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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调人来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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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间草庐中,香烟袅袅。
杨曲和林稚娘脱了鞋子同卧,一起听倚在床边的银长老娓娓道来过去的故事。
“两百年前,魔祖驱使大量兽人侵犯人族边界,发起了神魔大战。”
银长老摇头晃脑,神情专注。
“北虞王朝首当其冲,难以抵抗。遂派遣大臣出使南夏,希望两国能联合起来,共御外敌。当时的女帝深思熟虑之后,于殿中钦点镇守边关的伏波将军带兵救援”
“长老,你又胡说。”
杨曲发出小小抱怨,“我六岁上,你明明讲的是将军败了战役,在帝都郁郁寡欢,为了逝去的同袍主动请命奔赴战场的。”
“还有,长老。”林稚娘伸手提问,“神魔大战,神明怎么不出来,光靠凡人出力呢?”
“咳咳,其实就是为了好听,那时候古神纷纷陨落,剩下一堆修仙的……”银长老差点被这俩小崽子带跑。“不要打岔嘛!”
她放下手杖,继续侃侃而谈,仿佛自己也置身于当年蹉跎中。
“将军诞生时,家中已经没落。除了名中的一个曈字外,人生灰暗。她十五从军,摸爬滚打,终于成为一个五品将军,得了个伏波的封号……后来,这个封号甚至一度代替她的本名,由爱戴她的人们口口传颂,建立庙宇……”
“建立庙宇?”林稚娘瞪大双眼,收获了大量的信众?
老师曾经提过,要提防邪神。
杨曲碰碰她的肩头:“她就没显过灵,我们这一代信她的人少了,不过隔壁泉芜,那才叫忠实的信徒,崇拜到都改姓了!”
竟狂热到如此地步?林稚娘担忧起来,不知道老师她们如何了……
天空乌云密布,泉芜村中央的空地上,正在上演一场盛大的祭祀。
两个树桩高高竖起,五颜六色的布条在风中飘扬。
一男一女被绑在桩上,双眼无神,仿佛被抽走了灵魂。
村民们举着火把,远远围成一圈,大多表情麻木。
“今日敬告天地,伏波将军在上,泉芜有难,特奉童男童女一对,以禳天灾!”
一个老翁须发皆白,他身披百家布缝成的彩衣,前胸上绣着涟漪水波,左臂金戈,右臂铁马。
老郎头戴木雕面具,捧着手杖,大声吟诵着祷文:“诚心祈求,再活泉眼,赐福我等!”
“咚咚,咚咚!”
敲鼓声和吟唱声此起彼伏,祭祀者随之扭动四肢起舞。
“吾主伏波,赐福我等!”
“赐福我等!”
“赐福我等!”
众声奇诵,诡异得庄重。
“时辰到——”
主祭的人拉长声音,举起手杖,喝令众民:“童男童女,以火供奉。”
村民们呼啦堆来,挤在了树桩不远处。
“火供,火供!”他们高举火把,不断地重复着。
“住手!”
天空中飘来一道女声,鼓乐戛然而止,村民们面面相觑。
老郎摘下面具,浑浊的双眼在人群中巡视一番:“哪个装神弄鬼,滚出来!”
寂静无风,他重新覆好面具,却被兜头一浇。
天降黄土,而非甘霖。
“呸呸呸!”老郎满头满脸的黄土,口鼻的泥腥味让他反胃。
他半跪在地,抑制不住地咳嗽起来:“咳咳,咳咳——”
他的舌头好麻,他无法言语了!
底下的人纷纷怔楞,有的人惶恐大叫:
“将军发怒了,将军发怒了!”
“错了,是本小姐发怒了!”
一个明眸皓齿的女子蓦地出现在老郎身边,她身手敏捷,一把夺过其手杖。
一个俊逸男子出现在她身侧,上前用法术定住了老郎。
村民们呆在原地,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云饮休手掌一挥,化水为酒,村民们持有的火把便噗地熄灭。
暂时没有危险了。
她懒得同这些乡民争辩:“闻溪,先将上面两人救下。”
“好。”闻溪飞上去,将两人带下。
“你们两个,醒醒。”云饮休分别摇晃他们的肩膀,却发现这两人动也不动,好似人偶。
人偶?
幻化之术!
