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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28章 ...

  •   对青来说,爱情就犹如喜马拉雅山雪人,他从来都只有听说,却从来没有亲眼见到过。有时他甚至认为,可能是因为自己太无情,以至于他周遭的人也被他传染得过于冷漠。他那做为人类的、本来就少得可怜的同情心及爱心早已在上医学院亲手解剖第一具尸体时就被风化并粉碎了。可是,每次见到南时,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这一执念在动摇,并且差一点就认为自己以前的生活方式是个错误……
      南的先生秦峰因脑瘤而住进了青所在的医院,并因脑外科的病床不够用而被临时加在胸腔科的病房里。青第一次见到南时并未留意在他看来相貌普通的她,继续埋头为自己的病人做着例行体检。
      “你的血糖值仍然偏高,还不能做手术。”青在病历上写着,“有按我的嘱咐按时吃药吗?”
      “有的有的!”病人使劲点着头,仿佛以为这样就能证明自己没有说谎。
      青皱了皱眉,俯身在枕头下摸索了一阵儿,果然搜出一块没开封的巧克力。
      病人的神色立刻显露出几分畏惧和告饶。
      “如果你不喜欢我来治疗你或者不想做手术,麻烦你直说,没必要用你自己的健康来做消极的抵抗。”
      青努力忍着笑意。对于病人想方设法藏匿“违禁食品”的途径,他已经能驾轻就熟地把它们一一找出来。而东窗事发后病人们看着他的、他自认为是“崇敬”的目光,他是相当享受于其中的。
      “老公,明天我做巧克力给你吃吧!”
      身后居然有人趁人之危地诱惑自己的病人。青和他的病人一起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为什么?”躺在病床上的年轻病人问他的妻子。
      “笨呀,你!明天情人节嘛!”
      虽然妻子是背对着这边坐着,可是从丈夫脸上温柔的微笑上来看,他相当沉溺于她此时的模样。
      “做不麻烦吗?你又要上班,还要来照顾我……”
      “可是,明天是你向我求婚三周年纪念日呀!”
      丈夫笑着捏捏妻子的脸:“我不想让你太辛苦——看,你都瘦了。”
      妻子按住丈夫抚在自己脸上的手,轻轻摇摇头。
      “你跟病魔做斗争不是更辛苦?我不要当旁观者,我要跟你一起战斗!”
      “南……”丈夫轻声唤着妻子的名字,伸出胳膊把她搂进怀里。青从他的脸上看到了他对妻子的怜爱、感激,还有……不舍。
      “令人羡慕的小俩口……”青的病人躺在床上喃喃地说,“我老婆要是有秦太太一半的体贴,我也会更加珍惜自己的生命的。”
      青一声不响地转身来到这对夫妇跟前,把手中收缴过来的巧克力扔向那位名叫南的女子。
      “求婚纪念日贺礼。”
      南接住巧克力,听到他的话不禁笑了。不顾身后巧克力原主人的抗议声,夫妇俩同时向青道了谢。青也笑了笑,向他们挥了挥手,离开病房。

      之后当班的20个小时里,青又分别在病房及脑外科门口的过道里遇到南。也许是医生这一职业过于要求谨慎仔细,尽管只匆匆见到她两三次,可是她给他的感觉却完全不同。在病房里总是开朗地微笑着,有时也会孩子气地跟秦峰撒撒娇的她,一旦单独面对主治医生曲大夫,就会下意识的流露出焦急、担忧,甚至是濒临崩溃的表情。青能理解她作为一个重病患家属的心情——但是,一来生离死别他经历得多了,二来脑外科与胸腔科完全是不搭界的两个领域,此事与他并无太大关系。
      快下班的时候,青决定今天的晚饭在医院里解决。当他端着餐盘找到位置坐定后不久,曲医生和他的同事们坐到了他的近旁。
      “你们的病人什么时候能回到自己的病房?”虽然对秦峰本人并无反感,但是从比例上再怎么说,人类罹患心血管疾病的概率总会比脑部疾病大得多吧?因此对脑外科偏偏占用胸腔科本来就略为紧张的病房,青多少有点介意。
      曲医生舀了勺土豆塞进嘴里。
      “等他做了手术以后吧!”
