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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成长之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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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成长之路
升入中学,我和露露考的是两所不同的学校,之间相隔挺远的。而京霖去的,则是另外一所中学。中秋节我们各自回到镇上,相约一起聚一下的时候,我们聊到京霖,四年了,他转学之后,我们再没见过。他后面也很少再回小镇上,都是在城里生活着。
我在的班级似乎是一团糟。还没正式搞开学典礼前,就已经发生两起打架事件。班主任并不是一个强势的人,这更加助长了班里的混混的气焰。而我仅仅是因为小考成绩在我所在班级第一,就被任命为班长。这实在是一件倒霉到不能再倒霉的事了。
这个秋天,异常凉爽,凉爽的有点冷。而对于班上的大部分人来说,遇到一个成绩好,不喜欢管理班级的“好学生”当班长,就仿佛进入了天堂。
比如请假的时候,当我拿着请假条给班主任看时,他只是看了一眼,就签了名,而那位同学请假的事情只是出去剪头发,可剪头发周末也可以去,他直接请了一天。还有的则是说学校伙食太差了,想出去吃一顿。另外还有人说自己的毛笔落在家里了,要出去买,可我明明看到他带了毛笔。
某天,我在校园的林子里散步,说是林子,其实就是在以前的草坪上种了一大片的树,远远望不到头,可见树林之大。林子里还砌了小石道,这正是散步的绝佳地点。但也是约会的绝佳地点,我总是走着走着,经过一颗大树时,就看到两个人在亲吻,只好连忙走开。明明大家还只是个毛都还没长齐的中学生。
某个夜晚,我又偶然瞥见一对在亲吻。当你住在一个封闭式的寄宿学校,而班级上硝烟四起,这个时候你恰好被任命为班长时,你会发现你郁闷的时长显著增加。小树林似乎是唯一可以消遣的地方了。
露露,祥,听说他们都已经交到新朋友了,而我只有一个人。祥还在读小学,他比我小两岁,所以得过两年才能来读中学。这天,他来学校看我。我从学校出来,远远望见他向我挥手,我仔细一瞧,才认出他。互相问了一番后,他从自行车后面把一麻袋子什么东西提给我,说是刚采摘好的花生,还有自家种的橘子。我问他怎么突然来城里了,他说,就来看看我。
“就来看看我?”我惊讶,有些感动,但这实在没必要。祥是特意来找我跟露露的,为此他要搭两个小时的三轮车,或者搭小火车。
听他说话一愣一愣,晕晕乎乎的,我问他是不是生病了
“哎呀,就普通感冒”,他说。
我说带他去附近诊所看看,他说不用,还要赶着回家,还是去看看露露吧,我只好作罢。接着我们便一起去露露那所中学找她,我们三个人找了个小饭馆吃饭。
露露问我在学校是很忙吗,“其实还好,你知道的,我努力学习为了争取奖学金,除此之外我是班长,还有各种事情要处理,所以没什么时间交朋友,但我过得也挺充实的。”我说,露露点点头,“夏原,你是最棒的”
我笑了笑,祥也拍了拍我的肩膀,表示鼓励。
出了小饭馆,祥和他爷爷下午还要去拿完看病的报告单再回去,我们准备就此告别。我又问了一遍祥到底有没有事,他说真的没事。
“也不知道露露的爸爸情况怎么样了?”我说,露露爸爸已经躺在床上几年了,可情况似乎一直没有好转。甚至,为了看病,露露姥姥死后,露露家那所宅子也卖了,要不是露露爸爸是退役军官,她家可能早就倾家荡产了。
祥说:“等我拿完报告单回来,我们去看看吧”
我说那我陪你一起去医院吧,祥却说不用,叫我先回学校,到时候他来学校找我,再一起去露露爸爸住的医院。
市人民医院在城市西边,坐电车过去要一个小时,祥下午3点来找我,我们坐电车过去,在下午4点到了,等我们到的时候,医院护士已经在换班了。询问了一下,我们找到了露露爸爸的病房,露露也在里面,她显然是在我们一起吃完饭就已经过来了。
我们进去的时候,露露握着叔叔的手,嘴里喃喃地叫着爸爸。她听到脚步声,恍惚间抬头张望,才发现是我们来了。刚刚吃饭还在有说有笑的她,此时眼睛红的像带着黑色杂质的宝石,她用手抹了抹眼泪,却是越抹越多,越抹越多,连带着鼻涕,汗液,泪水把脸抹的一塌糊涂。
“唔哇~”她大哭起来,冲向我,我上前拥抱她,“我该怎么办啊,我该怎么办啊,夏原”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如果可以,我宁愿用自己的命换给叔叔,反正我从来就是一个人,没有爸爸,没有妈妈。露露紧紧咬着牙,无奈而又期待地看着我,眼泪再次奔涌而出,无声地从嘴角流进去,她的头无力地抵在我肩上。我想起以前京霖说过的一句话:死有什么可怕的,不能死才可怕。
好久好久,露露终于停止哭泣。祥突然把我叫到一旁,一脸神秘的样子,他从怀里悄悄拿出一小包什么东西。
我惊讶:这是……弹珠?
见我惊讶,祥更加兴奋了,“对啊”他从这一小包里拿出一个,把那弹珠举在我眼前,对我说:看,这个弹珠,乳白色的!夏原,你见过吗?我其实见过,大城市里什么没有,但我鬼使神差般地摇了摇头???
