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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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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早前便停了,街上叫卖者攘攘,将地上薄雪踩成一滩滩粘稠的污水,有小贩扛着草靶子路过,糖葫芦险些戳到钟淮安脸上。
“看着点路!”元蕊眼疾手快将她拉开,上下检查着:“小姐,撞到了吗?”
“对不住,对不住,贵人。”
小贩点头哈腰,被元蕊挥手打发走,她担心地上前半步,扶上钟淮安一只手才发现她手心满是冷汗:“小姐,这是怎么了?”
钟淮安身后,钟府的马车早已在外等候多时,为首的蓝衣小厮面色不善,僵硬地做了个请的姿势:“请四小姐回府。”虽说用着敬语,但语气不像是请主子回府,倒像是官府前来捉拿嫌疑人。
钟淮安摇头,地上被泥水浸脏的红色山楂映入她眼帘,影子在污水中扭曲,她才惊觉天上还挂着暖融融的冬阳。
含芳有危险。
钟淮安眼里一滴泪都无,她站在彩月戏楼门口,形形色色的行人从她身前来来去去,而她却如同一只折翅的鹤,眼中尽是无声的哀鸣。
重生以来,钟淮安刻意不去回忆上一世所发生的事,她以为逝事已矣,如今她这般,也做不得什么。
可如今含芳有难,谢氏有难。
方才张修远未曾透底,钟淮安只能从有限的信息来推测:表面上看,是唐思叛逃,意图刺杀侧妃失败,晋王与容祈安分别派人拦截;可实际上,恐怕是为了侧妃身边的雏莹,演这么一出戏来迷惑视线。
晋王侧妃方无思乃安邦大将军方同庶长女,是晋王与方将军联盟的关键纽带;而雏莹,长公主门下探子,潜伏于晋王府近十年,容祈安不止一次设局抓她,皆被她侥幸逃脱。
如今她已死,容祈安忍不住也无可厚非,事情怪就怪在,她死前明明已经给雏莹找好了去处,眼下看来,雏莹多半未曾离开。
雏莹未离开,她便一定会给含芳递消息,容祈安绕这么一圈,目标不可能只是一个雏莹,恐怕是要方同与晋王表面切割,做出朝中有可用之将的表象,再对谢氏徐徐图之。
她要救谢远。
容祈安不会给他的敌人留反应的时间,她必须立刻进宫,可是如今她只是三品官员家的庶女,进宫岂是易事?
钟淮安思考速度很快,做决定的速度也很快:“去烟水巷。”
“啊?”元蕊一时反应不及,可身体已亦步亦趋地跟着她走到马车前。
彩月戏楼的变故早已通传回府,钟文宇在府中大发雷霆,派人要将钟淮安立即接回家把前几日没上的家法补上。
李壮见她过来,将嘴里的狗尾巴草换了个方向,连正眼都没转过来:“请回府吧四小姐。”
元蕊气不过:“你——”
“去烟水巷。”钟淮安倒未生气,若是因为这种冷待就生气,长公主早就不知死了多少回了。
“四——你做什么!你敢打我?”李壮捂着自己的脸瞳孔地震,这还是府中那个大声说话都不敢的四小姐吗?
“去烟水巷。”
尾音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李壮片刻怔愣,就见四小姐已经于车内坐好,他反应过来还想呛声,车帘被挑开一个缝,镶嵌着宝石的冰凉匕首架在他脖子上:“去烟水巷,不要让我再说一遍。”
烟水巷乃京城地价最贵的地方,住在这里的人非富即贵,因着此处皇室宗亲比邻而住,是以想要在烟水巷拥有自己的房子,不光要有钱,还要有人脉。
显然,这两样钟文宇都没有,所以当钟府略显寒酸的马车出现在巷角的时候,注目礼都让李壮浑身不自在。
从彩月戏楼到烟水巷走了多久,李壮的背就僵了多久,眼下到了目的地,他才小心地错开抵在背后的刀锋:“小姐,到了。”
元蕊将矮凳垫在车边,双手在胸前交握,终于能看出一丝官家小姐身边贴身丫鬟的优雅,她抬起自己的一只手:“小姐,请。”
素白的手指挑开车帘,幕离上雪白的纱帐顺着风吹起了一个角,少女唇色不够红,眼睛却亮得出奇,两颊的红色很淡,倒看不出是气色好还是冻得紧。
裙摆鹅黄色团花随着她下车的动作摇曳,明明是冬日,李壮却好像闻到了花香,不知从哪里吹来一阵妖风,钟淮安反应不及,幕离便顺着风飞了出去,四小姐抬手去捞,却慢了一步,看得出她十分懊恼,眉心蹙起时还轻叹一口气,举手投足皆是优雅。
李壮一直知道四小姐貌比天仙,但往日她总是低着头,哪曾像此刻这般大方过,一时愣在原地,礼都忘了行。
“元......”钟淮安才开口,便有侍卫打扮的人向她走来。
“钟四小姐,我家主人有请。”
钟淮安顺着他手的方向看去,锦衣卫在马车两侧列队,长刀虽未出鞘,却已有肃杀之气,空气却仿佛被雪冻住,连呼吸声都几不可闻,路过的百姓低头交换眼神,竟是一句话都不敢说。
“你家主人是谁?”马车上没有任何标记,钟淮安一时无法确定对方是不是自己的目标,她只是垂眸,扶着元蕊的手一步步走下车,看到侍卫半出鞘的长刀,还瑟缩着向后退了半步。
看出钟淮安的抗拒,侍卫没有丝毫诧异,他只是又上前一步,长刀出鞘:“四小姐,那在下只能得罪了。”
但比长刀更快的还有元蕊。
“大胆!”元蕊拦在钟淮安身前,长刀几乎要划破她的血管,她仍然梗着脖子:“光天化日郎朗乾坤,你敢当街行凶?还有没有王法啦!”
