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ROSS SQUARE》神木天坑

30、第29章

　　洁白的绸缎、缥缈的面纱、娇艳的容颜、粉红的双颊……原来女人期待自己的婚礼时竟会是这样的美丽……合体的婚纱衬托出她曼妙的身姿、纯洁的白色烘托出她的甜蜜美好。
　　穿着笔挺西装的新郎温柔地看着新娘缓缓朝自己走近，轻轻地微笑着，如同和风带着阳光吹拂脸庞。当他握住妻子的手的一刹那，两人相互深情地凝视着，就连周围的宾客都似乎已经品尝到了还未开瓶的甜美醇厚的葡萄酒的味道。
　　薰此时甜美幸福的笑容深深刺痛着泷的双眼和他的心，后悔自己为什么会同意薰嫁人，为什么会叫薰不要为自己担心？抬眼看看昭，他正专注地观礼。可是泷读不懂他此刻的表情，也弄不清他到底是种什么心情。站在他身边的甫叶瞳也同样关注着这对新人，挽着她的未婚夫满眼羡慕地看着薰。然而，当泷看到昭转过头来和煦地看着未婚妻并与她相视而笑时，他明白自己已经被彻底地孤立了。似乎有点喘不过气来。泷感觉这场婚礼对他如同心脏移植手术，焦虑、痛苦。虽然貌似术后自己什么也没损失，可是他毕竟失去了真正属于自己的、最重要的那颗心脏。
　　一俟仪式结束、酒宴即将开席的当儿，泷悄悄退场。室外的空气虽然清新，他仍然感觉一阵紧似一阵的窒息。——也许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他已经离开了吧！即使注意到了，也许也不会太在意吧！
　　拧开家门的钥匙，门枢所发出的吱呀声响彻整个房间及走廊，撞击到每面墙壁上后又被反弹了回来。泷站在门口看着已经失去了几乎所有薰的气息的陌生的屋子，迟疑了半晌才跨进了门槛。
　　猫咪已然成为这个家的第二个主人，正肆无忌惮地趴在沙发上打盹。泷挨着它坐下，轻轻抚弄它的毛。猫咪索性睁开眼跳到他膝盖上，趴下来继续睡。尽管只是只猫，尽管猫只不过是图求自己的惬意，泷还是为自己并不是这冷清清的房子里唯一的生命而感动。他伏下身来，脸颊贴在猫背上，感受着这个生命身上所传来的微微的体温。
　　“我现在只有你了。”也不管猫听不听得懂，他还是轻声对它说，“你不会也抛弃我吧？”
　　猫抖了抖耳朵，蹭了蹭他的脸，调整了一下姿势，之后纹丝不动。似乎是受了猫的传染，泷盯着墙上挂着的薰的单人婚纱照发呆，直到突然响起的门铃声惊醒了他。
　　不想离开这微不足道的温暖爬起来开门，却又忍受不了来者出乎意料的耐心，泷只好抱起猫来到门口。
　　当初他跟薰商量过在门上安只猫眼，可薰以房东不同意或没有客人来拜访为由，死活不想装。想到这些当时觉得不快的往事，竟然会有一丝丝幸福感……
　　门外站着的居然是青！泷一看到是他就如看到瘟神般企图使劲关上门。然而青比他的反应快上一拍，用脚塞住了门的缝隙。泷不管那么多，一边庆幸自己家是老式的房门一边更加使劲地向外推，想把他的脚弄疼后自动收回去。
　　“喂，我的鞋很贵的！挤坏了你可是赔不起的！”
　　青的思维总是有异于常人，害泷分不清他到底是当真的还是开玩笑。总之他稍微松了把劲，青真真正正地趁虚而入。
　　“你来干嘛？”泷以一副“你再不离开我就泼你一头鸡血”的神情看着他。
　　“我是来陪你喝酒的。”青把手中的提袋放在了茶几上，从中取出两瓶红酒来。
　　泷狐疑了他一眼：“谁说我要喝酒了？”
　　青立即摆出受伤的面孔。
　　“我好容易从婚宴上偷出来，你居然不领情？”
　　一听说是婚宴用酒，泷不由光火。
　　“我不会喝酒也不想喝酒。你识相的话就给我赶快回去！”
　　青啧了两声，不仅没有离开，反而宣宾夺主似的窝进了沙发。
　　“你今天是请假吧？既然你是Bar Tender，不如把我当成顾客帮我调一杯。——我会付你小费的。”
　　青的提议让泷更觉不快，使劲横了他一眼。
　　“很遗憾，家里没有材料和工具，我也没有心情。”
　　“那你陪我喝几杯，我付给你钱？”青揶揄地看着他。
　　“谁稀罕你的臭钱？！”泷怒了，“你这庸医残害人家的性命弄来的钱，给我我还嫌脏呢！”
　　不知是青修养好还是脸皮厚，他不但没生气，反而笑了。
　　“难怪你姐姐这么急着嫁人——你脾气这么大，酒都也会喝，哪里还像个男人？她在你身边肯定是一点安全感都没有。”
　　明明听出来这是激将法，泷还是忍不住头脑发热。
　　“我不会喝酒？想比试下吗？”
　　青按捺住笑意，窝在沙发中做了个“请”的手势。