“嘿,我就知道你没见过”祥说,把那个弹珠放回去,并把那一小包弹珠递给我,我接过,他有些得意地说“这些都给你,夏原”
“这……”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我把那包弹珠放
在眼前仔细看了看,这些弹珠确实好看,乳白色表面还有青绿或青蓝的淡淡花纹,如水墨画一样。
可我现在已经不玩这个了,我丝毫提不起兴趣。我有很多作业,我的成绩最近又下滑了,最重要的是,学校里没人玩这个,大家都是中学生了,谁还玩这个。
祥问:夏原,你那边有收集弹珠吗?
这句话我以为自己没听清,神经却一下子剧烈传递全身——我忘了!我忘了我跟祥之前商量好的,我去城里上中学,我就看看城里有什么好玩的弹珠,好看的弹珠,收集好放假带回去,祥呢,因为比我小两岁,就在村里跟学校里其他人玩,赢弹珠,把赚到的弹珠收集好。这是我们约定好的。
“那个……我有,有啊”看着祥期待的眼神,我一下子不知怎么办,表面镇定,心里却慌了神,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好吧,我就是故意的。其实我记得,只是,我当时真的以为祥只是说说而已,不会记那么久。
主要是我来到这城里上中学后,这里压根没人玩弹珠。我一开学我就各种事情,成绩也是靠后,我实在没什么心情玩什么弹珠,那都是小孩子的游戏了,现在谁还玩弹珠啊。我才发现自己是如此理所当然地就在心里说出了这些话,觉得更加羞愧。不过,城里应该是有弹珠卖的,到时候放假回去买一包给祥,就说是我跟其他人玩赢来的就好了。我想,只能这样了。
祥略有些失望,但只是一刹那闪过,随后他便挥挥手,大方地说:没事,没有收集也没关系。
“不,不是”我连忙说,“我收集了,我收集了很多呢!”
“嗯?真的?”我这样说,祥有些不太相信,有些期待,又有些疑惑。
“当然啦!而且他们实在是太菜了,我还赢了那种五颜六色的弹珠呢!”
“五颜六色的?!”祥惊呼,眼神咕噜转动起来
“对啊!”我继续说,“而且我还有鸡蛋那么大的弹珠!”我说着,五指蜷曲,空出鸡蛋大小的样子。我记得我上次路过一家店,就看到一个鸡蛋一样大的弹珠,那还是我去那里买文具看见的。
祥更加惊讶,脸上满是兴奋。我送祥到车站。他是骑自行车来的。但回去的时候搭到个三轮车,自行车放三轮车上,这样回到镇上的时候就骑自行车会村里。从城里骑三轮车回去,大概要三个小时,现在已经下午五点了,等到家,天估计已经黑了。
还好我今天带了点钱出了,我数了数,递给祥几块钱,祥连连摆手,说:不用不用,我带了钱。而且我要钱干什么。
“没事儿,路上可以找个村头小店吃碗面。” 我说
祥第一次来城里,就为了看露露爸爸,和我,顺便看看病,实在让我心里过意不去。
临别之际,我又问了下我姥姥怎么样了?“她很想你”,祥说每隔几天姥姥就会去村口找人聊天,其实是看看你哪天会不会回来。
她真的想我吗?本来上次我可以回去的,但我没有。快了,放假我就可以回去了,我想。
送走祥,我便往老城区走去,经过一排排灯红酒绿,走了半小时,终于从新城来到了老城区。这里一改之前的繁华和阔大,显得拥挤和零散,但却让我有种回到镇上的感觉,多了丝亲切。
我一路寻过去,只去杂货店和小超市。“不可能,怎么会没有那种大弹珠呢”,我找了好几家店,倒是终于找到了各种颜色的弹珠,但就是没有找到那种鸡蛋大的弹珠,可我之前明明在一家店铺里看到过。天不知不觉就黑了。“只能下次来了”我拿着手里一小包五颜六色的弹珠,上了电车。
我下车的时候,已经晚上十点了。回到学校,我绕到学校的后山,走到围墙边,爬上去,看了看两边没人,一跃而下。回到宿舍,另一个室友已经睡着了,开学两个月,我们只说过一句话,那就是互相问了下对方姓名。因为室友的班级多出来一个男生,而我的班级41个人,21个男生,同样也多出来一个,那个人就是我,于是我们两个就被分到一个四人宿舍了。这种事我已经无感了,似乎从小到大都是如此,我总是多出来的那一个。不过两个人反而清静不少。
“老师来查寝了”待我轻手轻脚准备上床时,一道声音从对面发出。
“他说什么了?”我问
“我说你去班主任办公室交作业去了”
“谢谢”我说。
半年没回家,老实说,我有点不知道怎么面对姥姥了,明明出门的时候我是被骂着走的。联想到其他同学回家都是欣喜若狂,热情地和家人拥抱,可自己实在是有些做不出那些亲昵的动作。
我远远看到了家门,姥姥佝偻着身子,正在门前扫地。
在路上,我听说姥姥又和村里的人吵架了。起因是某个大伯盖房子占了我家一块菜地,姥姥要他换点其他地方的土地给我们,可那大伯蛮横不讲理。这确实完完全全是他的错。
我从桥上走过,远远看到姥姥,可走了几分钟,等我到家时,刚刚还在扫地的姥姥此时已经不在家了。我放下行李,跑出去。姥姥肯定是去找大伯理论去了。
到了大伯家,那门口已经站了很多看热闹的村民。姥姥骂的话很脏,大伯也不例外,大部分是问候对方祖宗的话。
“你怎么可以这样欺负我这个八十多岁的老太婆,你良心过得去吗?”姥姥气得发抖,手指直直地指着那位我只见过几次的大伯,嘴里边说边夹着脏话。
“那菜地以前就是我们家的,只不过后来借给你儿子了”
“你放屁!我儿子死了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那块地本来就是我的”
“在你家旁边就说你的,你…你”姥姥似乎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骂人的话。一时气血上涌,捂着剧烈咳嗽起来,佝偻的身子更加弯了,脸面红胀得眼珠子都快要撑出来一样,眼角衾满了泪液,口水从她嘴里流出一缕。
“呕…咳咳咳,呕…咳咳咳”这来来回回的几句话只发生在很短的时间,我从人群里穿进去,走到姥姥面前轻拍她的背,她抬起头来。
“姥姥”我叫了一声,姥姥见到我,一时间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眼眶瞬间充满眼泪,泪眼婆娑地望着我。她嘴巴微张又闭上,支支吾吾
“孩子,你…你怎么”好一会儿,姥姥情绪还没缓过来,我只感觉她下一秒就要嚎啕大哭起来。
姥姥,不要哭,求你了,别哭!姥姥眼眶盈满泪水,一滴泪无声无息的流出来,随后如一股山泉般杳杳而出,在姥姥崎岖粗糙的脸上四处流散。仅仅是半年,姥姥好像已经老了十岁。我实在难以想象我不在的这半年姥姥是怎么熬过来的,其实就算我在那时候家里我们家也是经常吃亏,经常上当。没有儿子的母亲和没有爸爸的儿子就是如此。一滴眼泪还是不受控制从我眼里流下。
“孩子”姥姥沙哑地叫了我一声
“姥姥”
“你回来啦?”
