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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除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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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到了除夕。
大家热热闹闹过了一个年。
吃过晚饭,花千初没有像往年一样跟颜生锦一起守岁,而是先回到自己的房里。
颜先生和方若宁两夫妻一起守岁,而小姐只有一个人,月牙儿和月弯儿都担心小姐会伤心。哪知小姐脸上一直噙着笑,回到房里,就把那两件流云绸的吉服拿了出来。
大红的流红绸,在灯光下软红如醉。金、银、黑线织就龙凤呈祥,华贵非凡。
花千初的手艺,名动天下。
这些日子除去吃饭,她就在做这两件衣裳,昨晚,终于完工。
见小姐把衣裳放在身上比划,月牙儿笑道:“小姐和百里少主穿上这样的衣服成亲,一定好看得让人睁不开眼睛啊!”
“谁说我要和百里无忧一起穿?”
“不和百里少主穿,还和谁穿?”
花千初不说话了,把脸贴在柔软的流云绸上,一个娇羞的笑容浮上面颊。
“帮我换上。”她说,“帮我梳头。我要,好好打扮,打扮得,漂漂亮亮。”
只要小姐高兴,月牙儿和月弯儿做什么都乐意。当下便帮小姐换好了衣裳,梳好了头。花千初看着镜中的自己,甜蜜而娇羞,道:“去把锦哥哥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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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生锦来了。见到花千初的时候,微微怔住。
她……太美。
千初当然一直是美丽的。只是她的美丽一向如同朝霞一样绚烂,如同溪流一样清澈,而此刻,她美得如同火焰,让人忍不住化身飞蛾。
软红流云绸,金银线织就。眼眸那么黑,那么亮,像是天上最明亮的星辰,好像一不小心就要化作露水滴下来。
屋子里静静地燃着碳炉,烟玉萝清淡的香气无处不在。她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唇畔眼角,混着说不出的甜蜜与喜悦。
“锦哥哥。”她唤他,“为什么站在门口?坐过来好吗?”
颜生锦依言坐下:“千初,你今年就不要守岁了,早点睡吧。”
“我本来就没有打算守岁。”花千初说,忽然抿嘴一笑,“把眼睛闭上好吗?”
颜生锦便闭上睛。
一条绸布蒙上了他的眼睛,他感觉到她轻轻在后脑处打了个结。
然后,她的手落到了他的腰上,腰间一松,腰带被她解了下来,颜生锦心里一紧,飞快地捂住腰:“千初,你做什么?”
“给你换件衣服。”花千初说,自始自终,声音里都有股甜蜜的娇羞,“还不把手拿开?”
“我自己来。”
“不,我来!”
她坚持着脱下了他的外衣,换了另一件给他穿上。她自己穿衣服都要别人侍候,哪里帮别人穿过衣服?好容易才摸索着给他换上了。手在他的肩上停过,在他的胸膛停过,在他的腰间停过……颜生锦一直屏住呼吸,等她说了一声“好了!”,才长长地透出一口气。
花千初给颜生锦倒了一杯酒,送到他手里。
颜生锦接过来喝了。
如果他的眼睛没有被红绸蒙住,他就会发现,花千初倒酒的时候,手在轻轻颤抖,一杯酒,有大半杯洒在了桌上。望着他喝酒的目光,又是紧张,又是憧憬,看着他一杯喝了下去,才像石头落了地似地,抚了抚胸口,吐出一口气。
“千初,你到底要玩什么花样?”颜生锦摸了摸眼上的红绸布,嘴角有丝微笑,“你想玩捉迷藏吗?”
“我早就不玩捉迷藏啦!”花千初说,微有些不满,“你还当我是个孩子!”
“是。千初早已经是大姑娘了。”颜生锦微笑,“那么,花小姐,你拿布蒙着我的眼睛想做什么?”
“嗯……那件事情要等一下才能做……”花千初沉吟,“你还是先喝酒吧。”说着,又送了一杯到他手上。
“什么事情?”