      “手术方案已经决定了?”青记得秦峰被确疹为脑瘤并住进医院,似乎也只有两三天的样子。“你们决定切除?”
      “这个手术有点复杂。”曲医生皱了皱眉,“肿瘤偏巧长在左颞叶,而且病变也比我们想象得快。可以进行保守治疗,但是病人的生命只能维持两三年。如果手术的话,则不得不切除左颞叶——这样虽然可以延长病人的生命……”曲医生摇了摇头。
      同样学过脑外科的青当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他会丧失语言及理解能力,并且失去过去所有的记忆?”
      曲医生默默地点点头。
      “病人及其家属还在犹豫?”
      面对这样的两难,想必南很难做出决定吧!
      “恰恰相反,两人态度相当坚决——只是意见完全相反。所以才迟迟签不了字啊!”曲医生喟叹一声。
      青没再作声,静静地吃着饭,揣测着那两个人分别的决定。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居然会有点在意这样一件与己无关的闲事,不由对自己笑笑。

      青驾驶着自己的爱车在昏暗的幕色中穿行。冬季还未完全褪去它的凛冽,人行道两旁的梧桐树尚在酝酿着新芽。可是由于今天是情人节,街上相拥着的、幸福微笑着的男男女女让人不由自主地感受到浪漫的温暖。青放缓车速,点燃一支香烟,透过车窗看着街边收到鲜艳的玫瑰花或巧克力的姑娘们的笑脸,暗笑着那些自讨苦吃的男子。他的视线中蓦然闯入了南的身影。尽管街上仍然形单影只的人同样也不在少数,可是南强忍悲伤的神情使她显得格外落寞。
      青鬼使神差地在她身侧停下车,摇下助驾席边的窗户,朝她喊道:
      “去哪里?我送你!”
      南弯下身来看清是他,冲他礼貌地——尽管在青看来是应付式地笑笑。她没有表态,可是青知道她是在找理由回绝。
      “快上来,这里不让停车!”青的话终于起到了应有的效果。南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能说出来,只好泄气般摇摇头,上了车。
      “住哪里?”青不是秦峰的主治医生,他的个人资料自然没有看过。
      南疲倦地靠在椅背上,兴致索然。
      “随便去哪里吧……不想回家。不过我也不想耽误你的约会。”
      “我没有约会,本来就是要回家的。”青撒谎道。
      事实是,早在一个月前,他这一天就已经分别被五六个女孩预订了。然而他早已暗自决定全部爽约,今天就连手机也没打开。
      南略微惊讶地瞥了他一眼,然后回过头来继续凝视窗外。
      青看了看她宁静的侧脸,却能感受出她平静外表下隐藏着的汹涌。
      “我听曲大夫介绍过你先生的病情了——愿意谈谈吗?”
      南如塑像般依然纹丝不动。青叹口气,正在他以为她不想谈论此事时,她却突然扭过头来问道:
      “如果你是我,会怎么选?”
      “啊?”青一下子被难住了。自认为没心没肺,怎么选都无所谓吧?!“保守治疗好了——反正切除肿瘤也存在着风险,而且还有后遗症,更何况也比保守治疗多活不了多少年……”
      “你也这么想啊……”南呢喃道,“可是我怎么样都想让他接受手术呀!”
      虽然在意料之中,青还是很想了解她的想法。
      “你不知道他会失去语言能力和记忆吗?你能忍受他忘记你、用看待陌生人的眼光看着你吗?”
      “我不怕。”南回答得相当坚定,“我相信我承受得住。他不记得我没有关系,只要我还记得他、我能看着他……”
      青惊讶于她出乎他意料的坚强,对她的好感不得不再次提升。
      南歇了口气,闭上双眼。
      “我只当我和他的姻缘是前世注定的,他只不过是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不过一个轮回而已。他要是能回忆起来,我就帮助他回忆;如果他永远回忆不起来,至少我还能为他回忆……”
      ——原来世界上果真还存在“爱情”这种东西啊!南的爱如此深沉,就连作为旁人的青也感觉到了沉重。
      “那你先生的理由是什么?”
