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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袍下的虱子 ...


  •   回到家,式微的生日重新找回了它的存在感。

      叶淑清和林强买了一大堆的东西给林君瑶煮了一桌的菜,庆祝她的生日。二伯一家也来了,二伯还给她买了一个大蛋糕。

      林君瑶在众人的关爱下,被多次嘱咐多吃点肉多吃点菜。吃完饭,林君瑶和二伯家的堂哥堂姐坐在电视机前看电视。二伯二伯母和父母进了房间,不知道要商量什么。

      看来二伯二伯母不是单纯来给她过生日的,无所谓了。

      等大人们商量完事,从房间里出来。林强便吆喝林君瑶切蛋糕,说是切完分给二伯二伯母堂哥堂姐吃,他们吃完就该回家了,太晚了。

      林君瑶便在众人的关爱下,插了蜡烛闭眼许愿。

      以前,她都许些虚无缥缈的愿望,希望家里发大财,学习进步,考进年级前十等等。神明显然没有听见她的祈求,她从来没考过年级前十,家里也没有发大财。

      今年,她第一次有了实质性的愿望。她双手合十,无比虔诚。

      第一,我许愿我妈不要提离婚。

      第二,我许愿我们一家人永远在一起,不分离。

      第三,我许愿赵念微幸福安康,以后不要再受苦。

      睁开眼,吹灭蜡烛,切了蛋糕,把切好的蛋糕放进盘子里,放上叉子,分给在场的人。

      大人一般都不吃,林君瑶把盘子端到他们手边的时候,往往会收获一句:“我不吃这些甜的,你们小孩子吃嘛。”可她不可以不问。她又端回来,放回到桌子上。

      以前她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她感觉厌烦。既然知道他们不吃,为什么还要问呢?他多次表示他不吃,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端过去,不才是一种漠不关心么?

      大人们的世界不觉得,必须问,才是礼数周到,否则就是不懂事不会“做人”。

      林君瑶坐在沙发上,沉默地吃着她那块蛋糕。吃了半块,她已经腻了,奶油齁得慌(注:09年多数蛋糕店裱花用的奶油还是以植物奶油为主),她开始手动地把奶油从蛋糕胚上剥离下来,只吃蛋糕胚。

      “你还吃?!”

      林强跟其他大人不一样,他喜欢吃甜食,这一会儿他已经吃完了一块蛋糕,准备去拿第二块。

      叶淑清赶紧喝止住,开始“严厉”地训斥。

      “你不看看你那肚子,鼓得跟个球一样,爬个楼梯都要喘半天,你身体是啥状况,你心里没点数吗?还吃这么多甜食!”

      林强竖起一根手指,作可怜的哀求状,“就一块。再让我吃一块。”

      “不行!本来一块都不该让你吃的。想想病人看到你这个样子,你还有什么当医生的说服力?”

      不等林强的回答,叶淑清径直去护住餐桌上的蛋糕,切换了温柔的语气问小孩们,“你们还吃吗?不吃,我就把它收起来了。”

      “不吃了!”
      “不吃了。”
      “不吃了。”

      此起彼伏的回答。

      叶淑清便开始收拾。

      林强被妻子晾在一边,见没有转圜的余地,只好悻悻地坐回沙发看电视。

      叶淑清一边把剩下的蛋糕收好放进冰箱,一边跟林君瑶的堂哥堂姐说,“你俩要是明天还想吃就再到家里来。剩挺多的,林君瑶君毅两个吃不完,林君毅那小子本来就不爱吃甜的。”

      堂哥堂姐:“好!”

      林君瑶在一旁看着叶淑清的一举一动,悲哀地意识到大人的世界深奥玄妙,实在令她难以理解。

      她怎么能够表现得这么寻常,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若非她亲眼所见,任何人来跟她说,她都绝不会相信眼前的母亲出轨。

      她遇到她和那个男的是下午4点左右,她和那个男的幽会完,就回到家来,给她准备生日晚餐吗?

      她以何种心态在做着截然相反的两件事?

      林君瑶眼前的母亲割裂成两个。

      一个背叛父亲背叛家庭,与情人幽会,露出少女的娇憨与羞涩,另一个威严与慈爱兼具,关心丈夫身体,给女儿筹备生日晚餐。

      她好想问:妈,你到底在想什么?你帮我做晚餐的时候会想到那个男的吗?

      林君瑶越想越心烦。若没有下午的那件事,今天的生日她会过得很开心,晚餐和蛋糕她也会吃得很开心。

      为什么她好死不死地经过那个巷口呢?为什么她要东张西望地到处乱瞟?如果她专心一点听陈悦和王怡迎的插科打诨,是不是后面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她知道自己像鸵鸟,可做鸵鸟,至少她会快乐,至少她不会不知道以何种心情面对母亲,至少她不用担心自己的家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就面临分崩离析。

      兴许是想到鸵鸟,想到它把头埋在沙子里,她下意识地低头,看见了放在茶几上的蛋糕,被她无意识地搅过来搅过去,搅得一塌糊涂。

      “林君瑶!”母亲叫她,她吓了一跳。

      “是不是下午和同学出去玩在外面吃了东西?我看你晚饭吃得就少,现在连一块蛋糕都吃不完。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叶淑清走过来,坐到她旁边,侧着跟她讲话。

      林君瑶有点懵,只能点头。

      “不想吃就别吃了,别在那里搅过去搅过来的。”叶淑清把蛋糕从她手里拿过去。

      “我就不该给你那么多钱。”她抱怨道,却没有责怪的意思。

      钱?林君瑶一摸自己的口袋,摸到了,那是三张五块。下午出门前,母亲给的。

      “今天你生日,带着钱出去,跟你同学好好玩。”

      本来她打算最后给陈悦王怡迎一个惊喜,说要请她们吃东西,像陈悦最后大臂一挥那样豪迈阔绰。可发生了那件事,她就把这笔巨款忘得一干二净,现在它们原封不动地待在她的口袋里。

      叶淑清两口解决完林君瑶盘子里剩的蛋糕,把盘子丢进茶几旁边的垃圾桶。垃圾桶已经装了一半垃圾,她把垃圾袋从桶里提起来,系上结喊:“林君毅!”

