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的游戏》林淼Cecilia

20、冰山一角

　　01
　　一整个寒假，肖沭都没有等来林君瑶的回复。说不失望是假的，说不失落也是假的，可她拿不准是否要“穷追不舍”，她只好把它搁置在一边，继续过她平淡的寒假生活。

　　肖海洋和田芸在大年初十坐火车回了广东。他们启程时，肖沭还在床上睡觉。一切收拾妥当，田芸才进了肖沭的房间，把脸贴着她的脸，跟她说：“幺妹仔，我们走了哦，你好好读书。”

　　肖沭早已被他们的动静吵醒，此刻却装作还在睡梦中刚刚苏醒，哼哼唧唧几声，才应和：“嗯。”

　　除了嗯，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就像她对母亲亲昵的动作其实不适。

　　田芸也没多说什么，她知道女儿冷淡的性子，转身就离开。

　　等到田芸到了门边，差一步就要出去，肖沭才艰难地吐出一句：“妈，你们路上注意安全，到了给我打电话。”

　　田芸一下子高兴了，点点头。

　　如同肖沭不知道如何与世界上的大多数人相处，她也不知道如何和父母相处。她知道对待父母她太过冷漠，可无话可聊、彼此不了解是事实。

　　她不再烦恼此事，翻了个身，继续睡觉。

　　02
　　初十一过，新学期没几天就来了。林君瑶见到她第一眼，就热情地跟她打招呼：“肖沭！新学期好！”

　　肖沭有点惊讶，原来可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哈喽，林君瑶。”

　　林君瑶坐到她的位置上，把包放下，趴在桌子上看肖沭，“真好啊，我们还是同桌。”

　　肖沭也提前担忧过座位的问题：“你说，新学期，李兴星会换小组吗？”如果换小组，她就不能坐白河前面了。

　　“不会吧，不知道。要是换小组，你还想跟我做同桌吗？”

　　肖沭不知林君瑶为何这么问，答案在她看来毋庸置疑，“当然想。”

　　林君瑶笑了，笑得很灿烂，“好。要是李兴星换小组，我们还是坐同桌。”

　　肖沭见她这样，有点气愤，所以她就是这样随意地闪避过她不想说的话题，才让她对她一无所知？

　　她决定直接问：“林君瑶，你为什么不回我消息呢？”

　　林君瑶眼里的光闪烁了一下，果然躲不过，她不再打马虎，而是实话实说：“肖沭，我不知道怎么说。那两个女生是我初中的同学。和她们之间的事，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你给我一些时间好吗？我答应你，等合适的时机，我一定跟你说。”说着，她举起了发誓的手势。

　　肖沭思考着，点点头，好。

　　林君瑶开心了，肖沭果然很好哄，她去拉她的手臂，“李兴星还没来，要不要去小卖部买东西吃？”

　　“好…吧。”

　　林君瑶就高高兴兴地拉着肖沭去小卖部了。

　　03
　　等从小卖部回来，李兴星已经在教室里。两人毕恭毕敬地喊报告进教室。

　　李兴星讲着一些无聊的新学期注意事项，肖沭不打算听，翻开放在桌上的书——玛格丽特·米切尔《飘》。

　　寒假里，她看完了《南音（下）》，还看完了《三体》2和3.《飘》是她临开学前，又去市图书馆借的。

　　翻开夹着书签的那页，肖沭惊奇地发现，里面多了一张小纸条。她疑惑地打开，看到里面的字迹，下意识地把它攥在手里，观察身边林君瑶的反应。

　　林君瑶盯着李兴星的方向，双眼出神，她没在听，单纯在发呆，没注意肖沭。

　　肖沭小心翼翼地把纸条展开，是白河的字迹。

　　“寒假的事，别说出去。白河。”

　　肖沭重新找了一张纸条，写上：“你放心不会的。”她看了看上一张纸条的白河二字，又小心翼翼地在后面写上“肖沭”，仔细地叠成小方块。

　　她不敢在课上递给他，担心谢廷宇会看见。

　　等了好久，终于下课了。林君瑶和谢廷宇出去上厕所，她才该把纸条递给白河。

　　白河从她的手上把纸条拿过去，手指接触的刹那又让她的心烫了一下。

　　没有下文。

　　肖沭习惯了。她看着刚才的纸条，把它细细铺开，夹进《飘》里。

　　林君瑶的位置空着。肖沭觉得适才自己的举动真是莫名其妙，怎么会下意识不想让林君瑶看见呢？

　　是她们从来没聊过感情的话题，所以没做好跟林君瑶解释“白河”的准备？还是喜欢的人到底是一件太过私密和羞怯的事？

　　真是神经，也不是什么值得躲躲藏藏的大事，搞得好像做贼心虚一样。

　　为刚才自己的神经行为，肖沭想跟林君瑶说她喜欢白河的事，可是……

　　“你给我一些时间好吗？”林君瑶适才说的话回响在脑海里。她承诺她会跟自己说。

　　肖沭信她。可是难以避免地有一丝怀疑：她真的会跟我说吗？

　　她原本相当确定林君瑶在乎她重视她，可在发现林君瑶从未向她曝露过真实的自我后，她不确定了。

　　会不会一切都是她自作多情、自我臆想？林君瑶对她的好有没有可能只是她的性格使然？她人缘好，她知道，她百思不得其解林君瑶怎么做到和半个班的人都关系好，或许她正在经历的一切正是林君瑶保持好人缘的秘诀？

