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潮湿》达斯里

13、囚笼

　　尚微淇睡了一天一夜，醒来时还有点恍惚，嗓子很干，她试着咳了一声，撕裂般的疼，声音也有点哑。
　　房间里只有她一个，是她不认识的地方。

　　“韩沉奕……”
　　没有回应，他不在。

　　尚微淇突然很恐慌，被子一掀就下床，陌生的房子像迷宫，黢黑的空间里充斥了她的不安。
　　她跟自己不断说要冷静，或许事情并没有那么糟。

　　她每走过一个地方就打开灯，仔细观察所在的空间。

　　这是洗手间，台面上摆了她喜欢的花香洗手液。
　　这是厨房，冰箱里有新鲜的食材，应该是今天刚买的。
　　这是客房，只有一张床。
　　这是书房，书架上摆了很多专业书。

　　尚微淇终于意识到，这是韩沉奕的地盘。
　　可是他为什么不在这里？

　　尚微淇没有细究，反而因为从未踏足过的地盘而产生了好奇。
　　她开始欣赏起了整个房子，几乎每一扇人都打开了，每一盏灯也都亮着。

　　她在地下室发现一间影音房，满满两架子都摆满了光碟、唱片还有一些胶卷。

　　尚微淇随手抽出一本大册子，上面竟然写了“商商成长录”，一翻开，里面都是她的照片，小到她还是个几个月大的婴儿，大到她扮演的纸片人越来越贴近二次元，韩沉奕几乎没有错过她人生的每个阶段。

　　往后再翻，有一些他俩的合照，尚微淇总是不爱笑，韩沉奕却笑容灿烂，每次合照，他总是要她挽着自己的手，如果尚微淇不愿意，他就会主动勾着她手，心满意足地笑。

　　尚微淇又随机抽了一张碟片出来，上面印着“生日快乐”。
　　自从父母去世之后，尚微淇就不爱过生日，来到韩家的那一年，韩家大张旗鼓为她准备了一个生日会，被她掀了桌。

　　她沉默地看着所有人脸上的笑容失去颜色，并不觉得抱歉，甚至砸了酒塔，丁零当啷，满地碎片，韩沉奕率先拉开她，要她小心。
　　她这才哭了起来。

　　自那以后，韩沉奕的生日也不在家过了，但是会在她生日的那天为她准备一个纸杯蛋糕，告诉她：“这是我的祝福。”
　　他不说生日快乐，也不为她点蜡烛要她许愿，但尚微淇会领情把那个巴掌大的纸杯蛋糕吃完。

　　尚微淇取出碟片放映，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韩沉奕牙牙学语的声音传来，“蛋糕……蛋糕……”
　　然后出现字幕“沉奕一岁生日”，紧接着是热闹又嘈杂的人声，镜头开始对准了韩沉奕，他小时候好可爱，眼睛像黑葡萄，又大又圆，亮晶晶的，肉嘟嘟的脸笑起来很喜气。
　　尚微淇没忍住笑出声。

　　韩沉奕三岁的时候更可爱了，小牙齿长得很齐，喜欢露齿笑。吃蛋糕要吃有“乐”字的部分。
　　四岁的时候是个缺牙巴，七岁已经是个小王子了，彬彬有礼的样子很招人喜欢，那双眼睛越看越有神。

　　画面突然一转，出现了尚微淇的模样，韩沉奕在邀请她跳舞，他在行骑士礼。
　　尚微淇又倒回去，反复几次，卡帧的那一秒她确定了，这是被重新剪辑过的视频。

　　再往后看，主角渐渐从韩沉奕变成了尚微淇。
　　“沉奕十九岁生日”——
　　韩沉奕坐在镜头前捧着蛋糕微微笑：“商商，生日快乐。我今年的生日愿望是希望你开心平安。虽然你不太喜欢过生日，但我还是想替你庆祝。以后跟我一起过生日吧。”

