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有疾》西瓜打伞

2、第 2 章

　　打定主意后，卫皎起身收拾东西。

　　她如今没了修为只能靠双手一点点整理，好在东西不多，整理起来很迅速。

　　以前得到的仙宝法器丹药等东西，十有八九都毁在了那个古怪秘境中；灵石财物则存放在逍遥峰私库中。如今需要整理的都是些日常用品。

　　算下来不过几件旧衣并两三套被褥，简单到几乎寒酸。若是让外人瞧见洛仙宗大师姐移居的行囊只有这点东西，怕是难以置信。

　　卫皎也是整理时才意识到，原来自己这些年的生活过得如此单调，除了练功和下山做任务，完全没有其他色彩。

　　也难怪身边人与她不亲近。卫皎自嘲地想，她一直以为是他们幼稚无知，自己不屑为伍，却原来是她离群索居闭明塞聪。

　　日常用品整理好后，卫皎将目光挪向了墙根处几口巨大的檀木箱子。若说这屋里她真有什么放不下的，也就是这些箱子了。

　　箱子里是师父留下的书和手札。

　　上一世，她连自己的生死都无心在意，何谈留意这些书，以至于这些书籍保管不善最后损毁遗失。这一世，断不能再让这些书毁在她手上。

　　东西全部收拾完，日头已经过了正午。

　　卫皎正了正衣襟，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

　　果然，没过一会儿院外便传来嘈杂声，连同着一个女子柔弱中夹杂着担忧害怕的声音：“小师叔，你说我得了宗主偏爱，大师姐会不会一气之下打我呀？”

　　声音矫揉造作，话语意含挑拨，一听就出自她那小师妹封莹莹。

　　若是平时，卫皎听见这蠢话便会烦躁。然而此刻她眼眶微酸，昔日厌烦的声音如今听起来格外怀念。

　　自她重生归来，还并未出过万花苑，没来得及和宗门众人见面。

　　当然，并不是因为没时间或者身体不适，主要是她近乡情怯。想到曾无能为力地看着众人惨死在自己面前，卫皎有点不敢面对他们。

　　眼下，不管她敢不敢面对，人都来到了门前。

　　“怕什么，她如今又打不过你。”是小师叔柏雅山。

　　封莹莹声音越发娇柔：“可、可她毕竟是大师姐呀，心情不好教训师妹出出气总是应该的。小师叔，人家害怕。”

　　柏雅山声音一亮，隔着门都仿佛能看见他直了直身板：“莫怕，她是你大师姐，我还是她小师叔呢！有小师叔我在这，我给你撑腰，她不敢放肆。”

　　卫皎轻笑出声。她这位小师妹撒娇手段并不多，从小到大都是那三板斧，只有小师叔这个好面子的家伙才会每每被她哄得滴溜溜转，连二师弟、三师弟两个小傻子都不会。他们向着小师妹，多半是为了暗暗反抗自己这个大师姐。

　　想到这，卫皎又笑不出来了。她有些苦恼地想，重活一世总该与大家搞好关系才对。只是她虽然在修仙练剑上触类旁通，却未曾把这份聪慧带到人情世故上。眼下虽有心与众人交好，却真不知该如何去做。

　　转眼间，敲门声起。

　　卫皎上前开门，还没看清人影，便听到一声厉喝：“卫皎我告诉你，宗主有令，今日你不想……哎？”

　　跨步进屋的人有些懵愣地看着屋里收拾好的行囊，没说完的话就这么不上不下地卡在了喉咙中。

　　卫皎看着眼前二人。

　　走在前面的男子容貌出尘如仙，身着一袭素白衣衫，腰间缀着一枚玉佩，除此以外身无杂物，看上去如高山白雪、崖畔莲花，令人不敢亵渎。正是卫皎的小师叔柏雅山。

　　他眉目疏淡，举止清冷矜持，让人完全无法和刚才门外咋咋呼呼要撑腰的声音联系在一起。

　　如果不是卫皎对他太过熟悉，甚至一度撞见他私下比较白绸和雪锦哪个更显仙气的模样，怕是也会被他的外表唬到。

　　而他身后小心翼翼跟着，只肯探出半个脑袋看人，容貌清纯娇美、眼中写满无辜的少女，自然是卫皎的小师妹封莹莹。

　　柏雅山今日带着宗主口令前来，勒令卫皎搬离万花苑。本想着打卫皎一个措手不及，在她面前好好扬一扬威风，让她知道什么是长幼尊卑。此刻却有些摸不着头脑，扭头用眼神示意封莹莹：你悄悄传信告诉她了？

