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烟花》应非晚

3、遥远的时光

　　放假前的最后一节课是地理课。在黄时雨眼中，除了语数外和两门选修，其他科目都是可以用来开小差的。她拿出草稿纸，在上面画动物军团，想象着自己带领动物军团所向披靡，大战以老耿为领袖的老师军团。黄时雨努力把每个兵都塑造得孔武有力，画得差不多了，她把纸拿起来欣赏自己的大作，然后听到周川在后面小声喊：“黄时雨，你这是画的妖怪吗？”

　　“这是大象和长颈鹿，什么眼神！”

　　黄时雨又看了看自己的画，他是怎么看成妖怪的，小时候《西游记》看多了吗？

　　随着一声下课铃响，终于放假了，可秦浩踩着铃声进来了。

　　“下面我说两件正事啊，相信各科老师都布置作业了，回去以后要好好学习，你们都高二了，既然已经分科了，就要有侧重地学习了，别一天到晚想着玩。你们总觉得现在离高考还很远，一眨眼的工夫就到了，还有啊，假期一定要注意安全……”秦浩啰里啰唆地说了一堆废话，走廊里传来别班同学的欢呼声，国庆小长假开始了。

　　黄时雨一路小跑，在二楼楼梯口碰到初中同学郑嘉辰和张旭。

　　郑嘉辰一把抓住黄时雨的书包背带，黄时雨怎么也挣脱不了。

　　“跑那么快去哪啊？”

　　“我小叔在学校门口等着呢，快点放开我。”黄时雨大喊。

　　“假期我去找你玩啊？”

　　“没空！”黄时雨挣脱郑嘉辰，赶紧往校门口跑。

　　“张旭你说她这么多年了，怎么还这个样子，不愿意搭理人。”

　　“你别总招惹她。”

　　黄时雨到校门口，小叔和黄安悦已经在等着她了。

　　“怎么那么慢啊，我们都等了你好一会了。”黄安悦玩着手机表达不满。

　　“老师拖堂。”

　　“我先带你们去吃饭，小雨，你今天就在我们家住下，明早一起去奶奶家。”小叔乐呵呵地跟黄时雨和黄安悦说着这两天的安排。

　　“知道了。”黄时雨乖巧地答应着。

　　吃过晚饭，黄安悦把买回来的两大袋零食一股脑地倒在茶几上，打开电视，拆开一袋零食，瘫坐在沙发上。黄时雨完美复制黄安悦的动作。

　　“小雨，高二学习紧张吗？”小叔在旁边坐着问黄时雨。

　　“还好，我们还没到高三呢。”

　　“那就好，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你看你妹妹，她就一点压力都没有。”

　　黄时雨听到这句话，手里妙脆角的袋子差点没拿稳，心想叔叔真是有意思，我哪有她那么心大啊，天塌下来你都能帮她顶着，可是我不行，天塌下来，我爸妈在哪都说不定呢。

　　“好好的说我干吗呀。”黄安悦正看着电视剧呢，就听到自己的爸爸和姐姐在一旁嘲笑她。

　　说了几句话，黄建国觉得电视剧太无聊，就回房间睡觉了。

　　“姐，你给我讲讲你们高二的八卦呗，有没有长得帅的，篮球打得好的，那种全年级都知道的帅哥？”黄建国刚走，黄安悦开始八卦。

　　“没事别瞎看那些小说，到了高中，王后雄才是每天都会见的男人，其他人都要靠边站，每天和你朝夕相处的，是做不完的试卷和练习册，学习成绩好还帅得人尽皆知的男生，不存在的。”黄时雨觉得自己堂妹去上高中就是图谋不轨，没关系，生活会教会她，什么叫落差。

　　就在黄时雨和黄安悦躺到床上准备睡觉的时候，黄时雨的手机有消息提示，周川申请加她□□。黄时雨通过后，周川问的第一句话就是放假打算去哪里玩。黄时雨迷迷糊糊地回复哪都不去，本想着放下手机睡觉，提示声音又响了。