“我回来了”我说着,想上前跟那个大伯讲讲理,姥姥拉住了我,“算了吧,你爸爸走了,这地是我们的,也不是我们的了”。
姥姥说的其实没错,这地再也拿不回了,现在地上已经盖上了那位大伯的房子。晚上,姥姥炒了一桌子菜,肉占大多数。叫我先吃先吃,又进去炒菜去了。
“吃菜呀孩子,这个肉”她说着,又夹了几块肉在我碗里。“你回家来也不提前写封信或给村里打个电话”
这个学期,自己好像确实也没打过几次电话,每次在电话亭打电话也不知道说什么。再者就是太多事了。我和姥姥的关系好像因为我常年在外的关系,变得越来越好了。
祥居然还没放假,本来我还想找他玩的,放假第二天我来到他学校找他,才知道,祥打架了。祥跟学校里的混混打架了。没人知道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双方都是各执说法,祥和几个同伙说是对方挑起的,混混那个班的那几个却说是祥他们挑起的,祥说的时候把他的脸指给我看,他的脸被抓出一条血痕,而反观那些混混啥事没有。混混那个班班主任反而训斥了祥几句。
祥的班主任不乐意了,去向他们班主任讨要说法,他们班主任于是叫了那几个人的父母来,那几个人的父母跟他们的孩子一样蛮横无理,要叫祥跟他朋友的父母去学校对质。祥的妈妈在外地,祥的爷爷也年老体衰,这事后面就这样不了了之了。祥也没要求对方赔偿,他爷爷问起祥的脸怎么回事,祥就说不小心被荆棘划伤了。
“我妈说过些天来看我”在医院,祥做完了检查,脸上抹了药膏和包了纱布。
“你这样,你妈妈肯定要生气和心疼了”我说,祥的妈妈常年在外地,平均两年才回来一次。小的时候我去他家玩见过一次,对祥特别特别好。
“生气就生气吧,至少可以见到她了”
祥打架居然是为了让他父母生气?这样他们就会回来教育他?我惊讶地看着祥,原来他是故意惹那些混混的。
至少可以见到她了,我脑子里重复一遍祥说的话。有爸爸妈妈是什么感觉呢?虽然我偶尔也会想起两个模糊的影子,但真的会那么想吗?为了这个还要故意闹事,打架只为获得父母的关注,哪怕他们会因此打骂你。
我把那些弹珠递给了他,撒谎说是自己赢得,其实是我匆忙跑去店里买来应付他的。还好祥什么也没问。从第二个学期开始,我的整个痛苦的中学生涯就开始了。
不知道是谁说了我以前的事情,说我以前是个笨蛋,靠着抄袭别人才上了中学。我承认跟京霖那事确实是我作弊了,但除此之外,其他的考试我从来没有作弊过。我发誓。只是显然,有很多人对我这个老师指定的班长意见巨大,把这件事扩散的开来。
于是在我去食堂的路上,在我去图书馆的路上,在我……不管我去哪,总是会有异样的眼光瞥着我。我不明白为什么这很显然是谣言的事情,很多人居然真的相信了。我找上了任崆峒,我知道是他干的。我刚来班上,他就跟我不对付。他问我有什么证据证明是他干的,我就知道他会这么说。可他不知道的是,正是因为我从小就经历这些,早已经习惯了。冷眼,轻视,辱骂,背刺,又如何呢?
“嘿,你居然这么淡定”任嘲讽道
“不然呢?”我说,你永远别想堵住别人的嘴。也许你可以杀死对方,但你不一定能堵住他的嘴,就算你能堵住一个人的嘴,你能堵住所有人的嘴吗。
“根本不可能啊。你以为我想吗,你以为我就是这么贱就是喜欢被骂吗?”我质问他
“你们又怎么能体会那种感受呢?你觉得你很可怜对吗,就因为你觉得我没让你多陪你阿婆两天。可我又有什么呢,我什么都没有”我说。次日一早,任崆峒来示好,但我不接受。在这之前,他求我给他请两天假,说回家看看阿婆。但班主任不给他批,我也没有办法,谁叫他平时在班里总是跟老师对着干呢?