      哪怕同一种观点都有两种以上的思维方式,更何况是两种截然相反的选择。
      “他说他不能忍受有一天会忘记我——他宁愿每天能数着过去幸福的日子慢慢死去,也不愿意什么都想不起来、说不出来的活着。”南轻轻扯了扯嘴角,“他还威胁说,如果要做手术,除非我们办理离婚手续……”
      青沉默了一阵,把车靠在路边停下。
      “做为一名医生,也许这话我说不合适。可我还是认为不做手术更为人道。”
      南讶异地看着他,神色间流露出对他的不理解及愠恼。青假装没有留意到,继续说道:
      “有没有站在他的立场上考虑过做完手术后他将要面对的种种痛苦?左颞叶是大脑中控制语言、理解能力和记忆力的部分。秦峰是成年人,大脑已经生长成熟,遭到切损不可能和婴儿一样还会复元。你坚持让他做手术,相当于剥夺了他说话的权利、学习的权利甚至正常生活的权利。虽然比植物人好上千万倍,可是跟智障没有多大区别。做为一个要强的男人,他肯定会讨厌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依赖别人的自己——而这样的自己会成为你一生的负担,所以他才会要求离婚以免耽误你将来可能得到的幸福吧……”
      南的眼睛从始至终落在车前的烟灰缸上,目光却又并未聚焦在任何地方,空洞得让青误以为她是具毫无生命征兆的蜡像。
      “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南的表情有点错乱——明明眼圈已经憋红了,可是偏在嘴角处逼出一个向上的弧度。“我只想到让自己心里好受,却忽略了他真正的想法。我太自私了,对吧?”
      “那是因为你太累了。”青难得这么正经地和人说这么多话,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而且这也是很痛苦的选择,根本没法做出清晰的判断。两种选择的结果谁也无法预料,因此也无法说清谁对谁错。也许,你的选择会产生更好的效果也未可知。从医学上说,当然应该鼓励病人有生活下去的动力并制造出这种可能;可是从哲学上或人道主义上说,人仅仅在生物意义上活着是远远不够的……最终的决定权还是在你们手里。你再跟你先生商量一下吧。”
      南的双手紧紧抓住了自己的裙摆,轻轻颤抖。青看在眼里,腾出右手来握了握她的手。
      “别害怕。不管是好是坏,事情总是要解决的。如果你想冷静一点,也许哭一场就能把压力释放出来。”
      南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眼泪果真涮涮地落下。
      ——如果病人们都能像这么听话,自己该有多轻松呀!青一面这么想着一面掏出手帕,默默递给她。稍稍犹疑了一会儿,南接过手帕,捂着脸痛哭起来。
      青一边等着她哭完一边点了只Mild Seven一边考虑着自己的立场。一向最怕麻烦、最讨厌听到女人哭,为什么今天会一反常态招惹麻烦并鼓励南哭,并且居然还因此产生了满足感呢?盯着从自己嘴里吐出的白色烟雾由浓转淡飞散消失,他有一点点为自己性格中的不确定性担心。
      听到哭声渐渐转弱,青捻灭了手中的香烟,看着她红通通的眼睛、疲惫不堪的神情,很想劝她好好休息一会儿。
      “今后遇到什么困难,只管来找我——也许不能从根本上帮助你,可是多少可以替你出出主意。”
      “嗯!”看得出来,南此刻平静了许多。“靳医生,你真是个好人。”
      青大笑了起来。头一次听人这么夸自己,虽然听起来有些别扭,不过当“好人”似乎很好玩的样子。
      “你的手帕,我洗好后再还你……”
      南现在才想起来刚才只顾着哭忘了谢他。
      “没关系。如果你想把手帕留着做纪念我也没意见。”看到南面露尴尬,青自知失言,笑曰,“别当真,我喜欢讲冷笑话。”
      “哦。”南故意显示出她很大度的表情,让青突然觉得她其实很可爱嘛。
      “肚子饿了吧?你稍微闭着眼睛休息一会儿,我带你去吃饭!”
      青仍然笑着,启动了引擎。
      车窗外仍是一对对亲密幸福的情侣。青载着一心只有自己丈夫的女子向注定已被情侣们挤满的餐厅驶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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