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朋友是恋人》十七野

11、第十章

　　医院没去成，陆晨拧不过她，跟她去了校外的诊所。诊所面积不大，灯光明亮，座椅上七七八八地坐着男女老少，或陪伴家属或打点滴。

　　女医生戴着蓝色口罩，弯下身，仔细瞧了瞧她红肿的脚踝，“走过来的？脚肿成这样？”
　　何漫漫点点头，默不作声。
　　陆晨盯了许久，眉头紧锁，刚才态度应该更强硬些，不然也不会肿成这样。

　　“你转转脚踝，看能不能动？”女医生轻声说道。
　　何漫漫转动一圈，不费事就是疼，脸色变得有点惨白，额头冒着冷汗。

　　“我看着问题应该不大。”女医生双手插兜，走到桌子对面坐下，“不放心的话，可以去医院拍个片子。”
　　“不用。”
　　“去医院。”
　　何漫漫拧眉看他，刚才的闷气还留有一些，再次开口，“不用。”

　　女医生抬头看着俩人，笑着打圆场，“小伙子别担心，这种扭伤的情况我见得多，她刚才能完整地转一圈说明没伤到骨头，若是伤到了，也走不过来。”

　　“今晚先冰敷明晚同时间再热敷，我再给你开点药。”女医生说完起身去拿药，在拿冰袋的时候，问，“你是在这里冰敷后抹药还是回去自己弄？”
　　“回去。”
　　“在这。”

　　女医生拿药的手停下来，看着异口同声，此时正互相瞪眼的两人，“要不……你俩先商量商量？”

　　桌子靠窗，隐约传来噼里啪啦的响声，豆大的雨水拍打窗户，顷刻间在窗户上形成小水流。
　　女医生朝窗外探望，“这雨怎么又下大了？一时半会儿也小不了。”

　　何漫漫低头看看自己的帆布鞋以及红肿的脚踝，最后同周围看病的人一样，在诊所的座椅上坐下，拿着冰袋敷脚踝。两人坐在一处，并无言语，那氛围简直像是结了万丈厚的冰，静待破除。

　　结账时，掏出的手机随书包放在腿上，手机静音，屏幕倏而亮起。周遭人声碎杂，咳嗽声时有时无。

　　何漫漫接通语音电话，电话那端吴静怡的声音，在此处并不突兀，“漫漫，脚伤的严重吗？”
　　“放心，还能走。”何漫漫说。
　　“你现在在医院？”
　　“校外的小诊所。”

　　吴静怡语调轻松些，“漫漫，你别担心。我已经把于佳佳踢出群聊了，她竟然又发照片，真是狗改不了——”

　　何漫漫听她这么一说，退出界面点开班级群，一张照片晒出她奇怪的走路姿势。

　　她不禁回想，若是当时接受于佳佳的好意，也许就不会有现在这么冰冷又尴尬的氛围了，可她不愿麻烦别人的秉性一时也改变不过来。

　　吴静怡话锋一转，“算了，不说她了。听楚明宇说有人去帮你了？谁啊？”

　　何漫漫将冰袋靠放脚边，坐直身体，偏头看向一边的人。陆晨倚靠在座椅上，双手交叠搭在岔开的腿上，木讷的眼睛盯着一处，似乎是在发呆愣神，或许是她盯久的缘故，陆晨转首看她，电话声传入他耳中。

　　何漫漫移开目光，电话那端继续发问，“你妈妈？”
　　陆晨暗自思索该怎么破冰，总这么一起僵着，也不是事，最重要的是他也不想这么一直与她僵持。

　　何漫漫淡淡回她，“不是。”
　　怎么可能会是她爸妈？她最不愿意告诉的人就是他们。
　　“那……是你爸爸？”
　　陆晨找准时机，顺势而为，靠近手机旁，忙不迭用浑厚的嗓音说，“吴同学你好，我是她爸爸。”

