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追求的人生》》浮世勉知

5、转折

　　睁开眼裹着被子呆了几分钟，姜海给陆秉瑜发了一个问早的表情包。
　　实际上一点都不早，已经快到十一点了。
　　昨天回来以后无论如何都睡不着，她烦了，暴躁的用几杯威士忌把自己放倒，强制关机。
　　陆秉瑜不知道在忙什么，没有回复。
　　屏幕熄灭，姜海捧着手机安静的盯着自己眼睛的倒影看。
　　对于恋爱，她表现的沉着冷静，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实际上是非常迷茫的。
　　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谈恋爱了，是应该每天腻在一起消磨时间，还是应该谈天说地分享生活，或者是谁都不说话各过各的，究竟哪一种才是恰到好处的。
　　这是一个以双方共同需求所决定的课题。
　　如果说谁都不说话各过各的，那这段恋爱关系存在的价值是什么，姜海想不明白这个，也不知道陆秉瑜的需求是什么，所以酌情选择了前俩种方式。
　　交集一旦产生，好好经营是她的本能。
　　没有拉窗帘，阳光毫无阻隔，洒的格外慷慨，整个房间都暖融融的，连同被子都浸满温柔的香气。
　　如果不是手机响了，姜海发誓她要睡到太阳落山。
　　“喂，姜老板，我想补个色，几点过去方便啊？”
　　姜海看一眼来电人，陈老板，一时没想起来是哪位。
　　下午四点整，店门被准时推开：“姜老板！”
　　姜海正对着书稿发呆，闻声望去，来人已经熟门熟路脱下外套挂在门口的衣架上，挽起袖子露出整条小臂坐在沙发上，小臂内侧火凤凰的颜色比大红色淡了一个度。
　　她不记得人，但是记得从自己手里出来的图案——陈老板，在南街开着三家面馆，那火凤凰纹身是和老婆吵架赌气过来纹的。
　　给顾客倒水，配颜料，调机器，忙碌之余姜海顺口问道：“不到一年怎么掉色儿这么厉害？”
　　"可别提了,"陈老板一拍大腿痛心疾首道，“媳妇不乐意看,不就洗么,搓澡时候多来几回,眼看着淡下去了,她又说不如一回来好看,
　　这不就来补了。”
　　姜海听笑了,陈老板也笑,打量一圈店面咂了咂嘴：“最近没啥人啊，上回我过来见后头还有好些等着的。”
　　姜海笑不出来了：“嗯，淡季。”怎么来个人都得问问生意！
　　“害，”陈老板呷了口茶，颇为老成的开解道，“有盛必有衰，有得必有失，你也别着急，总要好的，它不能一直淡着。过的苦的时候得想想还有过的更苦的，你这小小年纪，偷懒不思进取可不像话！”
　　不仅问了生意，还戳人心窝子。
　　“低迷几天而已，和不思进取沾什么边？劝的莫名其妙！他们过的苦又能坚持也许是他们精神力量强大，也许是他们支柱牢固，再不然就是践行知足常乐，我呢，我和他们一样吗，他们又一样吗！看了别人的苦我的苦就能消失吗，知道别人过的苦我的苦就能消失吗！”
　　姜海非常看不惯随便开导人长篇大论讲道理，如果是三四年前，一定会这么铿锵有力的把话还回去。
　　“好，不偷懒，思进取。”姜海摆好器械擦了擦工作台后的皮质座椅，“准备好了。”
　　陈老板满意的点头，按姜海的示意坐好。
　　火凤凰是浴火重生的象征，姜海顺着那道轮廓熟练的填色，想起那天喋喋不休的女生。
　　一个想把心上人的名字烙印在身上，一个给纹身补色讨心上人喜欢。
　　爱似乎有具体的形态。她已经听了太多别人的故事。
　　心里话上次进店时候已经说的差不多，陈老板没再继续开口，目不转睛看着胳膊上一点点鲜活起来的火凤凰。
　　姜海非常喜欢安静的工作环境，连接器械的插头都没来得及发烫工作就已经完成。
　　包扎与叮嘱一气呵成，姜海客客气气将顾客送出门，揉一揉跳动的右眼收拾工作台。
　　“叮咚”，手机消息提示音响了。
　　颜料瓶从指尖脱落，没有扣紧盖子摔在地毯上染的猩红一片，姜海握着手机盯着屏幕上的消息大脑一片空白。
　　从Whalej纹身店到永康医院有半个小时车程。
　　消息发出去不到二十分钟，病房门被敲响，周谨奕开门，看到脸色苍白的姜海几乎是跌跌撞撞扑进来赶忙伸手去扶：“小海！”
　　病房里的活动床和患者都不在。
　　姜海一把甩开扶过来的手：“我的手稿，五十八万字，全部没了？”
　　周谨奕皱了皱眉：“那只是意外……妈现在……”
　　人命关天。
　　姜海签字缴费，手抖的不成样，字迹向大夫开的药方。
　　费用补齐，治疗正常接续。
　　姜海跌坐在走廊，往前是手术室紧闭的门。
　　周谨奕眼眶通红，小心翼翼过来扶她：“小海，对不起，是我对不住你……”
　　余光扫到他左手无名指处的银点，姜海突然冷静了，手脚不再发抖，思绪也一片清晰，抬起头望着他：“周谨奕，都到这份上了，还装什么情深义重。”
