞪眼。苏卓却浑然不觉,边喝酒边朝登花楼的百花姑娘们抛媚眼,还一掷千金,叫一个花名“阿仙”的人过来献唱。
“记得报销。” 苏卓低声提醒公孙逸道。
公孙逸冷哼一声,懒得搭腔,闷头喝酒。就连阿仙动人曼妙的歌声也不曾打动他任何。
“姑娘、公子,二位今日来得真不凑巧,我们登花楼的乐师告假在家休养,不能伴奏,导致我的歌声也…”
阿仙绫罗掩面,只露出一双楚楚动人的眼睛,勾人得很,像是直接从画像里飞出来的仙子,看得苏卓心都酥了半截。
“无妨、无妨。想必那位乐师也是一位妙人才子,不然如何能配得上姑娘如此惊艳的歌喉?”
苏卓笑嘻嘻地恭维,公孙逸朝天翻了一通白眼。
“那是,文公子此人,只应天上有,生在人世间,实在是我们的福气,只可惜…”
提起文哥儿这个人,阿仙就有滔滔不绝的话要讲。苏卓耐着性子听着,捡出重点:
“文哥儿每天弹琴奏乐,不光和登花楼的女人交好,也和采香楼的女人来往密切。还有一个采香楼的女人为了文哥儿自掏赎金,追到登花楼来…”
公孙逸皱眉,“有了赎金却不赎身,还要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男人再入声色场所,何苦?”
“不只她一个人这么做,据说还有些扬州周边城市的年轻女人,仰慕文哥儿的大名,自愿来登花楼。”
公孙逸一阵恶寒,苏卓觑他一眼,继续说道:
“青楼里的那些人都知道文哥儿被阉了,但还有些人自愿出钱养他,供他一辈子呢。”
“他们还说,文哥儿不止会弹琴,也很会照顾女人。曾经他最喜欢的女人就是阿兰,可是阿兰病了,花柳病。”
“日前阿兰就在登花楼后院修养着。她曾经是花魁,嬷嬷还盼望着她早日康复、继续挣钱。”
话音刚落,公孙逸便提着刀剑,驾着苏卓,飞上云霄。待苏卓反应过来时,二人已经在屋顶吹风赏月喝酒看星星了。
苏卓干笑几声,很不愿意地承认公孙逸除了没有法力,体能轻功武功样样比自己强。
“这就是登花楼后院。”
公孙逸微抬下颌,苏卓顺着方向看去。
一片漆黑,只有一个房间里有点点烛火。
苏卓忽然想到什么,猛拍公孙逸的胸膛一掌。
“你对这儿很熟?还来过登花楼后院?”
公孙逸面不改色地点头。他内力深厚,苏卓这一掌没用法力,如同挠痒痒。
“还点头?我看下一个被阉的就是你!”
“我来这里办过案。” 见她误会了,公孙逸连忙解释道,“我来扬州办的第一个案子就是在登花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