“你们都一个样”,我说。谣言依然四起,但我却越发安之若素,这世界本就是这样。或许,这就是我的惩罚吧。某天,我在去图书馆的山间小道上,一女一男从路旁突然走到中间,拦住了我。
“哈喽,同学”她说 “嗯?哈喽,你是?”我说,友好地回道
“奥,我是7班的。你是2班的班长吗?”
“之前是”我说
“哦~你就是那个靠抄袭上来的?”她故作惊讶道。
“你说是就是吧”我早就疲于争辩这种事了,她也许是无心的,听别人这么说,她自己也这么认为。更有可能是故意来嘲笑我的,就算是那样,我自己也惊讶于我似乎一点也不生气。旁边的男同学跟她似乎有着不一样的关系,一直绕有兴趣地看着她调戏我。
“你就不生气吗?” 她说
“我也不知道我该不该生气,可我已经生了太多的气了,我怕把自己也气死”我想,虽然他们说靠抄袭上来与事实不符,但这就算是给予我的惩罚吧,给我逼走京霖的惩罚吧。
“哈哈哈”她忍不住捂嘴笑出了声,接着又十分抱歉地说,“哎,对…对不起” 我在她脸上看不到一点抱歉的神情。
“毕竟,讨厌一个人是没有理由的,不是吗?”我说,思绪不由自主地飘了,讨厌一个人是不需要理由的,被讨厌也可能是毫无理由的,你可能什么都没做,就被别人讨厌,别人可能什么也没做,就被你讨厌。我居然到现在才终于明白这个道理!这实在是悲哀。我苦笑一声,这一幕显然被她误会了。
“神经病啊”她向旁边的男同学靠近一点,扔下这一句话,拉着他的手走了。
露露最近聚会都不来了,原来是在瞒着我打零工。这事直到我某次刚好路过她学校那边,去那里办点事,才发现她已经休学,正在店里打工。我进到餐厅的时候,露露正在端一个小锅,锅里是各种烩杂的食物,玉米,鸡肉,猪肉等。露露虽然胖胖的,但力气并不大,而且胳膊短,那个小锅还挺大的,露露只能将锅贴在自己身上作为第三只手,这样才能更省力一点。
虽然他穿了围裙,可只是一层围裙和衣服,怎么能挡住锅边的滚烫。露露刚刚端完,又准备进厨房回去,她这才看到我来。
“锅边不烫吗?”我问。
她看到我有些意外,有些紧张,“不,不烫”她有些尴尬地说。这本来就是男生干的活,而且还得是力气大点的男生,不然一个不注意小锅就翻了。
“怎么可能不烫呢。”
“我带了手套呀”她说,“奥,有的时候肚子确实会不小心碰到锅边,不过我穿了两件衣服,没什么感觉”
“这么热的天你穿两件衣服?两件衣服也不够隔热的”
“差不多了,还有一件内衣”她说“露露,你怎么能不去上学呢,你爸爸知道会怎么想,你爸爸希望你这样吗”我觉得我现在简直像个遭老头子一样站着说话不腰疼。
“还能怎么办呢?”露露十分勉强地笑了笑,看着我。
我问她离下班还有多久,她说还有两个小时。我把她的围裙夺过来。接下来两个小时,我替她端菜,端汤,端锅。这活看着挺简单,但我做了才发现,这比我看到的还要累十倍,只是一会,我累的出汗,全身已经湿了,很难想象露露干一天,还穿着两件衣服,就这样从上午干到晚上是什么样的。
只是两个小时,就好像过了两年,下了班我们出来后天已经黑了,更加让我感觉有种过了好久好久的感觉。我和露露边走边聊,准备找个餐馆吃饭。露露身上散发着一股很浓重的味道。
“怎么了吗”她问。 “哦,没有”我说 “要不我去洗个澡吧?”
“洗什么澡?我们不是去吃饭嘛”我假装不明所以地说道 “我身上很馊吧?”
“没,没有啊”我说,刚说完这句话我就马上闭上了嘴巴和鼻子,露露身上之前还没有气味,现在一下班,气味全部从她身上散发出来了。
“哎呀,没事儿。老实说,我自己都受不了的”她用手捂住嘴巴和鼻子,朝我笑笑。
好吧,我终于妥协了,干脆离她走远两步。“臭死你”她向我跑来,大笑道
“哎哎,你干嘛”我赶紧跑开,她又追了上来。
“有种别跑”
“我不”
“看招”
“救命啊”在嬉笑打闹中,我们很快来到一处老住宅区。露露租了个房间,一个月50块钱。房间只能放下一张床和桌子柜子,里面还有个小厕所。等她洗好澡已经很晚了,我也该回学校了。
“露露,一定还有其他办法的,你不上学你爸爸知道会怎么想”我劝说道,“或者你至少换个工作,这个工作太累了”
她坚定地说:“我爸爸不能死,我一定要救我爸爸,我爸爸必须活着。夏原,你能理解吗?”
“我理解,露露,只是”
“那就支持我就好啦!”露露笑着说,“老实说,这个餐馆确实累,但是那里生意好工资高。”
“我能吃苦,夏原,我已经不是以前那个爸爸捧在手心的大小姐了”露露认真地说道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最终还是向露露坚定的信念妥协了。我起身,准备打车回学校。
“要不夏原……”露露整理了一下床铺,把被子叠成条装,放在了床中间。
“不,不行,我还是打车回去吧”我认真地说。 “可现在已经很晚了,而且你要怎么进学校呢?”
