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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下 ...

  •   去了哪里,我不知道。入眼的景物全是陌生,用钢筋水泥打造的都市原来俱是一个面貌,冷冰冰的让人记不清样子。只有霓虹灯闪着,似乎有些温度,照得我头脑有些发热,也照得我胸口的地方空荡荡的。
      如幽魂一般,在城市里飘荡了大半夜,不去想,不去看,也不去听,走在喧闹的人群中却仿佛处在无人的荒原之上,除却凛冽的北风再无其他。
      怎样回到宿舍我不记得,只在云霓扑向我的那一刻,跌进黑暗之中。
      我睡的好熟,仿若婴孩时代不知愁的睡着。什么人来了又走,我不知道,只感觉有人不断的替我擦身,清凉的感受让我睡的更沉,不想醒来。
      朦胧间,似乎又回到了有晓月存在的日子。
      一脸天真快乐的晓月正坐在钢琴前飞舞着十指,父母坐在沙发上微笑的聆听,眼中是因晓月而起的骄傲,年轻的邵康就依在钢琴旁着迷的看着她,不时以眼波倾送他的爱恋。
      我呢?我在哪里?
      喔!那个是我了。我一个人躲在自己的房间里,忍不住心中的渴望,于是打开一条门缝偷偷向客厅张望,耳朵竖的尖尖的,让那些跳动的音符流进心底,手指已不自觉的在地毯上动了起来。
      如果,如果我是晓月就好了。我艳羡的想。
      夜深了,客厅已没人了。我偷偷溜出房间,来到钢琴前,小手摸上那些冰凉的琴键,如果,如果可以弹响它们该是件多么快乐的事呀。父母也会夸我不愧是他们的女儿,邵家哥哥也会用那种眼神看我了。
      手指下的琴键忽得沉了下去,发出莫大的声响,惊的我仓皇后退。
      我没动它呀。
      会被人发现的,他们一定会骂我乱动姐姐的东西。
      客厅的灯大开,父母进来了,邵康也进来了。
      “弹的真好,不愧是我的女儿。”父亲点头,冲我满意一笑。
      “是呀。真该去国外深造。”母亲用一种从未对我展现过的慈爱笑着。
      “别担心,我会陪你一块儿出国。我爸妈已经答应了,他们也舍不得你一个人在国外。”邵康过来搂住我,安抚我的害怕。
      可我并不是害怕出国,而是我不是晓月,他们的话是对晓月说的。
      “我不是晓月。”我声若蚊呐。
      “胡说!”母亲包容的笑,当我胡闹。“你不是晓月谁是晓月?”
      “是呀,除了晓月又有谁配当我的女儿。”父亲如是说。
      我曾经那么的渴望父母可以如此的对我,呵疼我,怜爱我,以我为骄傲,以我为自豪。可是——
      “想当你们的女儿只能是晓月吗?”
      “当然。”父母异口同声。
      “除了晓月,我不会娶别人。”邵康深情的望着我。
      只要我承认我是晓月,亲情爱情便会双手奉到眼前,我好想要,可是我真得不是晓月呀,虽然我曾经那么的想代替她。眼见三个人渐渐向我靠拢,只抑得我难以呼吸。
      “不!我不是晓月!”
      我惊坐起来,眼大张,这才看清楚是在我的宿舍里,而不是家里的客厅。
      伸手触额,全是冷汗。我缓缓拭去,呼口气重新倒回枕上。
      晓月死了。
      似乎直到此刻我才知道这个事实。她不应该再出现在我的生活中了,我也不应该再受她的影响了。生与死不只隔了一座奈何桥,还是两个世界。
      门开了,云霓端着一盆水进来。见我醒了,喜得几乎没把水盆扔了,冲过来抓住我的手,当我是几百年没见的血肉至亲一般摇着。
      “你可算醒了。你再不退烧醒过来,我也只好将你往太平间里送了。”
      有这么严重吗?
      我瞪这个嘴巴恶毒的女人,却发现她的眼眶有淡淡的黑晕,想是不眠不休照顾我所至。原来世上还有一人不会计较我是不是晓月便对我倾注关心。
      “我睡多久了?”我问。有些虚弱,但并不影响我的好心情。
      “两天了。真以为你要一睡不起当个睡美人,我可不想当王子吻醒你。”
      她的抱怨逗乐了我,“你是在告诉我被非礼了吗?”