　　说完，自觉性极高的他，往座椅后方挪了挪。因为此时此刻，何漫漫正以难以置信并且藏不住刀子的眼神凝视着他。

　　何漫漫早先已用脏话漫骂过老天爷，不过她乖巧没说出口，现在她在心里开骂眼前的人，我是你大爷，你是我孙子！

　　“帅哥？你竟然在！楚明宇刚才也不说清楚，感恩有你，帅哥。”吴静怡说道，电话那端出来一道女声，“静怡，过来帮妈妈看看新买的衣服怎么样。”

　　“你先去吧，我没事，挂了哈。”何漫漫挂断后，视线落在抵住座椅扶手的某人。
　　陆晨转动双眸，瞥开目光，搭在扶手的手臂动了动。
　　转念一想，不对啊，吴静怡为何会问她爸妈，她不是一个人生活吗？何漫漫没告诉她，可他…却知道。

　　“你把外套脱了。”何漫漫轻声说，对刚才他的玩笑没有太在意。

　　陆晨微愣，身后立式空调运作声渐渐入耳，还有空调口吹来的阵阵凉风，他看了眼她身上的外套，虽然是脏的但穿着应该不冷吧。

　　他拉开拉链，脱下外套递给她，“给。”
　　“干什么？”何漫漫不明所以。
　　“你不是冷吗？”陆晨的手往前又递了递。

　　“你的胳膊。”何漫漫垂眼看他胳膊，和之前的一样，明显的一道红痕，她指着胳膊，“刚才不好意思，我的指甲划到了。”
　　何漫漫轻咬一下嘴，“对不起。”

　　陆晨弯起胳膊才发现，正想说没关系，面前的人，“医生姐姐，你可以帮我们看看吗？”

　　女医生给人换完吊瓶，转过身来，瞅了一眼，“没事的小姑娘，男孩子皮糙肉厚的，这点小伤不算什么？”看了眼何漫漫微蹙的眉头，改口说，“若是不放心，我这有药膏需要吗？”
　　“需要。”
　　“不用。”

　　熟悉的一幕再次上演，女医生表示很无奈，无助地扶额，“要不，你们再商量商量？”
　　何漫漫看他，目光坚定，言辞掷地有声，“需要。”

　　陆晨接过女医生的药膏，拧开，细细涂抹，心中却在暗自狂喜，这点小伤还一直记得，他都不知道何时受伤的，想着想着唇角不经意间勾起。

　　何漫漫见他嘴角带着笑意，觉得氛围也没那么沉闷，冰冻的氛围逐渐回暖，于是她开口说道，“你先回去吧，老张他们应该还在阶梯教室等你，明天的竞赛对你来说挺重要的。”

　　陆晨停下抹药的动作，嘴角的笑意凝固片刻，他收起药膏，“不回，比赛我已经准备充分了，明天的考试我信心十足。”

　　人们来往不断，外面大雨声从门被打开的一瞬闯进来。
　　雨不见变小的趋势，身旁的人也不走，何漫漫莫名地感到烦躁，虽然是善意的举动但让她觉得不安。

　　陆晨拿出手机，准备趁着等雨变小的空挡，看一遍自己整理的错题，之前整理电子版打印出来了，手机里存着电子版错题。

　　好兄弟许海洋一个电话打来，他明天也参加竞赛初赛，这时打来电话是遇到难题了？

　　他没多想，接通，“兄弟，在干什么？是不是在疯狂地复盘错题？然后焦虑地睡不着觉？”
　　陆晨捂住手机，将音量调低，他偏头看看何漫漫，对方直愣愣地盯着他。

　　信心十足还焦虑？

　　手机里，许海洋的大嗓门冲破低音量的障碍，“兄弟啊，我都劝了你多次，你都是我们当中的皎皎者了，不必焦虑担心，虽说竞赛竞争者不在少数，但我和老赵都相信你。”