“我可以翻墙”总之,我不能待在这。我想了想,这是原则性问题“你记得在门口放一双男生的鞋子”我说,拿起伞,准备离开。
“放男生的鞋子干嘛?我没有呀”我想了想,看了看我的鞋子,坐在床上解鞋带。
“哎,你脱了鞋怎么回去啊?”我自顾自地脱着,叫露露把鞋子也脱了。
“啊?…你刚还说不在这睡”露露不明所以,反应过来说:“可我现在还不困”我没理,她又惊呼“你好歹洗一下脚吧。”
我觉得既好笑又无奈,“你脱嘛”
露露无奈,只好坐到床上,把鞋脱了。我穿过她的鞋,有些蹩脚,但能穿,虽然眼色鲜了点
“这……夏原你,那我呢”
“你不是还有鞋子吗”我说“而且你这双鞋都脱胶了,我穿到学校扔了”
“下次我买一双给你”我补充一句
“那倒是不用,我现在有工资了”露露说,随后炫耀起来“夏原,你们男生不都喜欢穿皮鞋吗?下次我给你买一双啊”
“我不喜欢皮鞋,皮鞋穿得硌脚”我说。不,我喜欢,喜欢皮鞋,我超级喜欢皮鞋,每次看到学校里穿皮鞋的学生那副绅士范,我就转不开眼了,心想要是自己有一双皮鞋有多好。但那太贵了,一双像样的皮鞋比普通的皮鞋贵好几倍。
“那你喜欢什么鞋?”露露似乎真的想买给自己,但我实在不想花她的钱,她的每一张钱都是累来,用汗水换来的。
“你这双鞋就挺好”我开了个玩笑。
“不要”露露说,略有些生气。她看出我不想接受她的礼物。
“那,那,等我想好告诉你好不?”我说
“好,就这么决定了!”我穿着露露略有些蹩脚的鞋下了楼,一直走到公交站,司机瞥见了我粉色的鞋子,向我投来好奇的目光,我只好直直地望着窗外,避免尴尬。
露露说京霖之前来看过她爸爸。我有些意外京霖跟露露一直保持联系。露露却说没有,是他找到她的,这里只有三所高中,要找到露露费力打听一下就知道了。他是来看露露爸爸的。
三年没见,他怎么样了呢?
露露告诉我,说:他说,我跟夏原好久没见了,如果下次他来,跟他说,我想跟他聚聚。我有些意外,脑海里浮现一个已经有些模糊的身形,接着京霖的样子在我眼前越发清晰。
我问:他还说了什么?露露说没有了。
“那他”我说,想了个合理的措辞“他变了没有?或者说有什么变化?” 听到这话,露露含羞一笑,含糊不清地说了句什么话,我没听清。
我感觉有些莫名其妙,才发现露露的脸今天格外的红,她怎么了吗?
“露露,你怎么了吗?”我问
露露“啊”的一声,好像没反应过来还是没听清,。我接着问:“发烧了吗?你脸怎么那么红?”
露露两只手捧了捧脸,有些惊讶地说:有,有吗?可能上午吃的太辣了我记得露露以前不太喜欢吃辣的,没想到来了这伙食也变了。
“哦”她想到什么,接着说:他长高了了不少,跟你差不多高了,成绩听说在班级中等,听说他妈妈在城里找了份工作,买了个小房子,所以一般情况下他很少回镇里。
原来如此,怪不得我们三年没见面。其实就算他回来了又怎样,我也不知道他的家在哪,他也不知道我的家在哪,没想到就这样一晃而过就三年了。
出了医院,坐在车上,这个时候我才后知后觉,明白了露露那句含糊不清的话。露露说,“他,他更好看了”。她说完那句话就脸红了。
节日里我没回家,祥又来城里了,那天中午祥来学校找我,说她妈妈给他买了他最喜欢吃的樱桃。我问他这次来城里又是什么事,他支支吾吾半天,最后才告诉我那病有点严重所以这次又来看病了。这次他跟他爷爷一起来的。
“到底什么病?”我问
“就,我也不太清楚”,我明白他不想说,只好想着到时候亲自问他爷爷。
“那你自己多注意身体”我嘱咐说,祥点了点头。我看了看他带的樱桃,老实说,樱桃在我们这算是最贵的水果了,甚至有些小水果店都没有樱桃。
“阿姨真好”我说,带着祥去了学校的蔺园,至于为什么交蔺园,我们也不知道,总之这个学校之前本就是一片森林,估计建校的时候考虑到这点,所以学校可谓是大大小小的亭子遍布在树林,小山丘上。我们爬到一出小山丘顶,坐在上面,这四周都是树林,远远望去,能看到我们学校中心最高的那座办公大楼,虽是最高,但也只有五层。
进了学校,祥连声惊呼,一阵一阵的“哇~” “唔~”一会说:夏原,你的学校怎么那么大啊,一会又说:夏原,这里居然还有森林,小山丘
“哇,夏原,这就是你们学校的图书馆吗?”
我说:祥,等明年你就能进来这了祥嘿嘿笑了两声阳光正好,微风不燥,祥兴奋地跟我诉说着她妈妈和他这两天的相处,可我从来没和妈妈相处过,实在不知道怎么回复,只好说:“嗯,啊,这么好,”
“你妈妈对你真好”
“他还给你买了那个?”
他说得我越来越羡慕。等我们在山丘上坐下,祥说他妈妈等会也会来
“这里?”
“对啊,这里,你学校”
“可我们家离这里上百公里,开车要近2个小时”我惊讶道 “她说他会来”祥有些激动地说道“哦,好好,那我们就等她一下吧”我安抚他说。“嗯”祥点点头。
等着等着,我想起上次祥打架的事,我劝祥说:“祥,你以后没什么事还是最好不要随便惹别人”我说,自从知道祥居然用这种方式来逼得她妈妈不得不回来,我想明白后,觉得还是要劝劝他。
“是他们先惹的我”祥大叫道,一下子站起来,他最近情绪总是莫名激动。他握紧拳头说:“他们说操你妈,难道我不该打他们吗?”