      她优雅的“呸”了一口,“本小姐对同性恋一事没有兴趣。”
      “你这么衣不解带的照顾我,很容易引起我的误会。”真难以相信,我此刻竟非常有兴致与她开玩笑。
      “天哪,你在和我开玩笑吗?你睡糊涂了还是发烧烧坏了脑子?”云霓大喊,仿佛看怪物一般的看我。
      “我是谁?”我问她。
      “你是星星呀。不会睡一场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吧。”这次她看我的眼神更象在看神经病。
      我笑了,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消失了。
      我是晓星!
      云霓忽得神秘一笑,“要不要喝粥?我煮的哦。”
      “当然要。”
      我叫。这女人竟会为我下厨!云霓向来是“淑女远庖厨”的信奉者,不吃一碗怎么对得起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所以就是毒药,我也喝了。
      她盛来一碗香气四溢的粥,我忙坐起来接过,吃上一大口。
      “怎么样?还够水准吧。”语气谦虚,表情可全不是那么回事儿,非要敲出“好吃”二字的模样。
      我故做认真品尝状,道:“毒不死人,勉强可以。”
      “去!”她捶我一拳,很轻。“没想到恢复正常的你口舌之恶毒可以和我一拼哟。”
      “我以前不正常吗?”我笑,故做不解。
      “这样的你才是星星。”云霓也笑,笑得欣慰,仿佛我是她即将出嫁的女儿。
      不过,我喜欢这种感觉,无须理由,纯纯粹粹的关心。
      胃口出奇的好,云霓的粥也的确美味,我很快吃完一碗,她忙又替我添盛。
      “你哪来的锅子大显身手?”
      “去男生宿舍偷的。”她笑,得意洋洋。
      我也笑,想象的出她顺手牵“锅”的样子,不知是哪个倒霉的宿舍被她相中。
      这时电话铃响了。云霓刹时敛去笑容。
      “怎么不接?怕是人家来要锅了。”我埋头苦吃,不以为意。
      “是邵康打来的。那天夜里他开车找了你一夜,这两天也是每隔几个小时便打来问你的情况。”她说,小心翼翼的。生怕我因为这个名字变回沉静忧郁的模样。
      难怪昏迷时总感到有铃声响起,当时还以为云霓请了什么法师给我招魂哩。
      再提到他,已没什么激动涌上,只是淡淡的哀,似乎一场大梦已耗尽了我所有的痴情,除了累不想其他。
      “我现在没有精力应付他。”我看着云霓,撒娇。
      “所以?”云霓笑了,快手拔下电话线,铃声嘎然而止。
      “很懂他人心思,日后必是朵温柔解语花。”我夸她,谄媚极了。
      “去!”她嗤之以鼻,与那五个字八竿子打不着。
      ※※※※※※※※※※※※※※※※※※※※※※※
      在云霓无微不至的照顾下,三天后我已复原。那三天恐怕是我二十二年生命中最放松、最快乐的日子。什么也不去想,什么也不去做,只须让云霓当成猪来养。翻翻情节雷同的言情小说,同云霓斗嘴磨磨我初用的利舌,仿佛世上的爱恨嗔痴俱都与我无关,羽化成仙每日只关风花雪月吟诗作对,一切歌舞升平。原来我也可以拥有这样的生活!
      所以恍然大悟,长年以来苦苦压抑我的不是父母的漠不关心,不是邵康的另有所爱,更不是晓月的无与伦比,而是我自己的作茧自缚。我的恨,我的怨,我的嫉妒,我的无奈编织成一张叫做绝望的网困住了自己,不求解脱,只会呻吟,冀求他人怜惜。而云霓说过:幸福是要自己争取的,快乐是要自己创造的。如今想来再正确不过。只要我可以学会放下,是的,放下,放下对父母的期待,放下对邵康的爱恋,放下对晓月的嫉妒,那么或许我也可以破茧而出,在不久的将来蜕变成一只美丽的蝴蝶。
      但是,还有一件事必须解决。
      我打开手机,里面是爆满的留言,俱是邵康焦急的声音。我回了电话,才响一声,已被他接起。
      “晓星吗?你怎样了?好些了没?”
      连珠炮似得的发问宣泄出他的担心,再无平日的闲适自得。
      不管怎样,他到底还是关心我的。
      “我没事了。”除却这样,我不知如何答他。
      那边是他舒了口气的声音,随后又小心翼翼起来:“可以出来聊聊吗?”
      “可以。”我正有此意。
      才结束通话便见到云霓在我面前,一脸担心我私奔的表情。我想笑,但知若我笑了,云霓必会失手掐死我。
      “我已答复系主任同意去加拿大留学了。”我说了句不相干的话。
      云霓却懂我的意思,脸色稍转,“那还何必见他?”