　　周川：我明天要和爸妈去海边，想要什么礼物，我给你带回来。

　　礼物？自己和他还没有熟到这种地步吧？

　　周川：就当是作为你被耿主任训斥的补偿。

　　黄时雨：不用了，这点小事不用放在心上。

　　周川：那我看着给你买了。

　　黄时雨没有再回复，放下手机睡觉。

　　第二天一大早，黄时雨和黄安悦就被叫起来去奶奶家。黄时雨刚上车就呼呼大睡，等醒来的时候，车子已经行驶在一大片稻田包围的水泥路上了。正值秋收，田里一片繁忙景象，叔叔把车窗摇下，跟村子里来来往往的乡亲们热情地打招呼，车子很快就到了奶奶家门口。

　　黄时雨是在爷爷奶奶家长大的，6岁之前，大部分时间都在乡下，后来才回到爸妈身边，直接从幼儿园大班上起，自从爷爷去世，她只有逢年过节才会来奶奶家。

　　奶奶的脾气很古怪，总是一副看谁都不顺眼的样子，黄时雨妈妈有点像女强人，得理不饶人，黄安悦的妈妈，用奶奶的话说，就是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花钱如流水，这样的三个女人凑在一起，不出三句话就得吵起来。不过后来小婶解脱了，因为小叔和小婶离婚好多年了。

　　以前，黄时雨总觉得奶奶是因为和妈妈的关系不好，才不喜欢自己的，所以小时候，她总是想要讨奶奶开心，会没事往奶奶身边凑，会帮奶奶喂小鸭子，但是奶奶都对她爱搭不理，大部分时候，黄时雨都是跟着爷爷。直到有一天，黄时雨听到奶奶说想要爸爸再生个男孩，她才知道奶奶为什么不喜欢自己。而自己成为独生女，还要感谢计划生育政策，爸爸总不能为了儿子把工作丢了。

　　所以从很小的时候，黄时雨就明白，不是你努力或者委曲求全就能得到别人的喜欢，因为这个世界上有一种无能为力叫偏见，有些偏见是没办法改变的。

　　“到了到了，你们两个快点下车拿东西。”黄建国把后门打开，让两个小丫头出来。

　　“奶奶。”

　　“奶奶。”

　　进门之后，黄时雨和黄安悦一人叫了一声。奶奶把老花镜往下压了压，微微抬头看了看两个孙女，只轻轻地说了句；“来了”就又低下头。这是她们祖孙三人十几年来一贯的相处方式。

　　黄安悦坐到沙发上看电视，黄时雨觉得无聊，去院子里转悠。

　　奶□□发已经白了一半，正坐在院子里，腿上放着簸箕，拣米里面的杂物。爷爷去世后，奶奶衰老的速度越来越快，小手指因为关节炎，已经没办法伸直，手背上开始长老年斑。

　　“小雨，你爸妈没来吗？”奶奶抬头问黄时雨。

　　“嫂子昨晚才从工地回来，要晚一会儿到，我昨天去学校把小雨接到我们家，今天早上就一起过来了。”黄建国把院子里的工具收拾好，解释道。

　　“我去做饭。”

　　“不用你做，等会你嫂子来了再做，现在还早着呢。”

　　黄安悦说家里太闷，非要拉着黄时雨去河边玩。两个人出门左拐，走上村子里的一条主干道，从这条路往北走，直通运河边的一个渡口。

　　黄时雨小时候，这条路还是一条土路，雨天泥泞，晴天尘土飞扬。后来建设新农村，村子里全都铺上了水泥路，家家户户也都盖上了二层小楼，甚至还有盖三层的。路边统一砌了花园，配了垃圾桶，但是黄时雨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小时候和爷爷一起去河边，黄时雨觉得这条路很长，要走好久好久才能到，现在走起来，竟然那么短。那时候爷爷会带着她来渡口送爸妈，小小的她牵着爷爷温暖的手，看着爸妈过到河的另一边，背影渐渐消失，然后她跟着爷爷回家。

　　有时候爸妈带着她回家过周末，她到河对岸，会看着这一边的爷爷哭，她不想回家，她觉得爷爷的家才是自己的家，她要去的地方只是爸妈的家。

　　后来旁边修建了一座雄伟壮观的大桥，这个小渡口也就荒废了。

　　“我想爷爷了。”黄安悦突然说话。

　　“我一直都想。”黄时雨看着远处，思绪不禁回到了小时候。

　　爷爷是个很厉害的木匠，可以做出很多精美的家具，会用边角料给她雕刻小动物当玩具，会手把手教她写毛笔字，春天的时候，爷爷会把柳树枝中间的枝干抽掉，只剩下一小段完整的树皮，然后做成笛子，吹曲子给黄时雨听。