　　封莹莹赶忙摇头，眼神回应：怎么可能！

　　看着他俩眼神你来我往，卫皎心中好笑。她当然知道这二人为何而来。

　　上一世也是在这个时候，小师妹带着小师叔来传宗主口令，要走了她居住的院子。

　　院子这件事，其实已经闹了有一阵子。

　　从她根骨尽毁后封莹莹就一直寻由头要这万花苑，口口声称逍遥峰最好的住处不该给一个废人。

　　本来嘛，一个住处而已，卫皎并不在意，但那些话语传到她耳中实在难听，她听闻后觉得受辱，自是不肯相让，两相争执闹得鸡犬不宁。

　　后来封莹莹借着柏雅山的偏袒，一路闹到宗主面前，最后，宗主做主把院子让给了小师妹。

　　今日柏雅山正是带着封莹莹来传达宗主的口令，命她交接院落。

　　上一世她虽不满，却因天机心灰意冷无心再争。知道是宗主的命令后，心中越发颓丧，最后如同丧家之犬般离开。

　　如今，她自然更不会争。

　　百悟崖上，封莹莹舍身为她挡下魔障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不过是一个万花苑，就算小师妹真是想抢她的，她也愿意奉上。何况这里面还有一些后来她才知道的渊源。

　　原来当初从洛仙山主峰搬来侧峰时，这万花苑是封莹莹一眼相中的住处，在她央求下，负责分配住处的长老本来已经允了把这地方给她，谁知后来却归了自己。因而封莹莹心中一直是自己强抢了她的东西在先，心中忿忿不平了很多年。

　　然而这事卫皎也很冤枉，实际上她最初选定的住处是后山的临风苑，那儿地偏人少，她觉得清净。是宗主得知万花苑是整座逍遥峰风景最佳的院落后，主动嘉奖给她的。她从头到尾都不知道还有小师妹那档子事。

　　眼见二人还僵愣在原地，卫皎主动开口：“小师叔和师妹有礼。先前是我着相了，这万花苑百花常开，鲜嫩娇艳，自是配小师妹更为相和。后山的临风苑应该还空着，我今日便搬过去。”

　　她这话说得并不违心。封莹莹容貌姣好，水灵灵的大眼睛配上白净的肌肤、嫩嘟嘟的脸颊，看上去活像一只雪白鲜嫩的兔子，配着院内百花格外闲适安逸、赏心悦目，让人对这里的一切都心生保护的欲望。

　　特别是有了魔障下肌肤碎裂的惨烈面容相衬托，如今的封莹莹看起来美好的像幻觉。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境变了，卫皎瞧着自家小师妹是越看越可爱，再加上封莹莹此刻微微懵愣的神情，简直想要伸手捏一捏她。

　　卫皎克制住蠢蠢欲动的手，转而对柏雅山说：“我如今修为全无，运送不便。不知小师叔是否能找些弟子来帮我将东西搬去后山？”

　　她知道他们在院外留了人。二人之所以没把人带进来，大概是因为柏雅山怕和自己相争在那些外门弟子面前丢了脸面。

　　比起彻底石化的封莹莹，柏雅山多少还有些小师叔的样子。他清了清嗓子，朗声道：“今日我来，是传宗主令，命你搬离万花苑。既然你识时务，那我也就不多言了。”

　　说罢，他传音让留在外面的弟子进来把东西搬走。七八名弟子鱼贯而入，因为东西少得可怜，倒显得人过分多了些，施了术法辅助后只一趟便能搬齐全。

　　眨眼间，屋里又只剩下他们三人。

　　柏雅山今日一拳打在棉花上，心心念念一路的师叔架子没能摆出来，心中郁结。但卫皎事事配合，他一时又找不到发作的理由，不由得越发郁闷。

　　他默然站在原地，左看右看实在找不到继续留下的理由，只好一拂衣袖，收敛眉目矜持道：“既然事情已办妥，我便先走一步。莹莹，你既得了百花苑，今后切记潜心修炼，莫要再生事端。”

　　“啊、是，多谢小师叔。”封莹莹这才回神，忙露出感激的神情，乖巧点头。

　　她半披半束的兔子头发髻，随着动作在卫皎眼前一颤一颤。

　　太可爱了，以前自己怎么会觉得小师妹是心术不正的熊孩子呢，明明是软萌懂事的小兔子。卫皎看着封莹莹，不自禁露出老母亲般的微笑。

　　与人交好是不是该多亲近？接触也算亲近的一种吧。

　　卫皎找理由说服自己后，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髻。

　　刚刚“解除封印”的封莹莹感受到头顶轻柔的触碰，不可置信地抬眼，目光触及自家面露“古怪笑意”的大师姐的瞬间，面容一僵再次石化。

　　卫皎感受到小师妹的排斥，默默收回手，只当是小师妹不喜欢自己。完全没意识到小师妹是被自己这异常的举动给吓着了。

　　柏雅山也吓着了，他觉得眼前场景瘆得慌。不敢深究卫皎到底中了什么邪，他只想快点拔腿离开。

　　而然刚一转身，邪魔般的低语自身后响起。

　　“中了邪”的卫皎温声道：“小师叔且慢，您可否带我一起御剑去主峰？”

　　柏雅愣了一下，待反应过来卫皎说了什么，他猛然转身呵斥道：“你凭什么使唤我！卫皎你别忘了，虽然你是他们的大师姐，可我是你小师叔！”