花千初忽然红了脸:“都说要等一下啦!”
“好吧。”颜生锦随她去,喝了酒,问,“你身上穿的,是你的嫁衣吗?”
“嗯。”花千初抚着身上柔软的衣料,问,“好看吗?”
颜生锦微笑:“你做出来的衣服,哪里有不好看的呢?”
花千初十分开心地笑了:“你穿起来也很好看。”
“说什么话,那可是女子的嫁衣,我怎么能穿?”才说完这一句,心头猛地一跳,捏了捏身上的料子,震惊得站了起来——他掌管花家织造生意这么多年,一摸便知道身上料子是流云绸。
而花千初身上穿的嫁衣,正是流云绸!
他蓦地扯下了蒙住眼睛的红绸,一点也不错,自己身上穿的,正是大红流云绸,上面绣着同花千初那件嫁衣相近的龙凤呈祥图案,这是——这是一件成婚时才穿的吉服!
“千初你……”
“过来照照镜子。”花千初把他推到妆台前,满面都是笑容,眼睛亮如晨星,“看!”
镜中并排站着两个人,同样质地与花纹的衣服,看起来恍如一对璧人。
然而他知道不是的。不是的。他是她的管家,他是她的叔叔。他已经有了妻子。她也有了未婚夫。这付景象,就如镜中花,水中月,倒映出来的,多么美丽,却只是虚幻。
他缓缓地转过身来,眼中哀伤如水:“千初……这身衣服,不该给我穿。”
“这是特意为你做的,为什么不该给你穿?”花千初立在他面前,明眸望向他,坦坦荡荡,清清澈澈,没有半丝尘埃,她轻轻地靠在他怀里,像从前每一次一样,头贴在他的胸前,“这两件衣服,只有我们两个能穿。”
“千初……”
“不要说话。”千初低低地说,“记得吗?以前每一年除夕,我都要送一套新衣服给你过年。这一套,就是我送给你的。而且,今天我还要送另一样东西给你。”
“什么东西?”
花千初自他怀里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忽然轻轻一笑,把那条红绸带重新蒙在他的眼睛上,然后,掂起脚尖,轻轻地,轻轻地,吻了他。
颜生锦浑身一震,明知自己该退后,明知自己该推开她,可是在这两唇相触的一刻,他明明显显地听到身体里面“轰”地一声响,仿佛有什么东西被点燃,火焰沿着血液烧到大脑,他的头一晕,竟然抽不开身。
而她的吻是这样生涩。只是用唇在他的唇上厮磨。
红绸蒙住他的眼,面前一团晕红的柔光,像是一个不真实的世界,像一个绮丽的梦境。这一定是梦。只有在梦中,他才无法控制自己,只有在梦中,他才会放任自己的感情,只有在梦中,他才会这样燃烧。
他的手紧了紧,紧了紧,再也控制不住,他抱住了怀中柔软的身子——吻了下去。
她的唇细腻、清香,仿佛只要轻轻一咬,就会像樱桃一样渗出清甜的汁液。他的身体被火焰烧得快要干涸,他焦渴地吸吮着唯一能够解救他的清泉。身体越来越热,不够!不够!他的身体在嘶吼,这一点点不够!
手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解下了她的腰带,扯开了她的衣襟,他抱她抱得那么紧,恨不得把她整个人都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去!
他再一次扯开了绸带,扔到一边,显现在面前的,是她羞红了的面颊,她软软地靠在他怀里,说不出的欢喜与羞涩……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做丈夫的他,真的跟做哥哥的他完全不一样……
他的唇蔓延她的脸,她的脖颈,她的耳坠……他的呼吸粗重,好像承受着什么强大的催促和痛苦。他一手拔下她的簪子,发丝披散了一身。他握着那支簪,刹那之间有什么东西在已经浑浊的脑海里闪烁了一下,只一下,他看见了镜中的景象!
