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乡风雨后》八月桂花花

2、围巾送暖

　　从自行车上下来，掌心被勒出一条印子。
　　我跟在那人后面走过几间办公室和厂房，才到了总经理的办公室。
　　“那是林成业，林总。”那人介绍。
　　林成业正面朝窗外打电话，声音响亮，不时地发出笑声，看来心情不错。
　　带我的那人示意我先坐，便出去了，沙发前的桌子上放着一套泥土色的雕花茶具，旁边摆着一个瞪着大眼叼着铜钱的蟾蜍。
　　一位姑娘端了茶向我走来，眼晴如墨，十分漂亮，我把昨天在打印店临时赶的一份简历放在旁边椅子上，接住茶杯，她却微笑着提醒我：别忘了简历。多细心的人啊！林成业挂了电话一脸严肃地回到办公位子上，根本没注意到我。
　　我起身问好，然后递上简历，他有点诧异地看着我。
　　“我叫鹿青禾，是郑中华先生介绍我过来面试的。”他显然把我当成了空气，我只好赶快说明。
　　林成业并未听我言语，拿起公文包就离开了？！
　　我紧跟其后，下楼，正好碰见接我的那人，林成业向他交代了一些工作，然后转头看见我说，“钟毓，你和她谈下……”
　　便走了……
　　理解，毕竟我只是一个未毕业的学生而已，没理由让老板亲自接待。
　　我看了下钟毓，他已脱去外套，单穿一件浅色的低领毛衣，气色比刚才稍好一些。他把我领进办公室，开了空调，倒了一杯热水给我。
　　“钟毓，有个签单需要你确认下。”一个年长的人气呼呼地跑了进来。
　　“十分钟后？”
　　“比较急，耽误不了多久。”那人道。
　　“我可以等会，你先去忙。”我马上接话。
　　“好，你先坐。”钟毓眼都未抬，说完就走了。
　　原来他叫钟毓。我看着他这个独立的大办公室，应该算个经理吧。
　　办公室里的一切东西都摆放得整洁有序，地板、桌面一尘不染。墙上挂着一副写着5个“福”字的牌匾，倒是与众不同。
　　桌子的另一边放着一个坐机，我便给妈妈打了电话说了情况。挂了电话后发现他办公桌下面的第一个抽屉开着，一个木质相框被一份文件遮掉了一小部分，相片里的一行人穿着赛车服、戴着头盔坐在摩托车上，霸气十足，但根本看不出来谁是谁。
　　过了四点，钟毓才回来。
　　他看了眼开着的抽屉，把相框拿出来放在了最下面的柜子里，锁着。
　　我只拿了一份简历已放在了林成业的办公桌上，所以待他忙碌完毕。我简单快速地介绍了下自己，虽然根本没什么好介绍的，但毕竟是在面试。
　　“学生？只能做两个月？”他问的简单直接。
　　看来郑叔没说清楚我的情况，那这次过来的确太唐突了，为了自己多见见世面却浪费了别人的时间。
　　“不好意思，如果不行也没事。”
　　“可以来做一个月，只是工资很低。我们公司暂不提供宿舍，在这边上班，你就需要租房。”他字字平和，却句句透着拒绝。
　　“不用了。”我回答。
　　“第一次来江州？没有手机还跑这么远？”问题的字面意思应是担心，但他目光淡淡的，不显温和，也不太冷漠，似是在无关紧要地例行询问。
　　“第一次到江州，没有手机。”我机械地回答。我曾经独自一人坐一天一夜甚至两天两夜的车跨过山和大海去大学、来江州，如今这半天车程，还在同一个城市，有何问题。
　　至于手机，2006年没有手机的大学生又不只是我一个，当然我没有那纯粹是因为没钱买而已，何况学生宿舍的固话完全可以满足我的往来联系。
　　他并未细究，只是问我：“毕业后如果愿意，欢迎你来我们公司上班。要不留个联系方式？”
　　“留□□吧。”
　　幼稚！但这就是目前能联系到我本人的唯一方式了。毕业之前一定要凑钱买部手机，不然怎么接面试电话，我想。
　　钟毓倒没有任何情绪变化，很自然地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牛皮的笔记本递给我，“写下吧，我不常用□□，都忘了密码。密码找回来就加你。”我写下后，他把书签放在那一页，合上，算是记下了。
　　与他接触到现在，单从行为举止上来看，还是挺细心的，至于那疏离的态度嘛，也可能天生就是冷脸。反正我心无波澜，这些年受的冷落与臭脸太多了，别人对我三分热情我倒觉得奇怪了。
　　“我带你出去吃点饭再坐车吧。”他道。
　　三分热情，一分是刚见面就要给我买热饮，一分是给我倒了热茶，一分是现在要带我去吃饭……真奇怪……但毕竟我是他老板亲戚介绍过来的，他这“三分热情”算是礼貌又周到。
　　回去郑叔问起，我一定要替他美言几句。
　　但现在我只想回家，对他的提议又拒绝：“不用了，谢谢！”
　　“好，那先走吧。”他真只是客套应付，像是猜到了我不会去吃饭，回答得很快。
　　钟毓继续用自行车载着我，走的另一条林荫小路，没有专门的非机动车道，所以他就骑行在最边上。
　　前方传来一阵刺耳的鸣笛声，车子一个急转拐到旁边草坪处猛地停下，反应迟钝的我没有稳住，上半身一个后仰，鸣笛声消失了，钟毓抓住了我的手臂，满身泥水的我倒挂在自行车上风中凌乱……
　　“唉呀！有泥坑早点提醒一下了！”下了自行车后，我十分生气！
　　钟毓却站在一边闭着眼，两只手揉着脑袋，没说话。