　　使……唤？难道不是请求吗。

　　卫皎有些茫然地看着柏雅山，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跳脚。

　　她这位小师叔论年纪只比自己大三岁，是师祖他老人家的关门弟子。单看外貌极为出众，不仅漂亮到雌雄模辩，气质更是宛如谪仙，在外人面前架子一端，颇具仙风道骨；但实际上他法术不精又极其好面子，看着强势实际与人交手只有挨揍的份，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当年卫皎被捡回洛仙宗后，师祖见她根骨奇佳天资出众，差点破例将她收为新的关门弟子。只是师祖中了邪域算计受伤后身体不好，加上年幼的柏雅山反对，才将卫皎交给了自己最出众的徒弟教导，也就是卫皎的师父。

　　后来，师父又收了新的徒弟，也就是封莹莹他们三个。再后来师祖仙逝，师父替师授业，把柏雅山也当成了半个弟子，常年带在身边教导。因而，虽然洛仙宗弟子众多，柏雅山却自小和他们这一支格外亲密。

　　如今师父也不在了，卫皎作为大师姐，一直代替师父对师弟师妹行教导职责。

　　柏雅山作为师辈最小的弟子，年岁不大加上修炼不精，尚未收徒。他平日里孤身一人，经常像小时候一样来找他们。

　　卫皎扪心自问，她以前确实没太把这位小师叔当成长辈。二人年龄相仿不说，实在是柏雅山私底下和外在反差太大，行为幼稚又喜欢和自己那几个师弟、师妹厮混胡闹，以至于她一不留神就会把柏雅山当成师弟一起教训。

　　因而，为了守住师门礼仪，卫皎一直尽量避免与这位小师叔正面交流。可即便如此，她还是经常不知怎的就惹了这位小师叔，把他气到跳脚。

　　若是以前出现今天这种情况，她为避免生事，多半会收回前言，行礼告退。

　　不过，如今她不想那么做了。

　　她想，这位小师叔只是嘴硬心软罢了。

　　毕竟，卫皎心中流淌过暖意，脸上也不经露出了微笑，柏雅山嘴上虽然说得凶狠，可还是停下脚步转身了呀。

　　或许是因为自己刚才语气有点生硬了？

　　卫皎心中想着，行了一礼，说话间越发放低姿态：“您知道的，我如今这状况，若是想自己走去怕是明日都到不了。若非如此，断不敢劳烦小师叔。”

　　当她亲眼看见柏雅山为守护弟子在邪修面前抛去尊严那一刻起，已经真心敬他为师叔。

　　只是这般低姿态落在柏雅山眼中却好似威胁，他连跑路都忘了，气鼓鼓地嘟囔道：“你明日到不了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凭什么受你差遣带上你！”

　　卫皎恳切道：“小师叔素来善待门中弟子、疼爱师侄，如今也当疼疼皎儿。” 言罢又行一礼。

　　“皎儿”二字是她在师父、宗主他们面前的自称，若是以前她对着柏雅山多半说不出口，如今这么自称，是打心底里把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小师叔当成了长辈尊敬，话也说的十分自然。

　　柏雅山傻了。

　　他看着对自己微笑的卫皎，只觉得鬼影重重。听到她口中的话，更是感觉浑身血液都在倒流。眼见卫皎朝自己行礼，心里似有一万只神兽在狂奔怒吼：你不要过来啊！

　　面上却还本能地端着小师叔的架势。

　　卫皎并不知道眼前人虽然看着好好的，其实已经走了有一会了。

　　见他不语，只当他不愿意，叹道：“小师叔不愿意，皎儿自然不能强求。我再去寻别的办法。”

　　柏雅山彻底麻了，有那么一刻他甚至想拔剑试试卫皎是不是被夺舍了。

　　当然，他不敢。

　　哪怕卫皎如今废了身子，曾经挨揍的记忆也余威尚在。柏雅张了张嘴，赶在卫皎继续开口前找回了声音：“停！”

　　“我带你去！但有个要求。”话语间，不知他是气恼还是羞愤，脸涨得通红，“你必须给我好好说话。”

　　“是，皎儿多谢小师叔。”虽不知他为何转念，卫皎还是高高兴兴地应下。

　　柏雅山拔腿就往屋外走，只在风里留下一句：“不、不准这么自称！就、就……还按你以前那种没大没小的来。”

　　卫皎心中不解，但从善如流地应下，跟了上去。

　　见她好似恢复正常，柏雅山才施展御剑术。若不是脊背过于僵直，看上去倒和平常无异。

　　他们走后好一会，被遗忘了的封莹莹才回过神。

　　顾不上为自己得了心仪的住处高兴，她连忙飞音传信给两位师兄。

　　不同于以往故意装出的害怕，这回她是真的声音在颤抖：“二师兄、三师兄！我今日是不是做的太过分了？大师姐她、她好像被我气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