千初在他怀里,衣衫半解,头发散发,而他,满眼都是欲望,满眼都是血丝——
他在干什么?他在干什么?!
有巨大的声音响彻在屋子里,那是他的魂魄在咆哮,可是他的身体却控制不住地想亲近她,想再拥抱她,想再亲吻她,想再要得更多!
灵魂与欲望在身体内剧烈地拉据,他仿佛快要被撕成两半,整个人僵立在当地。
他的脸色可怕极了,花千初有些吃惊,“锦哥哥……”
听!听!她叫你锦哥哥!你是她的锦哥哥!你伴着她成长,你愿意牺牲所有来换取她的快乐与幸福!这,这就是你让她幸福的方式吗?!
“不……不……”他一步一步退后,身体却产生极大的抗拒。从来没有过哪一刻,身体像现在这样不听使唤。他控制自己的身体与情感,一向那样做得那样好!甚至没有人看得出他真正的感情!
然而今夜,然而此刻……一定,一定是有哪里不对!
他快要控制不住一心靠向花千初的身体,蓦然一咬牙,手里的簪子狠狠地扎进另一只掌心——
剧痛,令元神激越,为身体换来一丝清明。
“锦哥哥!”花千初大吃一惊,脸上的红晕褪尽,“你要做什么?!”
“不要过来……”他努力以平静的语调说,然而每一个字都在颤抖,那是他的身体在疼得轻颤,“我不能……”
“可是我愿意啊!”花千初的泪落了下来,慌乱地去翻箱倒柜,想找一些止血的东西,却什么也没找到,“月牙儿!月弯儿!”她嘶叫,却没有回音,她忘记了,她早就吩咐她们远远地走开了。
血一滴一滴,从颜生锦修长的掌心滴落,颜生锦整张脸都疼得快要扭曲,他阻止拿着那块绸布跑过来给自己止血的花千初,“忘记这件事……千初……”他吃力地说,“我会忘记,你也要忘记……”
手上再用一把力,掌心几乎整个被簪子洞穿,强烈的痛楚撕裂了他,同时也给了他对抗身体与欲望的力量。他撞开门,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锦哥哥——”花千初在背后凄厉地叫,“我不会忘记,今天晚上,我把自己嫁给了你——”
凛冽地寒风吹过,把这句话带向了漆黑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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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云的屋子离花千初的最近,听到这样凄厉的声音,立刻披衣而起,往这边赶来。一踏进房门,就见花千初一身华丽嫁衣,伏在地上哀哀地哭泣,背脊不停地抽动,哭得那样伤心。
“千初……”庆云的心一下子紧了起来,“发生什么事了?”
“庆姐姐……”花千初抬起泪光淋漓的脸,忽然跳了起来,“快!快去看锦哥哥,他、他受伤了!”
“受伤了?!”庆云飞快地掠过房间,“有贼人进来吗?”
“不是,不是!”花千初飞快地摇头,泪光落洒一地,她哽咽得说不出话来,拉了庆云就往颜生锦的屋子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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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哐”地一声,房门被撞开,衣衫不整满面急泪的花千初带着庆云闯了进来,正准备脱衣睡觉的方若宁吃了一惊。
“锦哥哥呢?”花千初急急地在屋子里转,“锦哥哥呢?”
“他不是被你叫去了吗?”方若宁冷笑,“我还没问你要我的丈夫呢,你倒反过来问我。”
“锦哥哥在哪里?锦哥哥在哪里?”仿佛没有听到方若宁的冷嘲热讽,花千初神经质地满屋子乱转。
“不在这里,一定在书房。”庆去说。
花千初猛然一醒,飞快地跑了出去。
守岁之时丈夫被别人叫出来,方若宁当然吃醋。可是吃醋归吃醋,从花千初的神情上看来,明显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她也有些着急,跟着两人一起来到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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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一片漆黑,并没有点灯,远远看来,似乎并没有人。花千初第一个冲了进去,门是虚掩的,他一定在这里!