　　泷立即转身把猫放回窝，从厨房拿来两只玻璃环，重重地磕在青的面前。
　　青不屑地瞟了杯子一眼：“没有专用的高脚杯？”
　　泷不客气的瞪回去一眼：“没你那么穷讲究。到底喝是不喝？”
　　看着青笑着熟练地把瓶塞拔出，血一般的液体流入玻璃杯，听着葡萄酒从狭窄细长的瓶口挤出时发出的特有的咕嘟声，泷开始后悔自己当时的冲动，同时感觉到了害怕。可是死要面子的自己大话都已经出口了，容不得反悔。
　　青给彼此各斟了满满一杯酒，将其中一杯递到泷的手中。
　　“为了罗和薰的幸福！”他举杯致辞。
　　泷愣了一下。这句祝词刺痛着他的每根神经——心痛得难以呼吸。他丝毫没有犹豫，将整杯酒一饮而尽。从胃到脑子骤然炙热，同时眩晕及恶心感也逐渐袭来。可是他还是给自己添了同样一杯。眼睛扫过青的杯子时，才发觉有点不对劲。
　　“喂！”他眼神迷离地看着青，“这不公平吧？你自己一点儿没喝……”
　　“哟，还很清醒的嘛！”青戏谑地笑，“你喝两杯的时候我只喝一杯，这才显得你比我有本事嘛！”
　　心里暗骂他是骗子，可是自己居然是真的想喝！不知不觉间，泷已经举起了杯子。
　　“为了薰！”他再次一口闷下这杯酒。
　　一直是以看好戏的心态逗弄着他的青眼睁睁地看着他倒上第三杯，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慌忙抢在泷之前把杯子拦下。
　　“这么喝下去会出人命的！”
　　泷毫无防备地笑笑。带着醉意、泛着葡萄酒光泽的自嘲竟然有着几分妩媚。青稍稍地被吓到。
　　“你听说过喝葡萄酒也会死人的？如果我真那么不幸，现在就宣布把我的遗体捐赠给你们医院做研究。反正……也没人在乎。”说完这番话，他立刻伸出手去抢自己的酒杯。这回，青没有阻拦。
　　——这孩子似乎对任何人、任何事都失去了信心，包括对他自己。青终于体会到昭特地派他过来陪他的苦衷。
　　“可是，葡萄酒不是用来牛饮，而是用来慢慢品的。”他换了个方式劝道。
　　泷笑出声来——这是青头一次听到，也是第一次见到他这么大声的笑。
　　“你这个痞子。刚开始时不是你给我倒的满满一杯吗？”
　　——看来还没醉。青放下了心，看着他第三杯酒下肚。
　　“我又没要你一口喝干！”青握住酒瓶，很不道德地和神志即将不清的人绕弯儿。“不过没想到你还真能喝！”
　　“那你认输了？”泷的脸上布满着红晕，并且从眉脚间判断得出他正极力压抑着醉酒所造成的不适感。
　　“嗯，我输了。”
　　泷孩子般开心的笑了。也许只有在酒精的强烈刺激下，他才会表现出真实的自己吧。
　　“你输了，我也输了。——为失败者干杯！”泷突然举起本来属于青的酒，还没等青有所反应就一饮而尽。
　　“你够了哦！”青抢过已经空空的酒杯，有点后悔自己将他喝酒。
　　“我还要！”
　　泷试图和他拉开争夺战。可是已经掌握不住重心的他没能抢到，反而差点摔一跤。
　　昭赶到时，青手里正拎着两只酒瓶前来开门，泷则不舍地接踵而来。看到泷不太清醒且近乎癫狂的样子，昭立刻明白了此前的事态。
　　“老大你来得太慢了！”青一边埋怨一边往他身后蹿一边躲开纠缠不休的泷。“我没法搞定这小鬼了！”
　　昭拉住一直在追逐青的泷，大跨步进了屋，把他摔进了沙发里。
　　可能由于刚才“运动”过，酒精因为体温的升高和氧气过多摄入的关系，泷的不适感似乎终于爆发。刚被扔进沙发，他却立刻弹起身来奔进了洗手间。
　　看着他的背影，昭忍不住叹气。
　　早就想脱身的青见势不妙，找借口先溜了。

　　昭走进洗手间，站在对着洗脸池呕吐的泷的身后，看着镜中他卡白难耐的面孔。
　　“很痛苦吧？”他伸手轻抚着泷的脊背，语气中透出他的不忍。
　　泷没有回答，对着镜子朝他笑笑，笑得如他脸色般苍白。
　　“为了薰的幸福，你必须学会习惯。”昭好言相劝。
　　泷漱了漱口，用冷水拍了拍面颊，就这么湿嗒嗒地、头重脚轻地撞开堵住通道的昭，蹒跚着挪进了沙发。
　　昭知道自己刚才的话被故意屏蔽了，锲而不舍地跟在泷的身后。
　　“我知道你醉了，但是也知道你还很清醒。”他挨着他坐下。泷却故意往外侧移了移，在两人之间制造出距离感。昭看在眼里，心里明明堵得慌，却无法对此抱怨什么——毕竟决定推开这对姐弟的正是自己呀！
　　“泷是个争强好胜的孩子，表面上喜欢形单影只，其实是身边少了人就不能活……也许我没有权力也没有资格说这些，但是我的确是很感激你放开了紧紧拽住薰的手，让她追求自己的幸福。可是现在，我担心的人也恰恰是你……”
　　泷装出心不在焉的样子，然而昭的话其实句句正中要害。