　　尚微淇张了张嘴，如鲠在喉。

　　“沉奕二十岁生日”——
　　韩沉奕对准了机位后才说话：“商商，生日快乐。希望你一直开心。高中生活还适应吧，不要在乎别人的眼光，我觉得你特别酷。真的，如果你能在开心的时候表达出来就好了，我有时候很害怕自己猜不到你在想什么，其实我们都很喜欢看你笑的。”

　　“沉奕二十一岁生日”——
　　“商商，生日快乐。我的愿望竟然成真了，这天我等了好久，你愿意开口说话真的太好了！”

　　“沉奕二十二岁生日”——
　　“商商，生日快乐。可能今年你生日我没法陪在你身边了，我其实不太想出国，你刚上大学就说要搬出来住，这让我很不放心。我想带你一起去国外，你为什么不愿意呢？你不想跟我一起生活吗？”

　　“沉奕二十五岁生日”——
　　“商商，生日快乐。我今天听爸爸的要求去见了一个女孩子，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候就想到了你，你快毕业了吧，听说有男孩子跟你表白？你觉得他怎么样？他……会比我对你好吗？”

　　“沉奕二十七岁生日”——
　　“商商，商日快乐。我爱你。”

　　荧幕上的停止键就停在这句话上。
　　尚微淇安静了很久，眼泪开始汹涌。

　　韩沉奕收拾了一些尚微淇的衣物过来，一进门就发现家里灯光大亮，不晓得尚微淇饿不饿。
　　“商商。”
　　房间里没有身影，他突然紧张了起来，率先拿起手机看大门监控，尚微淇没出来过，他这才放下心来。
　　一间屋子一间屋子找过来，才在影音房发现睡着的尚微淇，荧幕上还在播放他的生日视频。
　　韩沉奕放轻了脚步，捞起一旁的毛毯给她盖上，爱惜地碰了碰她的脸。
　　尚微淇就着他的动作蹭了蹭，缓缓睁眼，“你回来了。”

　　韩沉奕轻声答：“我去给你拿东西了，你饿不饿啊？”
　　尚微淇点头，“这个房子？”
　　“我们的家。”韩沉奕弯了眼，“我温了粥，想起来吃还是在床上吃？”
　　大概是睡得太久，尚微淇恹恹地说：“不想动，你喂我。”
　　韩沉奕当然满足她，抱着她上楼。

　　尚微淇吃两口就不要了，韩沉奕想哄她再吃点别的，她缩进被窝里，问：“我们的家，是什么意思？”
　　韩沉奕却递来一个红包，说是压岁钱。
　　尚微淇拆开一看，里面不是钱，是户口本、身份证、数张银行卡。
　　“这是……”
　　韩沉奕坐在她身边，小夜灯照得人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他没有犹豫地说：“商商，要不要跟我一起生活？”

　　十四岁那年，尚微淇听他说过同样的话。
　　那时的韩沉奕有些忐忑，但今天的他似乎胸有成竹，将自己所有的证件全部交给她，献上牢笼的钥匙，“什么时候陪我去宠物店看看？我想要一只鹦鹉，教它说‘欢迎回家’。”

　　尚微淇空洞了许久的心脏总是因为韩沉奕而活跃，那些无所谓的情绪也开始变得越来越清晰。
　　她明明心里很高兴，眼泪却在诉说痛苦。
　　韩沉奕温柔地擦去她的眼泪，尚微淇的眼泪却流个不停，“韩沉奕。”
　　“嗯。”
　　“你有对我撒过谎吗？”

　　韩沉奕突然掉进那双泪眼，浪潮席卷将他吞得彻底，他上不了岸了。
　　我对她撒过什么谎呢？
　　韩沉奕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你以前住的房子，是我的。”他只能想到这里，也似乎只能把这个说出来，“你大学那年我怕你适应不了宿舍生活买的，没想到真的派上了用场。我怕你不愿意，就骗你说是租的。”