　　许海洋滔滔不绝地安慰他，陆晨心如死灰，他的脸面还在吗？摸了摸自己光滑的脸皮，货真价实，万幸还在。

　　“你不知道你走后，老赵整天说自己身心重千斤，恨铁不成钢天天写在脸上就怕我们看不见，殊不知我们自己跟个明镜似的。”

　　陆晨尝试安慰同样不自信的他，“你的实力也不容小觑，不要妄自菲薄。”
　　“嘿，我兄弟就是有文化的人，这两个成语说的我心头一热，瞬间回血。”

　　陆晨心想你快挂断电话吧，许海洋似是听到了他的心声，心满意足地挂了电话。
　　放下手机，他不自在地咳了几声，余光扫视身边的人，已经不再看他。

　　“你回去吧。”何漫漫说道，“等会雨小点我就走了。”
　　陆晨点着手机，淡淡说，“等雨小点我送你回去。”
　　“我的脚受伤了，走得慢。”何漫漫耐心地说道，“送完我回去，竞赛辅导可能结束了。”

　　陆晨抬眼看她，无动于衷，他只想与她一起走，“我现在也走不了，没带伞。”
　　何漫漫闻言，松了一口气，终于劝动一点，太不容易了，她从包里拿出一把粉色折叠伞，“给。”

　　陆晨垂眸，嘴角浮现一抹计谋得逞的笑意，“你的伞给我了，等会你怎么走？”
　　见她表情愣怔似在思索，他抢先开口，“要不……等我辅导回来，我们一起走。”

　　何漫漫仰头，对上他的目光，怕他一时反悔又不回去，只能点头答应。
　　陆晨接过伞，理了理衣服，背上书包，笑道，“等我，我很快回来。”

　　何漫漫望着他推门离开的背影，倏忽间觉得自己就像等父母来接回家的小孩。
　　不是，他真把自己当她爸啦？

　　——

　　阶梯教室，老张见他回来欣慰地点点头，对他仗义对待同学的行为更是赞不绝口。陆晨回到座位上，那把粉色的雨伞放在椅边，伞面的雨水在地面汇集，晕湿一片。

　　楚明宇告知他老张复盘哪张试题卷，包里卷子太多，找半天也没找到。楚明宇正想让他同自己看一张，忽然间他眼尖瞧见了，“在这。”

　　楚明宇往包里一伸，那张试卷被什么东西压住，他看了一眼，“你包里不是有雨伞吗？”

　　他低头看向椅边那把，“你又从外面买了一把？”片刻，他喃喃自语，“粉色的？”
　　陆晨沉默不语，掏笔戳了戳试卷示意他听讲，别辜负老张的一片苦心。

　　小诊所内，何漫漫脚上喷了药，她此时等得无聊，拿着一张英语试卷，圈圈画画做了起来，耳机里播放的英语听力突然中断。

　　“漫漫，你到家了吗？”吴静怡轻柔的声音传入耳中。
　　何漫漫放下笔，转头看玻璃门外，“没有，雨还在下。”

　　“雨好像变小了。”吴静怡站在窗边望了望，“帅哥还在陪你？还是回去辅导了？”
　　“回去了。”
　　吴静怡笑了笑，打趣她，“帅哥人真挺好啊，温暖又体贴是不是？”

　　何漫漫沉思片刻，才悠悠道出，“嗯……他很善良，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脾气有点倔。”

　　阶梯教室里，这次辅导即将接近尾声，老张放下手中的试卷，抬了抬眼眶，若有所思地看着台下众人，语重心长道，“大家准备已久，明天是初赛，在座各位都是奔着决赛去的。从预赛到至今，你们不懈的努力，付出的汗水，我自始至终都看在眼里，在这里预祝各位马到成功，取得佳绩！”