　　肖沭的自卑心理又在隐隐作祟。

　　应该没有人能做到仅靠性格，就大冬天的下雨，她一说需要就跑过来接她，她说不用了还跑过来吧？

　　肖沭的心定了些。不过，想跟林君瑶说她喜欢白河的冲动也相应淡了。毕竟，唐突地去跟她说她喜欢白河感觉也挺奇怪，还是哪天聊到相关话题时，自然而然地说出口吧。

　　不过，寒假的事不能说，她答应白河要保密。

　　04
　　大年初七，肖海洋跟肖沭说起，他们家另一套房子之前的租客退租了，要重新招租，今天有租客要来看房，问肖沭要不要跟他一起去。

　　说起来，肖沭还没去那套房子看过，于是答应跟着一起去。

　　乏善可陈，另一套房子和她们现在住的房子装修差不多，不多时肖沭就看完了，坐在沙发上看小说。

　　肖海洋却细细检查了房屋各处，看哪里需要修需要补，这段时间他在老家有时间做，等出去广东就算想做也做不了。不然他今天也不会来，看房让中介带着看就行。

　　可饶是他做完这些，约定好看房的租客都还没到。中介打了好几次电话催，对方都说在路上了。她、父亲和中介百无聊赖地等啊等，对方终于到了。

　　为首进来的是一个中年妇女，干瘦干瘦的，皮肤蜡黄，肖沭一见到她，刚才久等不至的火气全都消了。她和母亲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辛勤的劳动妇女、农民工，母亲一路走来操持一个家有多辛苦，她应该就有多辛苦，她登时对她燃起浓烈的善意。

　　女人一进门就在不停地道歉：“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我们早上才从乡里坐车上来，碰到堵车，才迟了这么久。”

　　“没事没事，阿姨没事。”不善言辞的肖沭只能不停地重复没事没事。

　　随后进来的是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挺着硕大的啤酒肚，身上混杂着浓烈的酒味和烟味，肖沭马上被他唤醒尘封已久的恐怖记忆，她莫名有些颤抖，往父亲身后躲了躲。

　　接着就看见中年男人身后进来一个清瘦的少年——白河。

　　肖沭不自觉瞪大了眼睛，他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她万万没想到她梦中幻想无数遍，像言情小说男女主般，和白河邂逅的巧合竟发生在这般诡异的场景。

　　白河见到她，显然也很震惊，眼里闪过尴尬和不知所措。他下意识往中年男人的身后躲了一躲。

　　“白河，你好啊！没想到在这碰见你了，真是缘分啊！这是你的爸爸妈妈吗？”

　　“阿姨好，叔叔好。我和白河是同班同学，他还坐我后面呢！”

　　肖沭显然做不到如此自然大方的寒暄。她盯着白河，一言不发。白河奇异地与她如出一辙，看着她不讲话。

　　他俩默契地装着不认识的陌生人，跟着大人们的步伐，在主卧、次卧、客厅、厨房和厕所这些空间腾挪。肖海洋和中介给白河爸妈介绍着房子的基本情况，间或插着一些闲聊。

　　肖海洋：“你们在哪个乡头？”

　　白河妈：“乌桥。”

　　肖海洋：“还真是巧，我老丈人也是乌桥的。”

　　白河妈：“那还真是有缘分。”

　　肖海洋：“你们在外面打工？”

　　白河妈：“现在还有哪个不在外面打工哦，我们在福建打了好多年工咯。”

　　白河爸沉默是金，是白河妈一直应付着交际。

　　肖海洋：“福建？我们几年前也在那，娃娃上初中的时候，才到广东去的。”

　　肖海洋说到这，把跟在后面的肖沭拎到前面来，“就是这个娃娃。”

　　白河妈见到肖沭，粗糙蜡黄的脸上有了神色，“你娃娃好大哇！”

　　肖海洋：“十七岁，前不久才满的。”

　　白河妈：“今年高几哇？”

　　肖海洋：“高二。耶，就在附近那个学校，第七实验中学。”

　　肖沭暗暗嘀咕，第七实验学校。

　　白河妈更惊喜了，“我家这个也在那个学校，”说着把丈夫身后的白河抓到前面来，“高二13班，实验班。”白河妈说着，脸上尽是骄傲的神色。

　　“我家这个也是实验班耶！哪个班来着？肖沭。”肖海洋忍不住也想卖弄自己的女儿。

　　肖沭愣了下，然后说谎不打草稿，“1班，高二1班。”