　　“在你看来可能多余，”昭自嘲地笑笑，“可是你的神经比女孩子还要敏感纤细，很容易受到伤害。薰嫁人也许会让你变得自立而坚强，但也有可能截然相反。我希望你在放飞薰的同时也让自己的心获得自由。我也希望你能明白，不管薰和我的身边多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我们始终没有、也无法抛弃你……”
　　见泷没有反应，昭稍作停顿。
　　“一直以来你都没有表示过你的真实想法——你是怎么想、你会怎么做，我们都只能靠猜的。所以今后你要学着坦率一点，这样人家不至于觉得和你在一起会很辛苦。”
　　“昭，你跟我在一起时会很辛苦吧？”泷突然质问，“我很招人厌吗？”
　　看到泷的眼圈有点泛红，昭稍稍吓了一跳。
　　“啊。”他如实回答，“有时候的确感觉有点累，但不至于讨厌你。你这种个性我以前从未遇到过，今后恐怕也很难碰到，倒是给了我不错的一段经历。”昭半开玩笑地说完，停下来寻找恰当的语句。
　　可是泷似乎并没把他的话当玩笑，脸色阴沉得如夏日河塘上空猛然压下的黑云。
　　“我想过要改来着……”
　　泷借着酒劲儿脱口而出。昭对他产生过这样的想法倍感惊讶。
　　“我想过要改……”他降低音调，气息有点紊乱，“想要变得让你们都喜欢……可是临到头来，我却什么也做不到。”
　　见他拼命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昭忍不住环住了他的肩膀。
　　“只要你不再那么任性，其它的改不改都无所谓。泷之所以是泷，就是因为他有难缠的性格嘛！你醉了，所以即使你有什么失态的地方，我也不会在意的……”
　　泷清楚地了解昭所说的话语中的意思，决定不再压抑自己的苦痛，纵容自己的眼泪落下。
　　“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他哭道，“不想在失去自己最重要的人的时候痛恨自己了……一想到薰再也不属于我一个人，你也再不属于我们姐弟俩，我就不知道该怎么样一个人活下去。昭你教教我，怎样才能变得坚强？怎样才能让我不再想着薰？怎样才能让自己生活下去？”
　　此时的泷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显得无助、脆弱。昭怜惜地把他搂得更紧。
　　“你能同意薰的婚事，证明你已经变得坚强了。现在肯定会很痛苦，可是时间会渐渐冲淡你的不安、你的失落。凡事都有两面性，你在放开薰的同时，得到的也许会是对自己的自信——不用再依靠他人，试着成长为让他人依靠的人，这样不好吗？那么一来，也许将来你喜欢的人就不会离开你了。”
　　失眠多日、醉酒再加上痛哭，泷的脑袋里阵阵肿胀般的抽痛。他索性把头枕到了昭的肩上以寻找支撑点。
　　“我并不是因为自己变得坚强才同意薰嫁人的，只是无法再忍受她的叹息、她的强装笑颜。每次无意中看到她暗自垂泪，我都会受到某种程度的打击——本以为能把她留在身边我会很高兴，可事实上，她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都让我深刻认识到我是一条锁链、一把锁，我把她的幸福、快乐如小鸟一样关在了一个叫‘泷’的笼子里。虽然她仍然在我身边，可是真正的她却抽丝剥茧地从她身上蜕去。那绝不是我的薰！我的薰绝对不是这个样子！我无法接受这样的薰，于是把她从笼子里赶了出去，却发现获得自由的她远远比和我在一起的任何时候都要快乐……我不甘心！凭什么一个突然闯入的陌生男人会比我显得更重要？！明明说好了我们俩要永远永远在一起的啊！”
　　相识六年来，泷头一次在昭面前如此坦白。就好像突然间他解下所有的覆盖物，让对方看清他身上的累累伤痕，令昭感到意外、惊诧、同情，也羞于窥视。本来一直羡慕泷与薰之间无论怎样否定都更改不了的血缘关系，可是通过他这段自白，昭发现自己才是真正占尽了优势。不管怎样，作为一个外人的自己拥有追求薰的机会及可能性，而作为薰的孪生兄弟的泷则完全没有……这一比较使昭更为泷的立场感到心痛。他能够完全理解泷内心的落差，知道此时的任何言语都会形如无物。他能做的只是紧紧搂着他的肩一言不发，分担着他的苦楚，直到他因为疲惫、眩晕以及突然间的彻底放松而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