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能灾祸[星际]》猫不周

30、我喜欢你

　　公共休息室的阅读区很安静。

　　宿舍园区外围安装了吸音设备，减少外部噪音的影响。园内并非一条大马路、路边别墅整齐排列的模样，而是采用了园林布局。利用乔木和灌丛作为分隔，合理规划，使得各栋之间既不会相距太远、方便了往来交际，又不至于过近而泄露隐私。

　　96栋的附近有两栋宿舍亮着灯。其中一栋可能在开派对，隐隐传出劲爆的音乐节奏。草丛和灌木中的虫鸣加入和声，偶尔有草蜥窸窣而过。枝桠上的松鼠在摇动树叶。

　　月色平等地洒落屋顶，洒落灌丛和绿叶，也洒落窗台。虚虚地投射在窗前书桌，留下一角浅淡的斑驳树影。

　　影子前方搁置有白瓷茶杯。齐戎伸手摩挲着杯壁。

　　在定定地看了许霄几秒后，他明确了对方的猜测：“对，不是因为受到了刺激。”

　　是因为他本来就是那样的人——彬彬有礼是真的，体恤关怀是真的，尖锐偏激也是真的。人性之复杂难以用简短的标签概括，也谈不上刻意伪装。既有千人千面，自然有一人千面。

　　然而或许是数年相处下来的惯性使然，齐戎其实不想让好友看见自己的另一面。

　　“为什么？”许霄不解，“我又不至于是非不分到谴责你。”

　　就算是反击暗中追踪的敌人，那也是为了维护自身利益，是正当防卫，天经地义的事。况且他早就知晓对方并非和善可亲。今晚遭遇窥视时忽然语出狂悖，虽然有几分意外，但也没到难以接受的程度。

　　之所以下意识认为是红色雾丝寄生的影响，自然是出于对未知的担忧。有前两次被刺激到情绪不稳的前例在，这么联想也很正常吧……

　　齐戎却没有回话，沉默地抿着茶。水雾萦绕，蒙昧了一双眼睛。

　　他的眼形窄长，眼尾延伸而微微上翘。于是看人的时候总是温和有礼，眉目含情。此时眼睫下垂，仿佛受了委屈，叫人不忍。

　　许霄确实有点儿慌了……他没见过齐戎这样，类似于踟蹰或彷徨的形容似乎不应该出现在对方身上。他情不自禁伸手，去拿开碍事的杯子，以确保自己不会漏掉对方的任何神色变化：“你……到底怎么了？”

　　顺势将瓷杯搁置在书桌上，齐戎掀起眼皮，看了许霄一眼。又再次垂落，落在对方因去拿杯子而轻轻覆在自己指尖的右手上。

　　指节分明，修长有力，手背隐约透着青筋。又因长期驾驶机甲、被柔性复胶包裹而显出瓷一样的白，几乎与白瓷茶杯相差无几。并着血管和体温的浸润，在关节处浮出淡淡的粉。

　　完全摸不透好友想法的许霄，不明所以。看了看齐戎，又顺着对方的视线去看自己的动作。以为对方是在介意这种干预，不禁往后撤手。

　　然后就见齐戎手掌一翻，捏住了回撤的手腕。作为机械师，他的手没那么好看，但是另一种宽厚温暖。指节偏粗，掌心布着一层茧，略显粗砺。

　　瓷白修长的右手被握于干燥的掌心，被完全地摊开。带有一层薄茧的指腹温柔摩挲，一点点由掌根，顺着指骨生长的方向，触摸指尖。轻缓而细腻，带来一种莫名的微痒。

　　许霄的呼吸几不可察地发紧。他不敢抽回手，又因这种若有似无的痒意而莫名难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齐戎仿佛狎弄一般的抚摸……

　　是的，狎弄。怔怔发愣的思绪总算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词汇，一个天生带有暧昧与情色意味的词汇。

　　他甚至感觉指尖隐隐传来虚软……不敢再放任下去，许霄使力握拳，攥住了齐戎作乱的手指。

　　心跳怦怦作响，鼓噪传遍全身，以至于有种听不清自己究竟在说什么的错觉。他开口了，似是魂游天外般的虚弱质问：“做什么啊……”