祥小学就经常打架,其中大部分原因其实都是祥太过偏激,有的时候对方无意中一句话就触及了他的神经,惹得他和对方大打出手。
“可你打不过他们”我有些无奈,我真的怕哪天他就被开除了,最可怕的是,有些人打架直接叫社会上的人帮忙,那是有可能打死人的。
“如果别人骂你,不要理他们就好”我说,你不可能堵住所有人的嘴,越长大,我越发认同这句话。 祥端详起我来,“夏原,我第一次发现你是那么的懦弱,胆小”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祥,慢慢地站起来。“祥,你说什么?”他沉默不语
“你再说一遍”我抓着祥的手问,谁都可以这么说我,但是祥,为什么连你也这么认为呢?我心里既失落又伤心。祥被抓的一下子烦躁了起来,他瞥开我的手,“我说错了吗,你胆小懦弱,陈老师说你笨的像头飞起的猪,你姥姥也这么说,大家都这么说,甚至连你爸妈——” ??
还没等祥说完,我猛地抡起一拳砸向他“不要说我爸妈,不要以为你有妈妈就了不起”我真的生气了,“还有”我大声对他说,“谁都可以这么说我,但是祥,你不可以,因为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你不可以这么说我,你不可以!不可以!”
“你们以为这很好笑吗?!”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大家都这样跟我开玩笑,是的,在他们眼里这就是开玩笑。或许是小的时候我以为他们只是好心地和我玩,所以我·我也只是嘻嘻笑笑应对,又或许是当他们第一次这么开玩笑,觉得确实好笑,所以每次见到我就算不这么开玩笑,背后也会玩这种玩笑。如果你对他们不予理会,他们会觉得受到了冷落,当你对此越加生气,他们反而更加兴奋。 ???
我走下山丘,待我走几分钟后,祥大声叫喊:“喂,夏原,你怎么走了?——我妈妈来了,喂~夏原?”
“找你妈去吧”我挥挥手。他没看出我生气了吗?刚刚我们还大吵了一架,现在他却还像个没事人一样。他又继续喊我:喂,夏原,赶紧回来。我没理。走到半路,一个人向我后方跑来,“班长”他叫了一声,我回头
“任崆峒?”
“哈喽,班长,你吃饭了吗”
“吃了”我说,他这么一说我才感觉到有点饿。樱桃没吃成,食堂的饭估计也没有了。
“吃水果不?”他说,把一个袋子敞开来。他估计是到学校的小摊买水果,袋子里的是梨。他一把从里面掏出一个,递给我。 “谢谢,不过我不吃梨”,我说,“你来这干嘛呢?”
“哦,我到买水果呢”
“买的什么,不是,买了多少斤?” 我实在不知道说什么,脑子里乱糟糟的。
“三斤,5毛钱一斤”他说,我们边走边聊。 “班长”“你还是叫我名字吧”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实在是不喜欢当这个班长。
“那,夏原,你吃饭了吗?”我记得我明明回答过这个问题了,他似乎也才意识到这点,气氛突然间变得尴尬。往往电视在这个时候会有一辆车经过,或者刚好碰见老师啥的,可现在啥也没有,这条路上就我们两个人。
“你有什么事吗?”他特意来找我,还给我一个梨,应该是有事找我吧,我想,这是他的惯常套路。明明之前他还对我没给他请假的事耿耿于怀,现在却像个没事人一样。
当这个班长几个月了,每每遇到什么事,都会有人来跟自己套近乎,然后再说出自己真正的想法。比如请假。其实大可不必,因为我和其他人的关系都差不多,都是同学,没一个是朋友,所以该请还是得请,不该请的——其实我真的没啥能做主的,大部分还是看班主任的心情。自己最多就是在自习课上看到某人讲话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或者在校外看到他们打架选择绕道而行,他们实在没必要这么做。
出乎我意料的是,他啥事也没有,就是看见我打个招呼。后来,我们似乎就这样成了朋友,他有时会帮我把作业本交去办公室,有时需要班长参加的什么无关紧要的活动他也会替我去。在新学校开学的第三个月,我以为我终于交到了这个学校的第一个朋友。老实说,我确实也未曾主动地和谁交过朋友。我以为他想通了。
后来的后来,任崆峒还是露出了他的真面目,他想请一个十分离谱十分过分的假。那是中秋节的时候,周六周日正常放假,星期一星期二上课,中秋节放三天,加上往后周六周日一共五天。他们想星期一星期二请假,这样他们就可以从周六一直放到下一个周日。当我说班主任不可能同意时,任狡颉地低声对我说:你不说不就好了,万一他不看呢,那你就当啥事没发生不就好了。我才意识到他平时跟我聊天都是在套我的话,他们知道了班主任总是不看请假条。
“这不可能”我说,就算是这样,到时候班主任上课也会知道的。“我们查了,那几天班主任要去出差”。我心里暗惊,他们什么都查好了,算好了,连我会想什么理由阻止他们都想好了。每一步我都恰好地踩在他们的坑里。我最终还是拒绝了他们。
从这以后,我不仅没有朋友,还树立了几个强大的敌人。任放完假回来,冲我气凶凶地说:我有苦衷。我说:谁没有苦衷。
“不,我是真的有苦衷”他说“我姥姥重病住院,我只是想多陪陪她”过了几天,我听说任的姥姥去世了,我和他上厕所吃饭的时候,他总是用那怨恨的眼神紧紧地盯着我,好像他姥姥就是我害死的。
“这事你早就该跟班主任说”我说,这么大的事班主任应该会同意。
“他不同意,他不同意”任气愤地叫道,竟是哭了出来。显然,他跟他阿婆关系极好,我有点羡慕他了。
“这事我并不知道,你没跟我说。况且班主任不同意,我也没有办法”,我说
“但你就不能包庇我一次吗?看在我帮了你那么多次的份上”
“我不能冒这样的风险”我说
“为什么?”