　　台下有人起哄，“张老师，你突然这么郑重，搞得我们都不好意思了。”
　　“知道不好意思还不鼓掌！”老张骂他，刚起好的氛围被人打断，又得从头再来。

　　台下响起十秒雷鸣般的掌声，既是敬老张从始至今的辅导与陪伴，也是祝自己坚持不懈的努力。

　　“我丑话说在前头啊。”
　　“张老师，话太丑就别说了，我怕我会哭。”
　　氛围再没被老张烘托回来，“丑哭了，你就受着。”

　　“不管明天成功与否，之前付出的努力都不会功亏一篑，那是你们人生中珍贵的经历，所以在座的各位——未来都可期！”

　　“呜呜呜……”
　　“真丑哭啦，还是太年少啊太年少。”老张在一片哭声中，拿着试题，端着茶杯，悄然离开。

　　陆晨可不会哭，他信心十足，拿着粉色雨伞直冲门口，雨早已停了，空气里带着湿气，吹来凉嗖嗖的。

　　楚明宇边穿校服外套，边走到他跟前，“明天我们都在一中考试，一起去吧，路上有个伴也不会紧张。”

　　陆晨提着雨伞的手蜷缩了一下，突然想到什么，拔腿就跑，全然不顾身后的楚明宇。
　　楚明宇止不住的诧异，“你是有多不情愿和我一起去啊？不愿意的话，也不用现在就跑吧？”

　　陆晨从阶梯教室一路狂奔出来，小诊所里明亮如白昼，他仔仔细细寻找一番，身穿二中校服的那个人早已不知去向，他喘着气，询问女医生。
　　“那个小姑娘见雨停了就走了，应该是回家了吧。”

　　陆晨垂首，推门而出，担忧的心情陡然变得沉闷，从刚才见雨停后，莫名有种预感，她会离开，果然没人会等他。

　　不是说好等他，为什么反悔？

　　“陆晨！”

　　低头百思不得其解的某人，猛得抬头，不远处，何漫漫站在一家店面门口朝他挥手，店面里的白光照住她半边身体，模糊又清晰。

　　那是上次他们一起吃过的美味麻辣烫店，就在诊所旁。

　　何漫漫拖着受伤的脚坐回原位，这个位置可以看见学校校门口，见陆晨微蹙着眉，解释着，“等久了，有点饿，就出来吃点东西。”

　　“我给你发消息了，你没看见？”何漫漫撇撇嘴，肯定没看见，不然也不会匆忙跑出来。
　　何漫漫对正翻看手机的陆晨问道，“你饿吗？”

　　陆晨收起手机，专注做题的他，没及时看手机，眉心渐渐舒展，沉闷感消散不少。
　　“我请你吃饭，谢谢你这次帮我。”

　　陆晨抬头正视她，面色平和，与刚才忧虑的他判若两人，“又是回报？”

　　何漫漫嗯了一声，陆晨嘴角轻抿，开口说，“我不想要这个回报？”
　　“那你想要什么？”
　　“没想好，想好了告诉你。”陆晨说完起身去点餐。

　　何漫漫吃完，静坐在座位上，对面的人，可能饿了许久，正在狼吞虎咽吃着饭，额头上细密的汗珠清晰可见，可能是跑来时出汗了，也没来得及擦。

　　何漫漫抽了一张纸，递给他，“擦擦吧，头上的汗。”
　　“谢谢。”

　　“明天加油。”何漫漫轻声说道，店里人少，周围十分安静，她的这句话，干脆又真诚。

　　陆晨举起的手一顿，停下动作，在对方干净明亮的双眸中他看见了自己的倒影，褐色的瞳孔，泛着光芒，不知不觉触及到他的心头，狂跳的心脏按耐不住。

　　“不用焦虑，不要担心。你已经全力以赴，做得足够好了，相信你一定能够取得自己想要的成绩，加油。”

　　今年的秋天来的早，一场大雨过后，天气转凉。室内的他们被赤忱之心包裹，温暖炽热，丝毫感受不到这突然泛起的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