侍卫面无表情:“那便请四小姐上车与我家主人一叙。”
“你!”元蕊想不通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撸了袖子就准备与他好好理论:“你家主人是谁!不管是谁,当街调戏女子,不知廉耻!”
“放肆!凭你也敢议论殿下!”听闻此话,侍卫总算有了些情绪,平直的语气中含了些怒,动手时也没有了之前的迟疑。
“四小姐,在下并无恶意。”矜贵的男声从马车内传出,及时保住了元蕊和钟淮安的脖子,声音柔软,夹着清冷的细雪也难掩轻浮:“只是有些事想讨教罢了,还请四小姐赏光。”
从听到声音的那一刻,钟淮安便好像被钉在了原地,她看着不远处平平无奇的木质马车,指尖却险些将手心掐出血。
她本以为自己不在意的。
鼻尖腥甜的气息萦绕不散,良久,她才听到自己的声音:“好。”
马车大却不高,钟淮安只能低头略福身见礼。
她小心观察着,晋王刚愎自用好大喜功,马车亦是不出她所料的豪华,车内竟还能隔出一间,帐幔上滚着金珠,随着钟淮安上车的动作叮咚作响,矮几上搁着杯热茶,白色蒸汽曲曲折折,看得出才沏好不久。
“久闻钟四小姐貌美,今日一见,果然与传闻无异。”帘后之人抬手倒了一杯茶,袅袅青烟越过金珠飘向钟淮安,虚无中似有轻笑:“便是本王见多美色,也不免为四小姐倾倒。”
闻她此言,钟淮安又慌乱地打算起来行礼,却因起太猛撞到头,一时疼得满眼泪花:“小女不知是王爷,方才多有失礼,请王爷恕罪。”
“无妨,本就是本王冒昧。”秦明宣免了她的礼:“沐阳今日在西宫望江亭举办宴会,广邀京城官宦氏族小姐,钟四小姐怎么在这里?”
钟淮安眸光暗下来,嗫嚅一番才道:“小女乃族中庶女,恐因言行无状冒犯公主......”说着她竟然哽咽起来。
“四小姐无需妄自菲薄,沐阳广发邀请,四小姐既在邀请之列,便无人能阻拦四小姐。”秦明宣挑帘看钟淮安,她低着头,神色萎靡,两手交错,紧张地抠着指甲盖,与那个和她同名的长公主截然不同。
若是他那个目空一切的表妹,恐怕此时早已跳起来去扇人巴掌了。
不过正合他意。
他就是要提醒沐阳,钟淮安已经死了,死透了。
“王爷说的,可当真?”女孩子轻声的询问拉回了秦明宣越飘越远的思绪,他回神,又为自己添了些茶:“四小姐可是担心没有请帖无法入宫?”
“无妨,本王素来看不惯这等捧高踩低之举,本王带你进去。”
话音还未落,车门外一直沉默的侍从便忍不住开口:“王爷,容大人说——”
“本王是王爷还是容祈安是王爷?”茶杯被重重磕在桌上,茶水溅在帘上,透出一片片深色。
望江亭梅花开得正好,红白花朵与深色枝丫点缀在或鲜亮、或清雅的衣裙中也未被掩盖半点风采,应邀而至的世家小姐们三三两两一堆,银铃的笑声此起彼伏。
“钰姐儿?想什么呢?这么出神。”钟淮钰站在梅树边,平阳王府三小姐姜淑挽着她的胳膊,空出的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肚子:“快正午了,也不知何时开宴,公主邀大家前来,总不会饿着我们吧?”
这话将钟淮钰吓得不轻,见没人注意这边,她才小声道:“淑儿,这是在宫里,慎言。”
“好嘛好嘛。”姜淑撇了撇嘴,钰儿什么都好,就是比她娘规矩还多,年纪不大就同宗族里那些个满口‘仁义礼智信’的老头老太太一样一样的了。
钰儿是指望不上了,她还是自己给自己寻些乐子吧。
她四下张望一番:“咦,那里围了一群人是在干什么?公主发吃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