　　尚微淇问：“还有吗？”
　　“我在你手机上装了定位。”
　　尚微淇震惊不已，“是不是还有。”
　　韩沉奕闭嘴了。

　　尚微淇沉默地看着他，她是带着答案问问题的，但韩沉奕并不是很配合。
　　尚微淇明白，韩沉奕自己也在害怕。
　　“我爸妈去世之后，那些叔伯把我接回去轮流照顾，为了争家产虐待我，你问我想不想跟你一起生活的时候，我点头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韩沉奕望向她，摇头是希望她不要再说了。
　　“因为我信任你。我觉得这世上没有人会比你对我更好了。”

　　韩沉奕心情开始变得沉重，有什么东西开始产生了裂痕，就等一个机会爆开。他去摸尚微淇的手，“商商，也没有人会比我更爱你的。”
　　尚微淇笑了，吐字清晰地张口：“混、蛋。”

　　一个用尽温柔去围剿她的混蛋。
　　她就是太信任、太依赖，即使在得知真相的那一刻也选择沉默，当一个不知情的“哑巴”，因为她发现自己没法怪罪韩沉奕。

　　父母生前留了5%的股份给尚微淇，等她成年后东风建设将会迎来新一次的股权分配，但因为一场车祸，父母去世后，她手上5%的股份成了人人都想要私有的香饽饽。

　　那些叔伯接她回家照顾，目的还是为了这点股份，她不肯签字就会迎来一次次辱骂和殴打。
　　她伤痕累累的时候，想的不是有多疼，而且要守住爸爸妈妈留给她的唯一遗物。

　　韩沉奕来接她的那天，她并没有百分百的信任，以为韩家也是为了分一杯羹，可没想到韩沉奕只字不提，没有人再惦记她的股份了。
　　把她接进韩家不久后，东风建设就被韩氏集团收购，所有人都默认这是尚微淇同意了的。

　　尚微淇曾经以为这是她以后可以用来回报韩家的礼物，却不想是现在用来索要韩沉奕的筹码。
　　韩沉奕的十八岁很耀眼，在那样意气风发的年纪去实践检验自己的真理，尝到的甜头却要用尽他一生的愧疚来偿还。
　　对他来说也很残忍，可这是他应得的。

　　尚微淇甚至都开始为他感到可悲。
　　如果你不爱我，我就可以恨你。
　　如果你不爱我，你只是假装很爱我，我就可以没有半点犹豫结束这场荒唐。
　　如果你不爱我……

　　“我爱你。”韩沉奕像头挫败的狮子，卑微地看着她，几乎用尽了所有的柔情，“商商，我爱你。”

　　尚微淇多聪明的人啊，除了不爱念书，小时候那古灵精怪的性格很招人喜欢，韩沉奕每次看到她都挺羡慕的。
　　他是一个谦卑的人，事事都被迫追求完美，众人只见过他自谦的一面，他的卑微全给了尚微淇。
　　为了留住她，他可以不择手段。
　　我是什么好人吗？
　　不，我只是想对尚微淇好，只想当尚微淇的好人。

　　韩沉奕承认，最开始只是想减轻自己的负罪感，连同爱护她的那颗心都不敢表露得太明显。
　　可尚微淇越是信任他，依赖他，对他无所保留，他就越贪心，希望她长不大，希望她不要懂事，希望她什么都不要知道。

　　他要亲手为尚微淇造一个桃花源，他真的不想打破这样的幸福。
　　痛苦又如何？
　　越痛越清醒，越清醒越爱。
　　哪怕尚微淇现在说我也没那么爱你了，他也不想放她走。
　　没有人能全身而退的。

　　尚微淇重新缩进被窝里，声音嗡嗡的，“你好肉麻。”
　　对峙的气氛突然间散去一半，韩沉奕这才有了如释重负的感觉。
　　躺在她身边的时候心绪万千，想搂她又不敢动，尚微淇回身进到他怀里，韩沉奕听到她说：“哥，外面好像下雨了。”

　　窗帘拉的很死，韩沉奕凝神听了下，淅淅沥沥的雨声，动静很小。
　　滴答滴答，落在屋檐上，而此刻寂静的房间里，他听见了怦怦的心跳声。
　　心脏与心脏的距离，近在咫尺。
　　他才敢抱紧怀中人，“我一直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