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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虎神(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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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府在丰城东边一条宽巷里,环境说不上有多雅致,但足够清幽安静。府门高大威武,上头一块漆了金漆的门匾,笔迹端正厚重,颇有古朴之风。
“母亲知道你来,肯定很开心。”傅文元对关惊澜道,“她前些日子受了风,久病不见好,我们都颇为忧心呢。”
“姨母生病了?”关惊澜面露担忧,“严重吗?”
“倒是不严重,就是……唉。”傅文元欲言又止,“你先去看看她吧。”
他领着两人穿过抄手游廊,内侧庭院草木葳蕤,假山嶙峋,水声潺潺,只是不知是否是太久无人关注,那枝叶繁茂得过分,竟然都伸到了游廊里。傅文元面带歉意,顺手把那一枝推了出去。
苏敏静住的地方不在正堂,而是偏院,这里花草茂盛程度比之前更甚,甚至有的都爬到了屋顶上。一路上也没见多少小厮侍女,只有一个年纪颇大的老婆子,正在堂下扫地。
这老婆子见到傅文元来也不喊人,翻他一眼,转身就走。
“那是蓝婆,母亲的陪嫁丫鬟,母亲将她当亲人一样的。”傅文元赶紧解释,“这阵子她看到母亲生病也是十分心焦……”
关惊澜察觉到了几分不对劲,但没有吱声,只是悄悄握了下君无岐的手。她的手像井水一样凉。
两人随他一并进了内室。
“我去安排两位妹妹的住所,还请你多陪陪母亲。”傅文元走到帷帐前就停了步,“我就不进去了。”
关惊澜没在意他的去向,她径直撩开帘子,看到里面半躺着的妇人时,眼泪差点淌出来。
“苏姨!”她小心放下帐子,来到她身边,“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拔步床上斜靠着位清瘦憔悴的妇人,长发只是简单绾着,面色苍白,气息轻弱,见到来人面露惊喜,连带着枯败的面容似是也舒展了些许,“澜澜,是你吗?”
“是我,苏姨,你清减了许多。”关惊澜在床边坐下,轻轻拉起她的手,“怪我没有早点来,母亲她也十分挂念您……”
两人正在喁喁叙旧,而君无岐则是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帷帐。
“你看到她身上有东西吗?”召南问,“好像就是普通的生病……可只是生病怎么会这么久都不见好呢?难道是先天体质弱吗?”
“并无妖鬼作祟。”君无岐摇摇头,迈步出了内堂,站在门口屋檐下,“她的魂火颜色很淡,接近苍白色。”
“这是什么意思?”召南仰起头,问道,“是说生命力很弱吗?”
“可以这么说,也可以解释成,她本身的求生欲并不强。”君无岐叹了口气,“这高门大族里的主母真是不好当……”
召南没懂,它拿爪子挠了挠耳朵,坦诚道,“我不明白。”
“不明白是好事。”君无岐笑着抄起它,揣进自己怀里,“哪天你要是懂了,才叫坏事儿呢。”
“你什么意思。”召南气哼哼地拿爪子拍她,尾巴却往手腕上一勾,“我是瑞兽!瑞兽!不通晓人间道理怎么当瑞兽?”
“哟,看不出来你还很有担当嘛。”君无岐习惯性地和它斗嘴,拿着竹杖,不紧不慢地往外走,“走吧,瑞兽,我们看看这座府宅里还有什么秘密。”
召南从她怀中蛄蛹出来,鼻头抽动,仔细在空中嗅嗅,“这里……有一股奇怪的味道。”
“奇怪的味道?”君无岐一顿,“哪种奇怪?和在照虹山上一样?”
“不是那种!”召南探出半个身子,前爪踩在她手臂上,左闻右探,“嗯……怎么形容呢,是那种有点臭的气味。有点……有点像肉铺!”
“肉铺?”君无岐皱起眉,“莫不是后厨的垃圾没及时清理?”
一人一猫走到小院的月亮门前,攀爬的凌霄花枝团团簇拥在墙头,垂下碧绿的枝条。现在还没到开花的季节,因此只有叶片微微清苦的气味。围墙另一边传来丫鬟们的窃窃私语。
“夫人病了这么久也不见好……怕不是难好了吧?”
“这谁还看不出来?你倒不如仔细思量思量,等夫人过去了,咱们要怎么办!”
“那能怎么办,还要换个主家不成?这丰城里哪还有比傅家更豪阔的?”
“说你眼皮子浅你还不听。这傅家也算豪阔?都是吃祖上余产罢了!要我说,咱们不如寻摸个有路数的人牙子,去知州家里做活。”
“知州?可、可不是说知州是好官吗?他府上的月钱还更多?”
“什么好官,你都听谁说的?要真是好官还能年年费那么大力搞祭拜?”其中一个冷笑了一声,“沉到虎野泽里的那可都是货真价实的银钱!”
另一个似是被吓住了,过了好一会才答,“啊,啊……那、那还去吗?”
“你管他是不是好官!月钱多、不打人不就行了!”她恨铁不成钢道,“要不是看你单纯……我才不说这些!你且好好想想夫人去了后怎么办吧!”
“我不是……”
“你们两个在这里嚼什么舌根!”
骤然一道女声插入,其中满含怒意,“在背后诅咒主母,我看是不想活了!”
