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宿命其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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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辰坐在新家门口，紧闭着眼，头埋进膝盖。
一直到很久以后他再回想这天，脑海中只有一个场景：自己灰头土脸地站在警笛声中一脸茫然，这是他从交警墨镜的反光里看见的。
然后姑姑陆佳赶来，牵着他的手去了很多地方。医院，警局，街道办。
那是2005年，那时他只有六岁。他知道，从这一天开始，他永远都不能再见到父母了。
尽管是在A市这座一线城市，陆佳仍然算得上中等富裕。她一生未婚未育，这倒让她在接过陆辰的抚养权后不用面临更多家庭中的麻烦，毕竟那是一个很懂事的孩子。
“嗨。”扎着公主头的小女孩儿打开对面的门走了出来，嘴里含着根棒棒糖。
寂静了许久的楼道突然响起人声，陆辰猛地一抬头，把小姑娘吓了一跳。
“嗨。”他重新低下头，“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笑了，露出一排有个缺口的牙：“我叫莫凌！”
“我叫陆辰。我六岁，你呢？”
“我也是！我爸爸和妈妈都去很远的地方了，要我长大了才能回来，我这几天都无聊死了。你来真好，终于有小朋友和我玩了！”
陆辰无言看看她，应了一声，随后叹了口气。
这番说辞在今天早上就被陆佳推到了他面前。
十四岁，两人一起从对口中学的教学楼里走出来。长到这个年纪，他们都已经变成了不太爱说话的孩子。一路无言。
良久，莫凌轻声问了一句，“你相信有命运这东西吗?”
“相信吧。”
“那我的命运，我知道是什么了。”莫凌又道，“总有一天你也会知道的。”
一直到两人在家门口分别，他们都没有再交流一句话。
陆辰觉得她今天很怪，只瞥见了她怀里抱着的一堆书。那是从校图书馆借的，最上面的一本叫《人类简史》，看起来挺新。
他想，也许从这时起，她就已经想好了将来要搞科研吧。
十八岁，陆辰收到了A市理工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他想找个人分享自己的喜悦，却发现自己身边没有这样的人。莫凌已经在初中毕业后搬走了。
他给她打电话，得知她已经在学校附近租好了房子。
“你在哪个学校？”陆辰仰头坐在沙发上。
“A市理工大学。”
“啊，那真好。我们又在一起了。”
陆辰本科毕业后出国读了一年研究生，莫凌仍然和他一起。学校里的大家都默认了他们的情侣关系，因为他们从没澄清过。然而只有他们自己各怀心事，中间仍然隔着一层障壁。
如果要将两人二十五岁以前的人生浓缩并写进一本书中，那么它将成为这书的前传。
这些都算前奏，真正的故事刚刚拉起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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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市，2024年。
“凌姐，我来看你了。”病房门猛地弹开，一个男人闯了进来。
床上的人正对着小桌板上的电脑，陈观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医生说了，少碰电子产品。”
“好吧……项目进展得怎么样?”莫凌见状，从病床上支起身，“这两天我一直在看他们公关的动向。”
他示意她躺下：“姐，你不必为公司做这么多。”
“我有我的理由，你不用管……”
“老实说，你的情况让老板很担忧。”陈观接了一杯水递给她。
莫凌摇摇手，“小陈，真的很谢谢你。我走之后，你要把团队带好。”
“别这样说……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辜负你的期望的。”他把水放在了床头，从病房退了出去。
随后病房又陷入宁静。
但这宁静很快被打破了，“507号莫凌！出来做全身检查！”一个年轻的护士小姐冲进来喊道。