“锦哥哥!”她带着哭声唤。
没有人应。整个屋子黑沉沉地。却隐隐传来几下压抑着的喘息声。
她飞快地奔到书橱背后,果然,一个人影半躺在那儿。
“锦哥哥……”花千初的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
一团灯光亮起,庆云点起了灯。方若宁抢先走了进来,只见高高的书橱背后,颜生锦抱紧握着自己的手掌,满面痛苦,喘息隐隐。
“回去……”颜生锦额上泛出大片的冷汗,“千初,你快回去。”
花千初一个劲地摇头,一个劲地落泪,祈求的目光望向庆云。庆云已经搭上了颜生锦的脉门,细看颜生锦的脸色,明明是失血,脸上却是绯红的,连眼眶都充了血。她的脸色微微一变。
“庆姐姐,快救锦哥哥啊!”
庆云掠了一眼方若宁:“颜生锦,只有颜夫人能救。”
方若宁的脸色惨白。灯光映照下,颜生锦与花千初一身大红的绸衣深深地刺痛了她的眼睛。同样的衣料,同样的花纹,傻子也看得出为这是一套喜服!
他想干什么?她想什么?他们想干什么?!
她的心里又妒又恨,紧紧地咬住下唇。
然而此刻的颜生锦看上去是这样的痛苦,他的脸一时绯红,一时苍白,掌心的伤口那样深,他自己握着那根扎进掌心的簪子,居然还在不断地用力,他想扎死自己吗?
这个躺在地上、仿佛在同自己的灵魂与身体抗衡的颜生锦,是那个在风雪天里让自己上了马车,把自己带回杭州的人吗?
她永远都记得他掀开车帘时露出来的那张脸,目光温和,面容淡定。他永远都让人信赖,永远都给人希望。而今他这样痛苦,这样无助,方若宁的心仍在妒恨,身子却不由自主在他身边蹲下,颤声问庆云:“我要怎么救?”
庆云脸上有种很奇怪的表情:“他,吃了春药。”
春药?!
方若宁蓦然瞪大了眼,下一瞬,她的目光似夹着刀子与火焰,狠狠地投在花千初脸上!
“千初,我们出去吧。”庆云说,“这里交给颜夫人就可以了。”
“可是锦哥哥……”
“颜夫人有办法的。”
“不……”颜生锦低低地开口,声音是满是苦苦压抑的痛苦,“庆大夫,还有……别的方法,是不是?”
庆云迟疑了一下:“那只有放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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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根中空的银针刺入颜生锦的脉门,殷红的鲜血沿着针尾流了出来,滴到装满热水的铜盆里。
不一会儿,整盆水面都染得通红。
灯光影影重重,照着下面的人。
花千初和方若宁已在颜生锦的坚持下被支开,屋子里只剩黑衣的庆云守在旁边。
颜生锦仰面躺在书房里面的床榻上,眼睛睁着,一眨也不眨。
鲜血在流失,混在血液里的燃灼感也在慢慢流失。整个人忽然变得空荡而轻灵。魂魄仿佛脱离了身体,悠悠地漂浮在半空。
“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是在她出生那一天。”他静静地开口了,仿佛是说给自己的魂听,“那年我十岁,刚从学堂回来,花家门口就在放鞭炮,原来是夫人生了双胞胎。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双生子,就缠着爹让我进去看。本来没满月的孩子,是不许外男见的。但是老爷和夫人对我爹都十分敬重,一直把我当小弟一样照顾,说是自己人没关系,还让我抱了抱孩子。
两个孩子并排躺在一起,长得一模一样,我觉得有趣极了,简直不知抱哪个好。忽然左边的小孩对了笑了笑,我就抱起了她。那就是小千初。”说到这里他轻轻微笑了一下,“知道为什么叫千初吗?因为两姐妹是在快开亮的时候生的。姐姐生的时候,天还没亮,还是晚上,便叫千夜。妹妹一生出来,天就亮了,便叫千初。”