原先说话的两人被吓得连连告罪,又是跪地道歉又是赌咒发誓的折腾了好一番,那女声一直没开口,半盏茶后才听她冷冷道,“用不着费这些口舌,滚吧,我叫管家给你们拿身契。”
这意思就是要打发人走了。一般被主家主动解雇的用人就很难再找到好的下家,这两人怕是以后难过。
君无岐一直没动作,直到她处理好一切,慢慢踏入月亮门。
“你是来找我母亲的?”那女子见到她似是有些惊讶,语气忽的尖锐起来,“哪里来的穷瞎子,打秋风打到我们府上了,还不快滚?”
召南悄悄爬到她肩上,在她耳边说,“她好会看人哦,一下就知道你又穷又瞎了。”
君无岐,“……”
有时候猫还是得打一打。
她按下额角鼓起的青筋,忍着脾气道,“我不是来……”
“我管你来干什么的,这里不欢迎你,快走!”女子大步冲到她面前,一把拉住她的竹杖往外拽,“一帮没脸没皮的鬣狗,闻到点肉味就扑上来,无耻!下贱!我要把你们这些人都送官!”
“小姐!”
就在君无岐马上就要忍不住就地躺下碰瓷的时候,一个老妇人兀然出现,喝止了她。
“怎可如此无礼!那是夫人的客人!”
竟然是之前扫地的蓝婆。
蓝婆虽然年纪很大了,但头发仍然梳理得整整齐齐,衣裳陈旧略显窘迫,不过打理得干干净净。她皱着眉,一看就是很有威严的那类人,不过那女子并不怕她,应激了似的仍在叫喊。
“他们、他们都来了多少次了!母亲本就在生病,还整日这样来闹!有这样的亲戚吗,我看是讨命鬼才对!”她死死拉着君无歧的竹杖,看她的眼神充满抵触和仇恨,“蓝婆婆别拦着我,今天我非得把这些混账东西都赶走!”
召南呼一下拱起脊背,呲出尖牙,虎视眈眈地盯着她。
“好了!”蓝婆大步过来一把夺下她的手,“秀善,你太失礼了,这是夫人的客人!”
“客人,什么客人?”傅秀善面露迟疑,“她……不是舅舅家的人?”
君无歧缓缓把竹杖拄在地上。
面朝前方,手指微微颤抖。
慢慢转身要回内堂。
动作跌跌撞撞,背影柔弱无依。
“小姐!”蓝婆在一旁低声恨铁不成钢道,“还不快向客人道歉?”
“哦哦!”傅秀善恍然初醒,连忙上前拉君无岐的衣袖,“那个,对不起啊,我不知道……哎?”
那一截衣袖水波一样从她眼前晃过去,明明就在那里,一伸手却抓了个空。
再抬眼,君无岐已经走出去了。
傅秀善心中疑惑,但并没多想,紧着几步终于拉住了她,而此时已经到了内堂廊下。她低声道,“姑娘,我真是无意的,最近母亲那边有亲戚来闹事,我以为你和他们是一伙的,这才出言不逊,你别往心里去……”
君无岐没回答。
她抬起头。
傅秀善这才意识到什么似的,急忙抬头,脸刹那白了一层。
“娘?!”她大惊,急忙上前,“您,您怎么出来了?”
苏敏静此时正由关惊澜扶着站在廊下,清瘦憔悴,弱不胜衣,听到女儿一番话后脸色更是毫无血色,倒是一向有气无力的声音拔高了,“秀善,你方才说什么?”
“您别生气,娘。”傅秀善有心不说出来让她添堵,但到这份上,也只好说了实话,“前些日子,小舅他们来过一趟,要……要……”
“他们要什么?”苏敏静一把抓过她的手,“告诉我!”
“他们要您当初嫁过来时候的嫁妆,还要……还要把小表妹嫁过来给父亲作妾。”傅秀善咬着嘴唇说,“上次他们来时我和蓝婆一起把他们赶走了,没让您知道。”
苏敏静狠狠闭上眼,面如金纸,摇摇欲坠。
“夫人!”蓝婆慌忙搀住她,“您要不要紧?还是去休息会吧。”
“不。”苏敏静推开她的手,看向关惊澜和君无岐,“今日让你们看笑话了。”
“苏姨说的这是什么话。”关惊澜赶紧道,“您与我母亲是手帕交,我就是您看着长大的,怎么会是笑话呢!您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一定要告诉我,我别的不行,多少还会些武艺。”
“好孩子。”苏敏静感激地摸了摸她的头发,“你们且去休息吧,剩下的我自己来就好。”
关惊澜有些犹豫,但在她柔和坚定的目光里还是点点头。
一旁的蓝婆见状,移步过来为她们引路。
关惊澜只好跟着她出去了,经过月亮门时往后看了一眼,苏敏静正神情严肃地对傅秀善说着什么。她回过头,忧虑地叹了口气。
“君姐姐。”她小声对君无岐说,“你有看出什么来吗?”
君无岐摇摇头。
“并无精怪作祟,应是她自身的问题。”
“是吗……”关惊澜难掩失落,毕竟精怪易除,心结难解,但很快又振作了精神,“没关系,我可以写信给我娘,让她多给苏姨找两个医生来。”
两人正在低声交谈着,忽然听到前面蓝婆的见礼声。君无岐抬头,只见一团淡金泛红的魂火。这团魂火并不值得重视,关键在于,远远的众多细小淡绿魂火之间,簇拥着一团红到几欲滴血的火!
是进城时祭拜虎神队伍中坐在轿子里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