　　闲着的时候，爷爷会带黄时雨到运河边玩。那时候，污染还没有那么严重，河边的小石头下面，经常可以翻到小螃蟹。爷爷在铁线上穿上一只蚯蚓，再折一个弯，插在石头缝里，等着鳝鱼上钩。祖孙两人坐在岸边，看着来往的货船，爷爷就开始给她讲他小时候的故事，那是黄时雨最快乐的时光。太阳落山，夕阳洒满水面，爷爷一只手牵着黄时雨，一只手拎着红色的小桶，祖孙二人满载而归。

　　把黄鳝放在水里一夜，爷爷说，这是为了让它把肚子里的脏东西都吐出来，第二天，鲜美的红烧鳝鱼就进了黄时雨的肚子里。

　　比指甲盖还小的螃蟹，成了黄时雨的小宠物。把饮料瓶上半部分剪掉，在下半部分加入河水和泥沙，再放点水草，一个黄时雨牌生态池就做好了。不过通常情况下，小螃蟹都不会活过两天，后来，黄时雨再也不把小螃蟹带回家了。

　　那么多年过去，河北岸建了一个不知道生产什么的工厂，高高的塔状建筑，总是烟雾缭绕，时间久了，河水的颜色变了，鱼少了，小螃蟹和鳝鱼没了，爷爷也已经去世好多年了。

　　看看时间，已经到了中午，两个人很有默契地不再继续这一话题，并肩往回走。

　　回到家，黄时雨的妈妈正在做饭，爸爸正在择菜，叔叔在帮奶奶收拾屋子。黄时雨和黄安悦也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只能尴尬地坐在沙发上，看着大家忙里忙外。

　　“妈，你搬过去和我们一起住吧。”吃饭的时候，小叔又跟奶奶提起这个话题。

　　“我早就说过，我谁家也不去，我这样挺好的。”

　　“妈，你看我和大哥大嫂都挺忙的，没有时间照管这两个孩子，你要是搬过去了，还能给她们做做饭。”小叔开始打亲情牌。

　　“那你就快点找个人帮你照顾，你妈都这个岁数了，就算是帮你，还能照顾几年。”奶奶放下碗筷，一脸不开心地盯着小叔。

　　黄时雨一点胃口都没有了，因为她知道，一场避免不了的争吵就要来了，而且，黄安悦将是这场争吵的主角。

　　“我不需要任何人照顾，想让我爸再婚，不要拿我当借口。”黄安悦永远都是这个样子，不开心就一定要说出来。

　　“我说得有错吗，你看看你，家没个家的样子，我还不如早点死了，眼不见为净。”每次提到小叔再婚，黄安悦总是很抗拒，奶奶总是会拿早死早解脱的态度施压。黄时雨真的不想再待下去了，可又不能离开，只好默默地放下碗筷。

　　午饭后，黄时雨跟着爸妈回家，黄安悦非要跟着他们一起走，美其名曰放假了要好好陪陪姐姐。

　　“我妈这几天放假，你要是不怕，就跟我走。”黄时雨凑到黄安悦耳边说。

　　黄安悦果然很快找了一个借口上了自己家的车。黄时雨无奈地摇摇头，看来，自家老妈的威力，一般人都受不住。

　　窗外的农田和小路渐渐远去，黄时雨的心情也随之轻快起来。

　　“妈，为什么每次来看奶奶都要买那么多东西，我们走的时候又都要带走。”

　　“因为有面子啊，让左邻右舍看看，你奶奶养的孩子多有出息，这叫人情世故，你以后有的学呢！”

　　“奶奶生了两个儿子，又都那么有出息，她是有面子，不过，两个儿子却给她生了两个孙女，又让她抬不起头了。”

　　“黄时雨！”爸妈异口同声呵斥。

　　黄时雨赶紧转过身去，假装去看跟在自家车后面的小叔，但是心里却有一丝得意。

　　把大人努力维持体面的面具撕下来，看着他们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的样子，挺爽的。在他们努力维护的面子里，有多少自己的牺牲，没人体会得到，黄时雨就是要把这个面具撕下来，就算只有一分钟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