　　刚才接我的时候路上车更多，虽然开的慢，但十分稳定，想必他也不是故意的，待我自己消化一些怒气后，又轻言道：“对不起啊。”
　　他揉了揉眉骨，才睁开眼，“啊”了一下，后退了两步。
　　“你没事吧？”还得靠他带我去赶路，我稍稍关心道。
　　“你腰怎么样？还有这一脸泥水，对不起，对不起……”他终于有了点情绪，诚恳!还有忍俊不禁，但一闪而过。
　　所以我脸上居然也有稀泥？我拿出一点纸随便擦拭了几下。
　　钟毓要带我去前面店里清洗一下。天色将晚，我害怕错过车：“算了，我今天一定要回去的，先去车站吧。”领口的泥水贴着脖子凉嗖嗖的，饥饿又寒冷。
　　他看了看手表：“现在才刚过五点，最后一班是六点，完全赶得上。假如真的赶不上，郑叔也会让我送你回去的。”
　　或许头发上也有泥水，真是狼狈！但赶路才是王道，我勉强笑着：“没事了，小小淤泥哪能挡住我前行的脚步。”随后看了看自行车，又看了看奇怪的他，问道：“走路到车站的话还要多久？”
　　“还有段距离。”他说完便开始一边打电话一边拦出租车。
　　“林娜，公司有空闲的车吗？”
　　“没有，我骑的自行车……链条断了……那算了……别和林总说……不用不用……”
　　这是担心老板要骂他？也不容易。但就那个视我为空气的林老板，若是看我摔得鼻青脸肿，也不会询问半分吧。
　　等到钟毓挂了电话后，这偏僻的地方才经过了一辆有客的出租车。
　　我不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人，何况只是一个小小的意外而已，只是感觉钟毓身体不舒服，不好再骑车载我。
　　但现在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找车，还不如用自行车。
　　我指了指自行车试探道:“要不还是它吧。”
　　钟毓倒是很爽快地同意了，拿出纸巾将车上的污泥擦拭干净，载着我继续前行。
　　我没去店里，路过一个小超市时，钟毓买了纸巾和一条卡其色围巾给我，“附近没有卖衣服的，你就暂时用围巾挡些风寒吧。”
　　随后又去买了热牛奶和汉堡。
　　我的确饥寒交迫。
　　我能拒绝的不过是多余的关心与让人不适的“热情”，而面对温饱问题时，还是犹犹豫豫地全然接受了他的好意。况且他也非常诚恳地表示如果我不接受的话他不好向郑叔交代。“谢谢。我不会告诉郑叔你骑车载我时差点摔了我。”我接过汉堡时说道。
　　“刚才确实抱歉。”
　　他以为我在阴阳，其实我只是表达方式有问题。
　　“我的意思是我会告诉郑叔，你非常热情且尽职尽责地接送了我。”我解释。
　　“哦！”他浅笑了一下又很认真地说：“谢谢了。”
　　我们到达公交车站时，站台上空无一人。
　　钟毓指着站牌给我说路线。
　　来的时候郑叔没告诉过我这条线路，所以我仔细地看着各个停靠点，“不会走丢吧？”在确认了线路和首末班车时间后，心稍有放松。
　　“不会，今晚又不转车，只是坐的时间比较久。”他这样讲后又把他手机递给我：“先给家人说在哪个站台下车，让他们来接你。”
　　打完电话后，站台上也来了几个人，我心安许多。
　　“一个人出行的话最好带个手机吧。”我把手机还给他时他说。
　　“是的是的，这次是我莽撞了，多亏你帮助了我。”我这是说的心里话。
　　“还是你自己很勇敢。”他说。
　　这也算勇敢？许是他觉得弄了我一身污泥，想着随便称赞我一下，以消解我心中的不满，可我没那么多在乎，于是也随便道：“今天耽误你时间了，下次有机会的话，请你吃饭吧。”
　　钟毓站在站台上看向远方，表情恢复了冷淡，却回道：“可以的。”
　　我偷偷地瞧了瞧他，落日的余晖照过来，让他略显苍白的脸上映了些红晕，反而多了几分忧郁。
　　“你在江州上大学吗？”他突然转过来问我。
　　我连忙回避，“没有，在南方的一座城市里。”
　　“那好好学习。”
　　“好的，谢谢！”
　　“喜欢江州吗？”
　　“还算不上。”
　　公交车来了，钟毓再次提醒了我下车的站点。
　　坐在车上，我大大地舒了口气。
　　回头看钟毓，暮色斜阳里，他已骑上自行车向着落日的方向远去。
　　我将宽大的围巾披在身上，吃了汉堡，喝了热牛奶，身上顿时暖和了许多。
　　下车后，妈妈和姐姐站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郑叔急急地说：“你妈妈又没讲你没手机了，我刚还说她为什么她不把手机给你，她说她忘了……”
　　感觉郑叔比我家人都还焦急，我只好先安慰他：“没事郑叔，我又不是小孩子。”突然想到要为钟毓说几句好话，于是趁机道：“他们公司那个钟毓挺好的……”
　　郑叔缓了口气道：“那孩子很优秀的。我给你妈说了你都这么大的人了，不要担心啦……我又放心不下了，你说我介绍你去的，要真有什么事我肯定有责任的啦……”
　　郑叔不停地絮叨着，像是在安慰自己一样。
　　反倒我妈妈和姐姐表现得十分淡定，因为她们知道，曾都是我一人走过千山万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