      林君毅闻声从房间出来,“干嘛?”

      叶淑清示意他茶几旁的垃圾,“把垃圾拿下去丢了,厨房里还有一袋。”

      林君毅不满,“你怎么不叫姐去,她就在你旁边。”

      “你姐今天是寿星,不干活。”

      林君毅撇撇嘴,提上垃圾,拐进厨房,提上另一袋垃圾,出门去了。

      林君瑶看着心烦,不想再待在客厅了,她站起来,“妈,我回房间了。”

      叶淑清看着电视,没太在意,“哦。”

      林君瑶关上房门,坐到书桌前,找到一个新的笔记本,翻开第一页,开始写:
      烦死了。

      我不知道该以何种心情面对母亲。她很好,她依然很好,像发生这件事之前我喜欢的那样,我想,我还是爱她。

      可越爱她,就越无法忽略下午的亲眼所见。

      那么好的你,我所深爱的你,如何在酝酿一场打碎当下一切的阴谋呢?

      而身为你女儿的我,为你的温柔、严厉和慈爱所包围的我,只能将命运放在你手上,任你摆布。

      我体味到了赵念微所说的恨。可我无法恨你。

      我一直知道我的父母是普通人,他们不完美。张爱玲说,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里面爬满了虱子。但是谁能告诉我,虱子什么时候是个头?我一定要睡着睡着,就发现垫子下又跑出来一只虱子吗?还是说在发现母亲出轨后,我要去怀疑父亲也有出轨的可能?

      写到这,林君瑶发现问题无解。她不可能怀着要把“虱子”铲除干净的心态,一直去寻找“虱子”,她还怎么生活?

      她思索了一会儿,在纸上写:无解。

      林君瑶从来不写日记,正经人谁写日记啊,除了应付老师布置的作业,假模假式地写上几月几日,天气晴、阴或多云,今天我做了什么什么。

      今天破天荒地写,也不过她心情繁乱。可对于一个无解的问题,写再多也没用。

      她把本子盖上,放到抽屉里。起身去衣柜拿衣服,准备洗澡。

      还好生活不是数学题,没有人架着一把枪一定要你给出答案。林君瑶没有整理出一个答案,她不知道以何种心情面对母亲,索性乱七八槽地面对,她不知道她的家庭会滑向什么命运,就等着吧,等待命运降临。

      除了难题1,还有难题2——期末考。

      林君瑶复习得七荤八素,脑子油盐不进,最后考了个班级二十几名,比第三次月考下降了五个名次。

      好在林强叶淑清早已习惯林君瑶一般的学习成绩,时有起伏也不奇怪,只是简单地嘱咐她:“下学期就升初三了,要上点心,不可以再随随便便不上心了。”林君瑶赶紧点头,成绩的事就算过去了。

      叶淑清是老师,也就是林君瑶家有三个人拥有暑假。林强又开始卖惨,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你们三个欺负我一个!欺负我一个还要上班!”每年暑假开始必备的戏码。

      林君瑶看腻了,心里腹诽:为老不尊,他不会觉得这样很可爱吧。

      玩笑终究是玩笑,林强跟着汇报:“假没请下来。”

      由于家里三个人都有暑假,林君瑶家一般会在暑假出去旅游。林强会跟医院请假,多数时候领导会批准。但今年林强单位人手不够,实在无法放人。

      “啊?我们今年不去了吗?”林君毅哀嚎。

      “去啊!怎么不去!妈带我们两个去不就行了?还有看看哪些嬢嬢要一起去的?”林君瑶警铃大作,赶快怂恿。

      “可以是可以,但我走了,没人给你爸煮饭。”叶淑清犹豫。

      “让他去大伯家吃。”林君瑶说。

      林强:女儿这么想出去玩吗?

      “也行,反正就几天时间。”

      严格来说,这个几天还挺长。叶淑清、林君瑶和林君毅,还有二舅一家一起去了内蒙古看大草原,一共去了九天。

      林君瑶心想:我妈离开这么久,总要和那个男的断联一阵子吧。就算能够发短信发扣扣,总归见不了面!

      09年,互联网时代尚未完全到来,想见到一个人尚未完全方便快捷高效。

      旅游回来后,林君瑶度过了平静庸常的暑假时光。

      她担忧的“离婚场面”没有到来,旅游回来后好几天她都黏着母亲,母亲去哪她就去哪。

      可母亲的生活规律到不能再规律,早晨7点左右起床,去买菜,买完菜回来做会儿家务,做完家务还有时间就看书或者备下学期的课。

      差不多时间就做午饭,吃完午饭,午休,午休起来,继续看书或者备课,差不多时间就做晚饭,吃完晚饭,和她还有她弟出去散散步,散完步回来,洗澡洗漱,看看黄金时间的电视,看完电视上床睡觉。

      最最不寻常的事,就是去姊妹家,找她的姐妹聊天唠唠家常,或者去外婆家看看外婆。

      林君瑶一度怀疑自己是否看错了,错将别人当成了自己的母亲。但无论如何,她提心吊胆的心在日复一日的磋磨里变得麻木和安稳,她不再警惕和恐惧。

      “危机解除。”她似乎可以回归之前的状态,一身轻松、脑子空空。

      可是,她真的回得去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袍下的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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