庆云静静地听着。知道他根本不需要对话,也不需要听众,他只是说给自己听罢了。
“两姐妹一生下来就那么不同。千夜时常生病,千初健康活泼。后来千初的外婆说,双生子不能放在一起养,否则其中一个必定会被克死,便把大小姐抱到唐门去了。于是只剩下千初一个人。但是她并不寂寞,因为所有人都喜欢她。她从小就爱笑,笑起来十分漂亮。每个人看见了,都忍不住抱抱她,逗逗她。”
“她长到三四岁的时候,我给她抓过小鸟。不过那个时候我已经开始参加乡试,并没有什么时间逗她。顶多是隔着园子看到丫环嬷嬷们带着她在园子里玩。后来我一路过了府试,去了京城……再回来的时候,花家宅院已成瓦砾场,我在未烧尽的凉亭看到了她。她趴在那儿睡着了,满面都是泪痕。我抱起她,她就醒来,睁开眼来。”
“我总记得她看我的那一眼。孩子的瞳仁那么大,隐隐竟有悲伤。她看着我,好像在衡量我是不是可信,最后她靠在我的怀里,头发那么柔软。我的心也跟着软了。本来只是想回来替我爹发丧的,发丧之后,小千初已经缠上了我,我也舍不得她。于是就留在了花家。”
“于是,我学着做起了生意。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成为一个生意人,爹一直希望我通过科举跻身仕途。然而我终于接手了花家的生意。慢慢地把元气大伤的花家恢复到原先的位置。唐门帮了花家许多,花氏一族也帮了许多,纵然如此最开始的时候我还是忙得焦头烂额,每天从店铺回来,恨不得躺在床上就此睡死了,第二天就不用再去面对那繁琐庞大的账目。然而我还有千初要照顾。那时的她时常做噩梦,总说有火烧她。只在跟我一起,她才睡得安稳。有时累极,恨不得撒手而去,在半夜醒来时看到睡得安然的千初,忽然又有了重新支撑下去的勇气。”
“知道我最感激上苍的,是什么事吗?是那场灾祸,发生在千初五岁的时候。如果发生得晚一点,发生在千初完全开始记事的年纪,那,就太残忍了。多好,当年她只有五岁。会有噩梦,但也很快消散了。我希望她永远快乐,永远像孩子一样快乐。我有意地隔绝了尘世许多的阴暗,于是每个人都看到了一个异常纯真的花千初。他们说这是我图谋花家家产的阴谋举动。没有关系,只要千初是过得开心的,我不介意别人怎么说我。”
“我一直都告诉千初,她是这世上最幸福快乐的人。因为我会用尽一生心力地守护她的快乐与幸福。我一直坚定地认为我是对的。因为千初一直过得很快乐。可是,从什么时候起,千初不再像以前一样无忧无虑了?我做错了吗?我口口声声都是要她快乐幸福,为什么,却又让她痛苦,让她流泪。”
流泪的是他自己。
一滴泪,从他的眼角滑落,浸入到鬓角里去。
又是从什么时候起,自己看到她就满心欢喜,看不到她就忍不住思念,出门远行,心上总是牵挂,自梦中醒来,总是带着她的残影?
是从什么时候起,她不叫他叔叔而叫他哥哥,他不再表示反对?
也许,他也想沉溺到这个错误的称呼里,做一场错误的幻梦?
到底是什么时候起呵,苍天跟他开起了玩笑,竟然让他发现,自己爱上了自己一手带大的女孩子?
书房灯影迷蒙,照着他的脸,照着他无人知晓、深埋在岁月底下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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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云安静地拔下金针,为他包扎好伤口。端起满是鲜钱的铜盆,走了出去。
一到门口,愣住了。
花千初和方若宁都没有回到自己的房间,她们都站在门口,站在除夕之夜的寒风里。
“他怎么样?”
