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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2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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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中说书先生于茶馆表演,醒木砸在桌上,发出一声脆响,引路跑堂经过时都被吓得一激灵,到底是专业跑堂,他都来不安慰自己受伤的心灵便立刻安抚身边的客人:
“客官这边请,吓到了吗?张先生说书从来便是这个风格,但不是小的王婆卖瓜,他也算是十里八乡说得最好的先生了,客官有空也可以来听听。”
他身边的人身材高挑,青衣将头脸遮了个严实,连男女都看不出来,跑堂絮絮叨叨了半晌,对方一句话都没说,甚至还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他:“闭嘴,带路。”
“是是是,客官小心……”跑堂带着她七拐八绕穿过一楼大堂,脚刚踏上楼梯就看到一个什么圆圆的东西从楼梯拐角处“咚咚咚”滚下来,他心里埋怨着捣乱的客人,一边道歉一边去捡,“客官您小…啊啊啊啊啊啊!!!”
跑堂脸色苍白,腰都未直起便向后退,一时不察从楼梯上滚下来,落到了青衣脚边,被凉凉的眸光一看,生生将眼角的水光憋回去:“客…客官…”
那个方才从楼梯上滚下来的人头就在他脚边,可跑堂动也不敢动,只能闭着眼当自己没看到。
青衣女子侧头去看——老熟人,与她一同在侧妃身边当值的彩月,也是雏莹今日出现在这里的起因。
几日前侧妃遇刺,彼时并非她当值,那几日雏莹心情委实不算好,早早便熄了灯睡下,待半夜被嘈杂声吵醒时,院中已围满了不知从何而来的府兵。
雏莹起身披衣,却被彩月按住。
室内未点灯,但彩月手心沁汗,小臂抖动幅度不大,阻拦雏莹出去的声音也有些颤抖。
“你…这是…?”黑暗中看不到雏莹的表情,但她猜想自己此刻脸色定然算不上好,长公主才薨阵仗便这般大,容祈安当真是急得世间罕见,幸而她足够谨慎,这几日已将往日信物清扫地七七八八,只是...雏莹在黑暗中伸手摸索,将未来得及烧的碎纸团成团吃进嘴里,才拍了拍彩月的手去点了灯。
彩月脸上没什么表情,雏莹其实对她并不了解,晋王府不大,方侧妃住的含光阁更小,可便是这么小一点地方,却存在这不止她一个暗探。
彩月与她效忠于不同主子,眼下彩月被闯进屋中的暗卫架起,不免让雏莹兔死狐悲,她被带走的匆忙,只给雏莹留下了满是血泪的脸和被翻了个底朝天的屋子。
雏莹与彩月关系算不得好,雏莹不曾见过她除了微笑与那夜胆怯之外的模样。
她曾想过以容祈安对长公主的赶尽杀绝,她应当也是见不到彩月满头华发的模样了,却未曾想过,再见面,斯人却只剩下一颗头颅。
“来了?快进来?”正对楼梯的二楼雅间门扉洞开,从一楼望过去,只能看到半张梨花木桌。
雏莹扶起跑堂便上了楼,袖中落下的帕子不偏不倚落在了彩月毫无光泽的眼上,木门关上,隔绝了外间过惊恐、或好奇的目光。
门内以桃粉帐纱隔成两间,锦鲤绣于帐尾,风一吹,金红鱼尾在半空穿梭,空气中似乎都有了些湿气。
女子半依在软榻上,素手轻抬,还腾着热气的褐色茶水落入杯中,宝石璎珞随她的动作在空中荡了一会,见雏莹进来,她身旁存在感极低的侍卫立刻站到女子身前,长剑已出鞘一半,将室内的名茗浅香冲散。
雏莹低头行礼:“奴婢参见侧妃。”
“刚刚看到了吗?”方无思放下茶壶,雏莹进来许久,她到现在抬头望过去,见雏莹只露了一双眼睛,轻笑一声:“怎的打扮成这样?”
“奴婢脸上生了些疹子,恐污了侧妃的眼。”雏莹话音未落,便被侍卫以剑鞘挑开了面巾。
见她面上当真布满红疹,方无思又嫌弃地移开眼睛:“雏莹,你跟我多久了?”
“回侧妃,六年。”
“六年。”方无思起身,将茶杯捏于手中,一步一步站到雏莹面前:“今日沐阳公主选伴读,中选者乃是户部尚书府上庶女,而这位钟四小姐在我被刺杀当日恰于彩月戏楼听戏救了那刺客一命,又十分巧地与王爷巧遇令王爷将她带进宫。”
“更巧的是在她今日入宫前去了一趟彩月戏楼,而今日,容大人便是彩衣娱君,正是与彩月戏楼当家花旦同台。”
雏莹抿唇不语。
她与方无思口中这位钟小姐素昧平生,就算听起来确实是个心机颇深的女人,方无思想用这位钟小姐来罗织她的罪名也太牵强了些。
方无思道:“你没什么想说的?”