莫凌从床上站起来，看着落日的余晖，嘴角微有上扬的趋势。她想起了很久以前那个有关“命运”的话题的傍晚。
另一半天空是灰蓝色，不完全暗，不过路灯已经亮了起来。这也并不是个特别的夜晚。
这是陆辰第二次接触死亡，离开的依然是他最亲密的人。当他赶到医院时，一位医生刚刚从手术室里走了出来，对他摇了摇头：“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这一切都是毫无征兆的，就好像医生也不明白短短几个小时莫凌的病情就可以恶化到这种地步。
洁白的病房真正陷入了死寂。
陆辰狂笑起来。他知道不是自己害她成这样，但他后悔到干呕。他仅仅回家过夜了一个晚上，一切就天翻地覆了。
克死身边人就是他的命运。
出了医院，头顶没有蓝天。
路上行行色色的路人穿梭于马路之间，陆辰眼花缭乱。
远处一个广场上的屏幕开始放广告——“还在为当下忙碌的生活烦恼吗？还不满自己的现状吗？还对未来充满憧憬吗？欢迎抢先体验由市政府推出、由X医疗器械有限公司提供技术支持的人体冬眠项目！项目试投市场，首批冬眠者将享受极低的价格……”
然后是该公司项目总监的采访视频……陆辰眯了眯眼，他记得2023年就在某个新闻媒体号上看到人体冬眠将要推出的消息。
如果试试，那倒也是个不错的打算。自从他上了大学，姑姑就搬到一个南方沿海城市养老，同时开始做水产生意，并越做越大。莫凌走后，这个时代就没有他留恋的人了。
陆辰对自己说，这是逃避现实。但越是挣扎，这个想法就越激烈。
我已经懂事了二十五年，这一次任性一回，也没有人来指责我了吧。他最后想道。
“对不起，莫凌，但我永远和你在一起。这一次，让我当个懦夫吧。”陆辰将一小束雏菊放在莫凌墓前。
两天后，陆辰进入人体冬眠前往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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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辰冬眠期间，时间仍在流逝。
“老板，您已经坐了很久了。”陈观耐心地说道。
老板良久才发出声音：“莫凌走了。”
“我知道。”陈观有些失落地垂下头，“我前一天去看她的时候，她的情况还很积极。”
“莫凌是个很聪明的人，失去她是我们的遗憾。”
他沉重地点了点头：“我赞同。”
老板没再说话。莫名地，陈观想到了陆辰。
严寒。
陆辰能感觉到自己周围的冷气正在慢慢散去，扑面而来的流动着的温暖的空气像和煦的春风。
“您好，陆先生。今天是2109年8月28日，您已累计冬眠85年1月29天。欢迎来到新时代。”柔美的合成声音在身边响起。
一个年轻的护士将陆辰扶起，笨手笨脚地摘除他身上的器械。接下来一周他每天训练吃饭、活动四肢，调节麻木的神经。很快，陆辰出院了。
一开始到大街上的时候陆辰没有察觉出什么不对。但随着脚步的移动，他发现了行人的奇怪之处。
“这些……都是人工智能吗……”
呆滞之际，一个推销员冒出来：“您好！请问您有兴趣了解一下本公司的人工智能吗？”
“呃……有。”陆辰想了想，这是唯一能切入这个时代的机会，“能说说详细情况吗？”
推销员狂喜，将他领到了一处无人的巷子里。他向来是个敏感的人，很快察觉到这里的设施像他那个年代的，与周围的高科技感摩天大楼格格不入。
出于求生本能，陆辰没有问。
“……您看这样可以吗？”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错过了推销员的介绍，只听见一句话。
陆辰不知道那人是在问自己可以什么，便尴尬地点了下头。
“对不起但是，我想问一下，冬眠苏醒的人工作怎么办呢？”
“这要取决于您冬眠的时间长短了吧。我没有冬眠过，不了解。”推销员又推开面前的一扇门，“我们到了。”
陆辰震惊，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巷子，又看了看面前突然高端起来的大楼，一阵难以置信。
“先生，欢迎来到M公司。”推销员平淡地说道。
“这整栋楼，是一家公司？”
“是的。以及，您需要茶水吗？”推销员说着便调出来一个全息显示屏，“哦，您可以先看看我们的宣传图，看看有没有满意的主体形象。”