两人一齐开口。
“他已经没事了。”庆云拦下提衣就要进门的花千初,“我送你回去吧。”
她拦下了花千初,却顾不上拦方若宁,见方若宁要进去,唤道:“颜夫人,颜先生现在最需要的就是静养。我想他不会愿意任何人进去打扰他。”
连自己刚刚在里面,也是对他的一种打扰。
就让他,在这个除夕之夜里静静释放自己的情绪吧,那看看似淡定的男人,已经压抑得太多、太久了。
庆云的话,打消了方若宁进门的想法。她回过头来,经过花千初身边的时候,重重地“呸”了一口:“不要脸的贱货!”
在颜生锦的格外控制下,从来没有一句带有任何恶意攻击的话进入过花千初的耳朵,这一句一入耳,花千初茫然,不明白方若宁的意思。但是看到方若宁一脸的怨毒与恨意,花千初本能地知道她在咒骂自己,背脊一寒。
庆云冷冷道:“颜夫人请自重!”
“叫我自重?”方若宁的声音里充满了压抑的怨恨,“该自重的是她!竟然要靠春药来得到男人!竟然要偷别人的丈夫!哼,我倒要全杭州城的百姓来评评理,看看到底是谁犯贱不自重!”
庆云脸色一变:“如果你把这件事泄露出去,颜生锦第一个不会原谅你!”
方若宁的脸色也变了,知道她说的是真的。然而越是这样,她脸上的怨毒就越深了。她把这怨毒的目光投在花千初脸上,重重地“哼”了一声,甩袖走开。
“她骂得对……”花千初颤巍巍地开口了,“是我不好,是我错了……是我把锦哥哥害成这样的……”
庆云叹了口气,扶着花千初回房去,只觉得花千初的身子像冰块一样又冷又硬。叫月牙儿和月弯儿打来热水,替她擦了手和脸,又往碳炉里添了碳,花千初的身子,却一直温和不起来。
“是我不好……是我错了……”她反复叨念着这两句话,颜生锦痛苦至极的模样就在眼前,“是我把锦哥哥害成这样的……”
“千初,千初,你看着我。”庆云把她的神志摇回来,直到她的眸子缓缓地对上了自己的视线,才问道,“告诉我,你哪儿来的春药?”
“春药?不,不,我知道那是春药。”花千初的脸上淌下急泪,“堂嫂告诉我,有了它,就可以生米做成熟饭,就算不愿娶我的男人最后也会娶我……我真的很想嫁给锦哥哥啊!我把它放在酒里,我把酒倒给了他喝——啊——”花千初猛然抱住了自己的头,“我不知道那是毒药啊!我不知道会把锦哥哥害成那个样子啊!”
“那不是毒药!”庆云抱住她,安慰她,“春药不是毒药。”
“可是锦哥哥痛成那个样子!”
“其实他不用那么辛苦的,无论是你还是方若宁,都可以……”说到这里庆云打住了,顿了顿,道,“总之,那不是毒药。那样的痛苦,是颜生锦自己选择的。”
“为什么?”千初苦恼地流泪,“为什么他要选择那样的痛苦?”
“因为他宁愿痛苦也不愿娶你。”
庆云索性把话放明白了说,趁早断绝花千初的痴念。
花千初整个地愣住,连泪都忘了流。
“记得吗?我曾经跟你说过,人的生命里会有很多东西……”
花千初怔怔地望着她,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怔怔地问:“他宁愿那样痛苦也不愿娶我?”
“……是的。”
“他宁愿那样痛苦也不愿娶我?”花千初一遍一遍地问,眼神怔怔地,眼睛瞪得极大,瞳仁里却一片空茫,“他宁愿那样痛苦也不愿娶我?”
庆云一怔,有些后悔自己把话说得太直了。
“他宁愿那样痛苦也不愿娶我?”
庆云皱了皱眉,知道她再这样问下去,整个人恐怕要疯了,取出一枚银针,悄然刺在她的的穴道上。
花千初无力地倒在了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