“我需要奖学金”,如果因为这事,班主任到最后不给我奖学金,那意味着姥姥得多干半年,多劳累半年,学校只是免了学费,但还有学杂费,生活费,这些都是姥姥辛辛苦苦卖玉米得来的。我当班长也是因为这个,尽管我不想当。
“原来是为了钱啊”任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鄙夷地看着我,“原来如此”
“他们都说你在以前学校被称为一头笨得飞起的猪,哈哈,现在看来,你不仅笨,还冷血无情。难怪你姥姥那么讨厌你”他开始辱骂我。
我觉得他说得对。我以为自己对这种话免疫了,但我还是有些失落,我没办法,我也讨厌这样。我讨厌这样的自己。
“你等着吧”他撂下这句话走了。几天之后,我因为各种莫名奇妙的理由被撤职。举报信里说,我身为班长没有以身作则,夜间翻墙,除此之外,据说被人多次看见我在树林里和女学生亲热,在多人的联名上奏下,班主任最终无奈撤了我的职。最后那条是我在办公室里主动承认的,当着所有老师的面,仅仅是靠着前两条“罪名”我怕班主任依然会和其他老师据理力争挽留我,所以我编了第三条。我有点累了,尽管奖学金估计没有了,但是,我真的好累。我被撤职后,任在我面前炫耀:哟,这不是原班长嘛。我没说话,沉默走过。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当我和露露聚餐的时候,她听我说完,大笑起来,“夏原,你简直太棒啦!他们还以为自己得逞了,其实是你自己主动帮了他们一把”
大笑后是一阵沉默,曾经的露露,京霖,祥,和我,现在只剩两个人了。祥他现在应该在家养病。一想到他我就来气,但突然少了个人,我更多的是觉得一阵空虚。
“祥他——” 露露关心道
“我不知道”我说,现在我不想提他露露突然说京霖会来。
“现在?”三年没见,我毫无准备
“嗯哼”
马路对面的京霖走了过来。三年来,我们第一次见面。期间去医院的路上,我本以为我们会追忆往昔,但我们没有,我们甚至没说上几句话,我以为我们会有很多话说的。只是他总说一些奇怪的话。
“夏原,你说人是因为什么而活着?”
“老实说,我现在也不知道为什么活着,但是,我也不想死”我说
他说:夏原,有的时候我很羡慕你。我没有回答,我想说:我什么都没有,我连爸爸妈妈都没有,我还是个笨蛋,有什么可羡慕的呢?来到医院,京霖远远地在病房望着露露和床上的她的爸爸。
护士看到我们,走出了病房。“进来吧”露露对我们说“叔叔…还好吗”
“一直都这样,不好也不坏”京霖是专门来看望露露爸爸的,等从医院出来,天已经快黑了,我们就此告别。
回到宿舍,室友还没睡,我说:你不困吗?
他显得有些失落,又有些无奈:“困又能怎么样呢?”我发现室友今天也莫名其妙,这让我想起今天京霖的反常表现,或许是我想多了,我想。躺在床上,我辗转反侧,久久未睡。往后我想起这天,心想如果当时我知道那是我和京霖最后一次见面,我或许能做些什么。
星期天的时候,祥又来找我了,是跟他爷爷来医院复查的。他给我带了几袋弹珠,还有花生瓜子。这次我问了他爷爷,听他爷爷说,是脑子有问题,我继续问,他爷爷也没什么文化,不太清楚。祥在一旁极力否认表示没有没有,不是脑子有问题,就是普通的头痛。
他还给我带了些水果和樱桃,问我上次怎么突然就走了,连樱桃也不吃了。我想起上次的事,仔细观察着祥,他好像就像失忆了一样,完全不记得上次的事。
上次我们俩大吵一架你忘了吗?走的时候还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叫我回去,我想说祥你忘了吗?但我什么也没说。祥果然病了,病得不轻,难怪他近来那么不对劲。
“上次啊”,祥说,“上次我妈妈真的来了,然后你已经走了。”祥丝毫没提我们吵架的事,就像那件事从未发生一样。
他说每次镇上哪个店搞活动,他都会去买弹珠,因为那里有很多的稀缺弹珠。我不由得想到那个画面:祥在街上闲逛,然后看到某个店搞活动,他走进去,用用本该用来吃,买文具的钱全花来买弹珠了。
或者是哪里有弹珠比赛,他就过去参加,但不是所有人都讲信用,有的时候哪怕他赢了,他们仗着人多,也不把弹珠给他。他气不过跟他们理论,于是被打了一顿。这种事之前我也经历过。
他可能还会被骂,只得拿着盒子赶紧离开。有时在学校路上看到地上或垃圾桶里的弹珠,他可能不会马上去捡,但可能会等自己同学走后再回去捡,或者翻垃圾桶,就像乞丐拾荒一样。
“祥,这个弹珠有就好,没有也没关系”我说,想到那些画面愈发不忍,“而且我们现在已经有很多弹珠了”
“可那些都是低级的弹珠”祥有些执拗地说“夏原,我跟你说,镇中心有那种大弹珠,还有各种颜色的弹珠,虽然紫色弹珠不常见,但也有一些。”祥兴致勃勃地跟我讲述着这些。
“可我们存到那么多弹珠来干嘛呢?”我后来极度后悔当时为什么要说的那么直接。祥听后愣愣地看着我,一抹淡淡的失望在他眼里晕染开来。