　　他手上的戒指是他们的订婚戒指。
　　周谨奕，某软件公司普通职员，兼职签约作者，姜海的未婚夫，现在是姜海的前未婚夫。
　　戒指戴上无名指那一刻姜海根本没想到这个亦师亦友的爱人会退出的那么突然，还是以那种奇特的方式。
　　周太太十分介意她父母早逝亲人只剩下奶奶。
　　那天周太太亲自登门拜访，Whalej纹身店里放着首柔情缱绻的纯音乐迎接了这位气势汹汹的访客，漂亮的玻璃茶几与雪白的地毯为这场罕见的拜访殉葬，周太太指着姜海的鼻子口不择言：“你这个扫把星克死了自个儿爹妈不够，又来祸祸我们家了！谨奕为了你天天和我吵架和他爸吵架，我是他亲娘啊他为了你！”周太太捶胸顿足：“你就是个垃圾，一辈子都别想进我家的门！”周太太跌坐在地：“求求你了，就当我这个老婆子求求你了，你连个正经工作都没有，放过谨奕，求求你了……”
　　情绪过于激动，周太太晕倒在地，玻璃茶几的残骸早在她跌坐下去时就刺进了她的皮肉。
　　闹剧，简直是一场闹剧。
　　救护车警笛长鸣，姜海冷冷的望一眼手忙脚乱的周谨奕，迈过一地狼籍跟着警察离开。
　　看热闹的路人邻里纷纷摇头叹息。
　　“小海……”周谨奕跪坐在她身边。
　　姜海立刻起身站到手术室门另一侧：“别跟我这样，我怕折寿，家庭关系问题是你早该处理好的。”
　　他们谈了一年半的恋爱，她只见了周太太三次，第一次是依照惯例见家长俩家人相聚，第二次是订婚宴，第三次是她的店里。
　　她实在想不明白第一次见面时俩家人相聚言谈甚欢、第二次见面俩家人欢聚一堂到最后居然会走向那个完全意料之外的方向。
　　其实在见第一面时她就发觉周太太对这场婚姻不甚满意，她也不是没和他提，只是她相信他会沟通好一切而已。
　　她太自信，自信自己对他的熟悉程度。她的自信几乎毁了她一次。
　　母亲诱发急性心梗，操劳多年的痼疾也一并爆发，医疗费用高昂，尽管姜海已经将定亲礼一分不差全部退回，可杯水车薪，不能卖房子，周谨奕第一个想到的还是姜海。
　　他没有能借来高额款项的朋友，没有庞大的人际关系网，他只是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普通人，除了家人他只有姜海。
　　患难见真情这句话不无道理，他的叔伯姨舅无一伸出援手甚至吝啬于几句问候，他只有姜海了。母亲脾气火爆控制欲强，他怕姜海收到不必要的伤害一直没有单独带她回去，母亲非常介意他娶一个原生家庭不完整的姑娘做妻子，所以双方家长见面之前他告诉母亲姜海的父母在国外参加演出，出席见面会的只能是姜海的奶奶。
　　他心思缜密，一步步迈的如履薄冰，姜海是他的全世界，他只想把心爱的姑娘娶回家。
　　他从青春萌动起就对她动心，她是他兵荒马乱的见证者，安慰过他的狼狈落魄，他从认认真真读完一篇五百字作文都困难成长为一位签约作者，他烟酒不沾，他让自己成为同龄人眼中干净明媚的具象化，他让自己成为了自认为和她最相配的模样，那也是他最耀眼的模样。
　　订婚宴上姜老太太喜极落泪，谈即过往，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怆，周太太将大惊失色掩了个严实。
　　他小半生的期盼在一场闹剧里落下帷幕 。
　　父亲得知后只轻飘飘的说了句：“好姑娘多的是，换一个就是了。”
　　这样的事很难说清对错，曾经自以为无坚不摧的感情在这一刻一触即碎。原来不是无坚不摧，是没遇到那个能摧毁它的钝器。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面对高额费用他走投无路，他只剩下姜海。
　　“姜海！”尖细的高喝在耳边炸开，姜海惊讶的望过去，吴念脚踩七厘米恨天高迈着小碎步“哐哐哐”奔过来，淡粉的裙摆飞的凌乱。
　　姜海发誓，这是认识吴念以来第一次听到她大声说话，第一次见到她形容杂乱。
　　“什么时候回来的？”姜海站起身抚了抚衣服上的褶皱。
　　吴念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扯着她左看右看：“没事儿吧你？”
　　姜海摇头。
　　吴念眼眶倏地红了，抽抽噎噎：“当时就说咱俩一块儿出国你也出去住几天，你说什么都不肯走……我……这下我回来了……”
　　姜海替她擦眼泪。
　　周谨奕扶着墙安静的站着，眼神空洞。不知道该想什么，夜什么都不敢想。
　　学生时代无坚不摧的“铁三角”组合，眼看就要一起走过对方生命中的一个十年，在着骨节眼上提前画了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