　　如果她说13班，可能会招致大人们的“责难”：你们俩一个班诶！你们同班同学都不认识吗？在搞啥子哦！

　　或者你们俩不是一个班吗？怎么装不认识？

　　白河挑了下眉，像是意外肖沭不动声色地撒了个谎。

　　“哦哦，那不在一个班。”白河妈开了话匣子，不用肖海洋问，她自己就开始说了。

　　“租房子还不是为了他读书，我们想着，”说着我们时，白河妈看了一眼白河爸，“孩子要高三了，给他换个好点的环境，不用住校，让他吃好点住好点，专心点备考，考个好成绩，不用再像我们下气力，过得那么辛苦。”

　　像是白河妈话里的惆怅感染了白河爸，他沉默地拿出一支烟来，准备点火。

　　肖沭看了，如临大敌，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说出口：“叔叔，不要在屋头抽烟。”

　　此言一出，空气霎时安静。白河爸看向她，点火的手就这么停在半空。

　　肖海洋瞪了肖沭一眼，责怪她不懂事，“没事，老哥，你抽嘛！”

　　肖沭瞪回去，不太服气。

　　肖海洋解释道：“我们屋头没人抽烟，所以这个娃娃不习惯烟味，没得事，你抽嘛。”

　　白河爸听了，踌躇再三，点火的手还是放了下来，把烟从嘴巴里拿出来，塞回烟盒里了。

　　也许是这个不甚愉快的小插曲打断了白河妈倾诉的兴致，她很快告辞，说房子的情况他们了解得差不多了，确定租的话，会跟中介打电话。

　　肖海洋应和着，客气地把人送走，回头又瞪了眼肖沭，“你真是！”

　　“烟味就是很难闻嘛！”肖沭嘴硬，她是有点懊恼的，她不阻止白河爸爸抽烟的话，白河妈妈是不是就会说出更多关于白河的事情了？她是不是也可以跟白河再多待一会儿？尽管是彼此装陌生人不说话的待着。

　　可惜没如果，她和肖海洋也很快回了家。

　　后来，肖沭跟中介打听了一下白河家有没有租她家的房子。没有。什么原因？好像是嫌一个月房租太贵，还有时间对不上。他们要等今年8月才租（也就是白河上高三的时候），但她家的房子现在就空出来了，租给他们不划算，要空半年之久。

　　肖沭听到消息，不由得心下黯淡。旋即又自嘲：就算白河家租了她家的房子，又能怎样？她难道能够跑过去问：“白河同学，你要跟我一起出去玩吗？”

　　怎么可能？

　　就算如此，她还是失望。

　　正想着，后背突然传来轻轻触碰的感觉，她转过去，白河示意桌面上的小纸条。

　　肖沭拿过来展开。

　　“谢谢，对于我爸在你家抽烟一事，不好意思。”

　　纸条上的字像点燃了空气里的烟火，肖沭不胜欢喜。好像她牵着林君瑶忐忑地走在前面，他拖着垃圾铲哐啷哐啷地跟在后面，默认他和她是一拨，他又一次选择了支持她。

　　烟火炸开，开出一朵绚烂的花。

　　她生命里的“浪漫时刻”。

　　她又重新拿了张纸条写：“没事没事，你爸最后也没抽。”

　　她转过身，想把纸条给白河，谢廷宇却回来了，他像发现了什么猫腻一般，惊叫：“你们在干嘛？”

　　肖沭愣怔，霎时间不知该如何反应。

　　白河倒是镇定自若地从肖沭手里把纸条拿过来，“我有一道题不会，问肖沭，她给我写了解题过程。”

　　谢廷宇还是满腹狐疑，“这才开学第一天，哪里来的题？？”

　　“当然是这学期的题，”肖沭跟上了白河的思路，“我们在预习。”

　　白河：“如果你想听，我可以给你讲。”

　　谢廷宇像听到什么晦气的东西，连忙摆手，“算了算了！真是恐怖的尖子生！”

　　上课铃在此时喧嚣地响起来。

　　肖沭松了口气，胸中燃起一股作战成功的喜悦，下意识地看向白河。白河仍是一张温和的脸，45度恒温，没有变化没有起伏，好像他们刚才没有传小纸条，没有默契无间地圆谎。

　　她有些失落，转回身。

　　这时，林君瑶慢吞吞地回到自己位置上，饶有兴味地打量着肖沭。

　　肖沭却沉入自己的思绪没有发现。

　　她承认她对白河所知甚少，除了她喜欢他，她一概不知。现在，遥远的神秘的他在她面前显露出冰山一角，她知道他们家境相似，他们的父母都是中国最底层的劳动人民，皮肤粗粝不美观的、文化水平低的、下气力的劳动人民。

　　肖沭对白河油然而生一种惺惺相惜的同类之感，她有没有可能逐渐触碰到冰山的深处呢？

　　肖沭以为当她抵达冰山深处时等待她的是机会与亲密，殊不知亦有可能是颠覆与摧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