　　借着力道，齐戎反握住许霄的手。注视对方，声调不轻不重，却十分笃定，终于将呼之欲出的情感掷于两人之间：“我喜欢你——不是好友的喜欢，是爱人。”

　　在这一刹那，许霄的瞳孔似是微微睁大了一圈。鼓噪的心跳渐渐降落，沉入四肢，又不由自主地轻飘。他仿佛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发出了一声茫然的、无具体意义的语气词。

　　齐戎的目光紧紧攀住他的脸庞，重复了一遍：“我喜欢你。”

　　时间仿佛变得格外漫长，许霄缓缓眨了眨眼睛，语调发虚：“你说什么……”

　　齐戎再道：“我喜欢……”话头戛然而止。他抿直嘴唇，又难以绷紧，眉梢眼角一松，是融融的笑意。有如释重负的轻快，也有重掌主动的愉悦。喉间滚出低笑：“这么想听？”

　　许霄脸皮薄，两颊生热，微微发红。他动了动拇指，指腹擦过对方扣住自己的指背，是坦荡而真诚的示意。因为欢喜，双眼宛如窗外弦月：“想听。”

　　两人的手彼此交握，十指交扣，借由肌肤相贴交换着体温。

　　曾经以好友为名的关注和偏爱终于找到了最精准的定义，那些若隐若现的试探和暧昧也终于得以尘埃落定。

　　许霄不服气，分辩道：“你哪有试探啊……什么时候？”

　　齐戎挑眉，抽出了手，倾身上前，盖住对方的双眼。

　　视野变得漆黑。许霄眼睫眨动，扫过温暖的掌心。想起了上个月齐戎发病那晚，对方的动作一如现在。

　　正要反驳这不算，低沉的嗓音忽然近在咫尺：“不是别人——只有你。”

　　然后是在额头轻轻拂过的一抹微触，连同温热的气息一起，犹如蜻蜓点水般擦过。

　　等到光线重新汇入双眼，视野再次变清晰，便见齐戎已经坐落回沙发，单手支着下颌，眼尾含笑地看着他。反应过来之后，许霄顿时脸颊热得发烫。

　　在社交距离极为克制、个人主义盛行的当下，人际交往早已不习惯于肢体接触。

　　各种游戏、影音、文学等等娱乐方式，不管情节或性/.癖有多猎奇，总体上都是着重刻画精神交流。因为星际时代的性早已无需通过肉/.体来进行。

　　有了能够感知思维的技术，有了能够近乎百分百模拟的虚拟网络，线上体验快感的沉浸式设备也随之而生。

　　快乐产生的本质无非是化学因子和神经元的交互。沉浸式设备直接刺激脑电信号，比之身体/.纠缠更为直接和兴奋。而且还没有冷静期，不会损害身体，也没有事后清洁的烦恼，避免了疾病传染的风险。

　　于是普通人际交往中的近距离接触越来越少，更遑论负距离接触了。哪怕是孕育后代，很多情侣或夫妻也是分开取精、取卵。

　　既缺乏情色土壤的熏陶，又不曾使用过沉浸式体验设备——许霄是师士要求，齐戎是基因病所碍。因此，可以说两人都相当的……纯情。

　　区别大概在于前者是纯天然的，后者则带着点儿无师自通的天赋。

　　毕竟齐戎看似从容不迫的模样下，照样是发烫的耳尖。可能这就是头发长了的好处，可以及时遮掩一些困窘。

　　可怜的许霄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是输在了这里。他不甘于在齐戎身上看到的游刃有余，脸红着嘴硬：“你当时又没……没亲！我当然察觉不出来。”话锋一转，调转矛头：“明明你更迟钝，色/.诱都看不出来。”

　　色/.诱……齐戎迅速而仔细地回想了一遍，失笑：“一周前的视频通话？”

　　许霄理直气壮：“哪有正常的朋友关系，会在脱掉衣服的时候视频闲聊。”又补充：“你那种不算。”