      我偏头想了一下:“每个故事都有结局,不论好坏。我想补上它。”
      “也好。”云霓同意了我的说法,“逃避是弱者的行为,而你怎样看都和我一样的强悍。”
      赞我抑或贬我?暂时不予理会。我道:“买好啤酒等我回来吧。”
      她拍我的肩,“我们楼顶不见不散。”
      “不见不散!”
      带着壮士断腕的豪气,在云霓的加油声中,我出了门。※※※※※※※※※※※※※※※※※※※※※※※※※
      同样的华灯初上时分,同样的咖啡馆,同样的位子,我与邵康相对而坐,无声。
      我曾在这里度过最浪漫的一夜,也在这里度过了我梦碎的一刻。而如今却是烟云俱散,仿若大风大浪后的无畏,只剩云淡风清。
      “我要去加拿大当交换生了。”
      我首先打破沉寂,端起咖啡喝了口,和我想象中的一样苦涩,但细细回味却透着甘甜。
      “什么?”他梢见憔悴的脸上又现惊讶,这一个礼拜他似乎并不好过。
      相较之下,我镇定自若。“刚下的决定,上完这学期的课就要走了。”
      “为什么要走呢?”他欲留却无话可说,只好长叹。人也黯淡下来。
      “我走,对大家都有好处。”
      此刻离开最好,既然我已认清晓月已死的事实,父母、邵康也不能再躲避这个事实了,晓月只有一个,不可再生。而我只要做我自己不会做晓月。
      邵康似乎误会了我的意思,所以他解释:“那天不是你看到的那样。她只是我的一个客户。你该清楚,我从未做过对不起你姐姐的事情。除了晓月,我谁都不要。”
      他无悔的重申自己的誓言。
      情况有点让人发笑这男人以为我那天的离去是因为他对晓月的负情,那他解释的对象该是晓月而不是我。或许他真得把我当成晓月来忏悔。
      “可是你又哪里知道,我思念晓月念的发狂,每见到一个与她相似的女人都想多看她们几眼,哪怕相似的只是眉,只是眼,只是唇,只是笑……”
      他诉说着,眼神又哀又柔,没有少年得志的风发,只余相思如狂的悲叹。
      邵康其实是很可怜的——我忽然有了这样的认知。
      我曾感叹自己因为对邵康的爱而坐困愁城,邵康又何曾不是因为对晓月的爱而作茧自缚,不得抽身呢?就因为晓月死了,所以他连变心的机会都没有,只能一直爱下去,像在走一条不归路,不能回头,只有任深情淹没自己。
      我依然爱他,爱他的的深情,那我又何必破坏这个我爱他的理由呢?所以于他,有很多话已不必说了。
      “你会原谅我吗?”他问,以一种乞求的语气。
      他不是在问我,是在问晓月。因着我与她有着相似的样貌和斩不断的血缘联系,所以他才紧紧的抓住我,抓住这个与晓月的最后一点牵扯。
      “我原谅你。”我代晓月答他。这是我最后一次做晓月的替身。
      他似乎满意了,也有了笑容。端起咖啡缓缓啜饮。
      就让他活在对晓月的爱之中吧,那是他幸福的方式。这个深情的男人从来就不需要别人的救赎。对晓月的爱已是他生命中的全部,而且现实中随处可得,他自会找到与晓月相似的女人来凭吊,来倾诉他的深情,来慰藉他的相思。所以痛苦也是有限的。
      那我这个替代品其实并不是那么重要的。离开就是那样理所当然的事情。纵有不舍,也会在时间中慢慢淡去。
      “我是谁?”临分别时,我这样问他。
      “晓月的妹妹呀。”他答的再自然不过。
      果然,他的眼中看到的俱是与晓月有关,从未把我当成一个独立的个体。
      “我是晓星。”
      我说。在他不解的眼光中飘然离去。
      从今以后,晓月只是他的世界,与我再无关系。
      ※※※※※※※※※※※※※※※※※※※※※※※※※
      爬上宿舍的顶楼,大力的推开门,让风迎面吹来。
      “嗨!”
      云霓半卧在地上冲我打招呼,身旁摆了数不清的酒罐。
      我几乎要失笑出声。前两天还赞她颇有母性,今天她便扮起了龙门客栈里的金湘玉。天哪!她要开酒店吗?
      我摇头走向她,抬头又望天。今天是农历十五,可天上却不见明月。无云无雾,月亮哪里去了?
      何必管那么多,反正——
      今晚没有月亮!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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