“夏原,当初我们不是说好了要一起存很多很多弹珠吗?然后到时候跟其他人比赛,赢好多好多的弹珠”他说。
我记得我好像是说过这话,如果祥没有提醒,我可能永远不会记起。
“哦,是,我”我有些慌乱起来,“那,我们各自收集吧”
我怎么敢说我忘记了呢,你又怎么能让一个能记住你随口说出的话的人失望伤心呢。
祥摇了摇头,表示没事,“夏原,你收集的呢?” 他问道
“我,我,等我去宿舍给你拿下来。”我马上回学校宿舍,从之前祥和我收集的弹珠盒里拿了几个各种颜色还有一个稀少的大弹珠。我在学校实在是没赢弹珠,因为确实没人玩。
“诺,这十几个是我在学校赢的,我们把这些都放到盒子里吧”我说,打开盒子,把自己的弹珠放进去,然后接过他的弹珠,放进盒子里。
幸好祥最终什么也没看出来。
因为我被撤职,班主任不得不头疼得选新的班长,然后他发现全班居然没有一个人愿意当这个班长。
我坐得比较靠后,在选班长的这节课,坐在后排的任崆峒疯狂暗示他的另一个同伙,平时和他玩的好的同伴,此时竟然装作不认识他一样,眼睛直直地盯着黑板,一会动动笔,一会又翻翻书,似乎在认真思考什么问题。有的时候他也会观察左边和前面的人的反应,笔抵着下巴,但就是不看向任崆峒那边。
任崆峒一会看一下班主任的反应,一会又转过头无声的叫喊着他的同伴。班主任去外面接了个电话,他竟是大胆地站了起来,这下他终于不是哑巴了,喉咙里开始有了微弱的声音,可他的同伴好像真的在低头思考什么问题,看那样子真的不像装的。
他不自主地挥起手来,他的同伴这时终于肯抬起头来了,任崆峒开心地笑了起来,下一秒他同伴露出惊恐的表情,像看到鬼一样看着任崆峒。任有些茫然,刚转身,“砰”的一声,班主任的一巴掌一股脑连带着任的脑子,耳朵,嘴巴一齐发出拥挤的声音。
任懵懵地坐下,在班主任的怒视下,默默翻开书,认真地看了起来,好像刚才什么事也没发生。这个时候,任崆峒是全班最认真的人。自习课很快结束,整整一个下午,班长没有选出。第二天上午,这天,班上终于选出了一个班长,一个纪律委员。
我终于可以一心做自己的事了,我的成绩因为之前的各种事下降不少,谣言四起之后我在班上似乎彻底成了一个边缘人,尤其是受到任和班上几个混混的影响,其他男生想到我们之间有过节,也并没有和我太大交集。
一整个冬天,我都是一个人吃饭,一个人上下课,一个人去图书室,夜里一个人走回宿舍,想打羽毛球可没有伴,从篮球场只有路过的份。老实说,我并没有感觉到很孤单,毕竟在遇到露露,祥他们之前的几年,那时候我也是这么过来的,还总是被殴打。为了不被姥姥骂,我只能尽力保护好自己的脸,让他们踢我的背,我的腰,踩我的腿。可有的时候姥姥还是会发现我的伤,大骂我一场,说我一天天惹事,让她操心。可是姥姥,我压根就没惹他们啊,我这样说,然后姥姥就会拉着我到学校大闹一场,同时索要医药费,她豪不避讳地在班级所有人面前勉强撸起我的袖子,裤腿,把我的伤疤裸露在我的同学面前。姥姥,你怎么可以如此不顾及我的感受呢? “
脸皮有个屁用”她总是这样说。某一天,雪下得特别大,整个学校,整个山林白茫茫一片,毫无杂质。同学们纷纷结伴下楼出去看雪。我当时依然沉迷在题目当中,附近变得异常安静后,我才发现班上只剩我一个人。当你在班级中一个朋友都没有的时候,你发现能陪伴你的只有书本了。
我站在窗户前,看着那些三三两两的人,堆雪人,打雪仗,想象这自己也在其中,我跟祥,我跟露露。我抓起一个雪球扔向祥,没扔中,一只雪球打中我的肩膀,露露发出胜利的笑容。突然一下子所有人全部消失,世界间只有雪轻轻飘下的声音,整个天地间只剩我一人。
露露,京霖,祥,你们还好吗?两个月一次的相聚马上要到了,我迫不及待地给露露打电话,电话传来露露伤心的声音:对不起夏原,这次我可能不去了,爸爸这几天状态不太好……对不起”
“好的好的,没事露露”我说。于是我又孤单一人了。
班上每天的各种活动我毫无参与感,也就什么事都不了解,大概就是班长和纪律委员终于熬过去了吧。后面又是连续地换班长,对此我几乎毫无印象,因为似乎每隔几个月就要换一次。露露因为她爸爸的病已经医了太多钱,哪怕露露之前是个有钱人,现在也穷的揭不开锅了。
日子似乎就这样一天天过着,一个学期,两个学期。有的人实在读不下去了,辍学了,于是班上的人一个个地减少。现在的班长和纪律委员都是女生,她们似乎是坚持的最长时间的人,已经担任班长和纪律委员两个学期了。
班长有点胖胖,这让她看起来霸气十足,像个加大号的露露。某天,我收到一张明信片,是那个纪律委员写的。老实说,我们甚至话都没说过,不知道她为什么给我一张明信片,也许她给班上每个人都写了吧。我想,翻转明信片,后面写的是:班长,我走啦!对不起,不能再帮你管理班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