　　他可没有基因病治疗作为借口。脱光衣服后沐浴清洁是件很私密的事情，许霄当时足足做了五分钟的心理建设，才说服自己点击通话申请。

　　考虑到如今极为克制的社交距离，确实也有道理……于是齐戎干脆地点头，笑眯眯地说道：“是我的错，没有及时发觉。”

　　其实他的试探也不仅仅只有那个晚上。日常偶尔有一些拉手或挨蹭的小动作，或者超出正常朋友范畴的亲密话语。刚才列车上不就是故意的吗？

　　奈何许霄有点儿呆，当然，也可能是出于同样的心怀不轨，默认了这种亲近的理所应当。

　　此时两人已经心有灵犀，齐戎不介怀于此，没打算拿出来争个高低。反而利索认错，遗憾于自己没能早点发现许霄的小心思。

　　果然，干脆承认这一方式在许霄面前总是很管用，更何况是两人关系积极进展的时候。他被齐戎笑得有些报赧，嘟哝着招认：“好吧，我也有一点迟钝。”

　　好在还没迟钝到会被带偏的程度。拉回发散的思绪，许霄感觉隐约触摸到了关于最初疑问的答案，可还不够明确：“所以究竟是为什么，不想让我知道什么？”

　　齐戎笑了。这次没有迂回，柔声道：“因为我喜欢你……所以希望你看到的我都是好的、正面的。不想让你看见我身上的恶劣，也害怕你会反感我表现出来的攻击性。”

　　如果仅仅止于好友，心理上拥有各自的安全距离，那么求同存异、和而不同是很常见的发展。但是亲密关系不同——亲密关系要求坦白，要求绝对的信任，要求心意相通。

　　在朋友关系里可以接受的裂痕，换到亲密关系中，很可能最后演变为渐行渐远。

　　害怕……许霄咀嚼着这个词，甚至认为它仅次于喜欢二字。追根究底，是因为珍重。

　　搁在书桌上的手腕动了动，许霄重新将齐戎的手指握在掌心。眼神熠熠，是坦荡的热诚：“我害怕你会离开。”

　　齐戎则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在我说出‘喜欢’这两个字的时候，就不会了。”却还没完，平淡的遣词造句下暗藏一丝强硬：“你也不会再有这个机会。”

　　许霄微怔，立即意识到了什么。之前对方说要撇开他，说要离开大榕星，也是试探！

　　这么来看，齐戎始终掌控着两人之间的主动权……他不禁追问：“如果我同意了切割呢？”

　　齐戎看起来很诚实：“就是计划的那样，我会马上离开大榕星。”

　　许霄似乎不太满意这个答案：“不会再努力争取一下？”

　　他做了个假设：角色对调，自己默默暗恋，却又不得不声明离开……就算担忧会给对方带来危险，但是心理上也会舍不得的吧？！

　　这一点自然而然流露的别扭让齐戎觉得可爱，因此笑了笑，可还是说：“会走得很干脆。”

　　许霄不得不如此评价：“真是善解人意。”

　　他以为对方如此选择，是出于带着危险尽快远离的想法——但是被反驳了：“当然不是。”

　　齐戎勾住他的手指，还是像之前那样轻轻揉捏和摩挲。少了戏弄，更多的是亲昵。语气平静地纠正：“是因爱生恨。”

　　当爱慕一个人，在生出思恋的同时，也会生出憧憬。若是被爱慕的对象不愿意回应，或者说回应不足以满足期望的时候，失望和怨恨就会悄然滋生。

　　有人的喜欢不求回报，有人的喜欢斤斤计较。齐戎既不是后者，也做不到前者。假如许霄在遇到危险时选择的是切割，那么他很确定，曾经密密麻麻生长缠绕的爱意会在一瞬间转白为黑，扭曲成愈来愈强烈的厌恨。

　　到了那个时候，立刻远离大榕星，带走暗中的危险，既是最后回馈的一点善意，也是彻底的恩断义绝。

　　这才是他真正想要遮掩的偏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