宣传图大致介绍了M公司的历史。陆辰本以为这只是家野鸡公司，专门赚他们这些刚苏醒的人的冤枉钱；看下来不是，否则也不能包下整栋大楼。这是一家人工智能产业内称得上巨头的公司，想来应该是很靠谱的了。本来他只想把它当作一个链接自己和新时代的短暂桥梁，现在竟然真的萌生了想购买的念头。
所谓的“主体形象”是仿生材料做的，是整个产品包含的项目中中最便宜的部分，因为在这个时代已经不需要实体人工智能了。那些街上走动着的，都是二十年前它们还在推广时的购买者的习惯使然。
陆辰怀念自己身边还能见到亲密的活人的日子。如果那实体人工智能能给他带来这种久违的感受，他愿意付这个钱。况且这一点也不为难他的经济水平。
后翻一页是那些实体形象的建模，陆辰仔细端详了一番，最终目光定格在一台编号为M14592058的人工智能上。
因为它太像莫凌了，即使是个男性形象。
这一瞬间，他首先想的是这是个阴谋。也许冬眠改变了他，让他变得阴暗了。这得改改。
“它怎么样？”
“您确定吗？这材料是二零五八年出厂的，性能上肯定比不上我们最新的材料，不过是崭新的，问题不大。您要不要看看这里，有一个月前出厂的。”
陆辰不禁又看了一眼，“我确定。”
他等待着与它正式相识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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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辰在A市的房产是他大学毕业后陆佳给的，那是个平层。他感恩自己的姑姑养育自己成年，还给自己免费的房子，心里怎么也过意不去。陆佳却说，钱就是拿来花的，我那些生意本来就是玩玩而已，等我将来死了一分都带不走，你安心收着，我这还绰绰有余呢。
他不知道怎样感激，想把自己的存款全上交给姑姑，却觉得表达不完。
她又说：“你可是老陆家孙辈唯一的孩子，我们的都是你的，天经地义。用这些钱，走向太空，把我们家发扬光大哈！”……他学的是天文系。
然而我让你们失望了，我只会逃避。梦戛然而止。
门铃突然响起，吓得陆辰差点翻下床。
“您好。人工智能M14592058为您服务。”
沉默了约半个世纪的等待经于在此刻得到了回报。
“你好。我叫陆辰，是你的……主人。”
这是M公司半个世纪前的载体，里面运行着庞大的LIGHTS系统（Learning and Improving Grades of High-Technological System）。公司将为购买者提供家用人工智能产品，以便日后运作。选择了本项目的购买者会先选择一个满意的躯体，并在系统植入家中后见到这副躯体，在有出行需求时可以随意使用。而眼前这个甚至比陆辰高些许的人工智能，则作为他家的系统主体，向其它产品发布指令。
M14592058环顾了一圈，很快在数据库中建立了陆辰家的3D模型。应用信息很快载入完成，M14592058道：“请您授予管理权限。”
“哦，授权。你们支不支持给人工智能起个名字的操作？”陆辰斟酌地问。
吸尘功能在后台操作下打开：“支持。不过，您可以直接叫我1459。”
“哈哈哈哈！我想想啊……叫你cosA吧！”他想起十四岁那个下午。那天他们学了锐角三角比。
“储存词汇‘cosA’。”M1459208,也就是现在的cosA，用虽温润但机械的声音说到。
陆辰嘴角勾起了一抹微笑，几乎看不出来。
起初的一段时间陆辰总是饶有兴致地看着cosA那张脸，永远呆板冷漠，就像莫凌曾经的招牌表情——面无表情。他想，至少现在，她换了种模样和他在一起了。
然而过了几周，他便发现人工智能的话很多，这让他很不适应。他还专门联系了M公司的售后办理柜台，问问有什么办法把它智能语音的发动频率调到最低，当然无果。陆辰咬牙，恨铁不成钢地双手锤了下墙。
cosA的人头投影：“不要太着急去否定一些东西，您或许只是今天心情不好。”
“……”对着那张脸，他倒是说不出话来了。
“晚安，陆辰先生。”说完这句，那头像闪了闪就熄灭了。
一切似乎正在回到正轨，之后陆辰又开始给自己安排新工作。他也是极为聪明的人，很快融入了这个社会。他几乎放松了，以为生活会一直这样容易下去。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宿命其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