雏莹本以为方无思与自己在这茶楼见面,恐怕是担心府中动手晋王过问颇多,自己已是时日无多,但方无思一席话说完,她又不确定了,她跪伏下去:“奴婢愚钝。”
见她冥顽不灵,方无思从袖中取出一物丢到雏莹面前,是一颗彩蜡蜡丸,彩月戏楼独有。
见到此物,雏莹突然福灵心至,难不成侧妃将自己当成了容祈安的人?
果然,方无思见她沉默,只当她是默认:“那位钟四小姐得容大人襄助,又得王爷青眼,你虽是容大人的人,但也跟随我多年,如今我饶你一条命,只需要你打听清楚这位钟四小姐的底细,如何?”
雏莹:......
*
雏莹从茶楼出来便立即拐进了一条小巷,从腰间取出一物在脸上涂抹几下后红疹便完全消退,她回头确认了身后无人,才重新围上面巾推开小巷最内侧茅屋的大门。
大门看着简陋,实则内有乾坤,越过青石板铺成的长廊便又能见一道朱红的大门,巨大的石狮子在大门前镇守,门后人声鼎沸,摇色子与叫骂声络绎不绝,烟草、酒气、汗水混成的气味一言难尽,却充盈了整个室内。
有输光了钱财的书生正跌在雏莹脚边,眼泪与鼻涕乱七八糟糊了他满脸,他用发白的衣裳胡乱一擦便去抱住护院的大腿:“大爷,大爷这是小生母亲的治病钱,求您...求您还给小生一文,就一文,一文小生便能去给母亲抓些药来。”
护院一脚将他踹开:“你娘有你这么儿子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一文钱能抓什么药?你怕不是要给你娘抓些砒霜吧?”
“求您...求您了...”书生涕泗横流,倒下来的时候手恰好砸在雏莹鞋面上,她后退一步准备绕开。
许是雏莹看着是个好人,书生膝行到她面前拦住去路:“这位公子,求求您可怜可怜小生,小生的母亲实在病种,公子若不信可随小生回家一——”
他还没说完便被护院一脚踹出门外,声音消散在风里,和他的希冀一起。
雏莹对他人的苦难毫无兴趣,她沉默着出示了晋王府的腰牌与一副画像,见护院神色缓和下来,才道:“不知二位今日可见过程达公子。”
程达算是方无思的青梅竹马,方无思自幼在方氏别庄长大,与庄上邻里农户关系甚好,程达便是方家别庄邻居程家的小儿子。
两个人一同长大,可方无思回京后方将军看不上这些破落户便禁止了女儿与其往来,后来方无思入晋王府,更是与庄上众人渐行渐远。
此次程达进京,若非他实在流连赌场,程家父母断不可能求到方无思跟前。
护院接过画像皱眉沉思,正欲开口时边听身后叮叮咚咚一阵脆响,不知谁碰翻了茶壶,茶水淌了满桌,筹码、骰子、茶叶乱在一处,银票湿哒哒地粘在桌面。
不知谁家的小公子当即摔了茶杯:“叫你们老板下来,小爷我银票湿了事小,这等必赢之局却被坏了好事,你们赌坊打算怎么赔偿?”
管事模样的中年男人拿着算盘疾走而至:“您消消气——”
小公子根本不听他的,仍是闹着要见老板,雏莹收起画纸时,他已经被带上了二楼。
护院没认出程达,雏莹也只是敷衍点头,昨日含芳递了消息约她今日一见,可雏莹借询问在此观察了半天,仍是没看到接头人。
难道含芳忘了?
也是,方才听闻方无思说今日沐阳公主选伴读,含芳怕是忙得很,长公主已经不在了,谢将军又在狱中,大家有所懈怠也是在所难免。
她曾也如长公主一般乐观,还当陛下多少有些文韬武略,再有谢将军从旁辅佐,大禹必定能够海晏河清。
雏莹摇摇头,向护院道了谢便准备离开。
“雏莹?”
开口喊住雏莹的是一个她不认识的少女,少女着男装,圆圆脸,扎着双髻,十分自来熟地站到了雏莹面前:“我果真没有看错,你怎的在这里?也是与主子一同的吗?”
少女伸长脖子看了几眼,未看到雏莹的‘主子’,才向护院笑了笑将她拉到一边:“你我姐妹也许久未见,叙旧之话在此不便多说,下次有机会定要与你好好说道说道。”
雏莹怔愣片刻,直到手心被蜡丸化成黏腻的触感,才笑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