云饮休暗道不好,背后果然穿来老翁的笑声。
许村正怀抱手杖,迈着步伐,从容领前。其后有几个村民,押送着两人。
正是傅槊和钟绫。二人皆头发杂乱,面如土色。
钟绫一见云饮休便哭了。
“云姐姐……”
傅槊咬了一下嘴唇,看见她身旁的男子,眸色一暗,没有说话。
真人出现,闻溪低头一看,地上的化作了几块青黑溪石,连云饮休抢过的手杖不过是一根枯枝。
“小丫头,老夫这招瓮中捉鳖使得如何?”许村正哈哈大笑,今日一切尽在掌握。
云饮休同样粲然一笑:“村正好手段,不过——”
她一挺身,选择开门见山地辱骂:
“那位将军若在天有灵,看见你们昏聩至此,妄图献祭无辜人命来平息灾祸,怕是要吐血三升,再从坟冢中爬出来,大骂你们这些愚民!”
“不过一个黄毛丫头,安敢大放厥词?”许村正大怒。“你既不平,那便一起献祭!”
“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云饮休的眼神十分平静,她转身,徐徐朗声。
“小女子云饮休,今受树族所托,特来泉芜调解纠纷。两族本交好百年,却受天灾人祸挑拨,互相视为仇敌。小女子向诸位承诺,一定会找出解决办法,除尽尸气,净化水源。”
“我们凭何相信你?”
“树族那些家伙,吸干了水流,害了我们!”
云饮休掏出腰牌:“吾乃万方第一调人,负了一纸誓约。若违背公平正义,贪赃枉法,必遭天谴!”
底下没了声音。
云饮休收回牌子,果然对天发誓才是自证之道。
“许村正,民意不可违啊。”
许村正眯眼,心中举棋不定。
这外乡人皆为狡诈之辈,指不定是串通一气编造瞎话。
可,他看着村民们干裂出血的嘴唇和遍地衰败之景,深深叹息。
将军啊,请你再眷顾我泉芜村一次吧。
“我暂且信你,若要和谈,就让树族的老东西明日午时去赤帼坝相见。”
许村正命人给傅槊解绑,话锋一转:不过为了大局着想,这位钟小姐就先在村中安顿吧。”
这是要拿钟绫当人质?
云饮休眼中寒光尽显,投来的目光好似裹着刀子。
她一扬唇:“如此甚好。我这位道友出身紫宸宫,求雨符出神入化,你们若伺候好了,说不定还得些滋润呢。”
钟绫接收信号,当即一昂脑袋,信誓旦旦:“哼,当年长爻山的魔火还是仰仗我师尊开坛求雨,方才清灭。”
“可惜,钟师妹你尽得道人真传,却落得这般境地。我看这雨不求也罢,你只管等着姐姐我去搬搬救兵,树族的银长老通情达理,必不会任你香消玉殒。”
一听有望降雨缓干,那些村民手忙脚乱去解钟绫的绳子,云饮休顶在胸中的那口气这才散去。
许村正默许了他们的行为,严肃地盯着云饮休,意味深长。
“你这个调人,莫要辜负。”
云饮行来不及磨蹭,急急忙忙拉着傅槊和闻溪,按照杨曲所示,赶往那座赤帼坝。
见她忧心忡忡,闻溪直接提出化作原形负她奔走,云饮休看了一眼脚步略有虚浮的傅槊,将他扶在一块石头上坐稳,回头婉拒了。
闻溪被拒,又提出另外一个方案。
“这位傅兄弟将将脱困,必然经受不住来回奔波。这样,我先行到赤帼坝候着,接应小林姑娘她们。你们两个慢来即可。”
“再也合适不过,多谢闻溪。”麋君子善解人意,云饮休自当拜服。
闻溪摇头,深深地看了一眼云饮休:“顾好自己。”
言罢就地一跃,一头麋鹿踏地,四蹄翻腾而去了。
“他是何人。”
一直缄默的傅槊开口了,嗓音被烟熏火燎过,十分低哑。
“你见过的,天池苑那头麋鹿。”云饮休在储物袋里翻找清火的药丸,回答道。
“来报恩?”傅槊的目光充满探究。
“没有。”云饮休塞给他一颗丸药,“甜的,嚼了。”
“我看这架势要以身相许呢。”傅槊接过,语气冲得很。
云饮休打湿帕子,只当他情绪欠佳,急需找个人发泄脾气,于是弯身为他擦干净脸颊,安抚道:
“他出于温良罢了,再者,多一个人帮忙,我们也能喘口气。”
傅槊不喜这头麋鹿,将丸药送入口中,嚼了几下:“骗人,苦的。”
什么毛病?
云饮休懒得伺候,大力擦干净傅槊的额头,正准备扔帕子走人,视线却不小心和他撞到一起。
傅槊望着她,往日拒人之冰雪俨然融化,眼底竟然有微不可闻的委屈。
一个大男人还可怜兮兮的,云饮休清了下嗓子:“低头,额角还有。”
傅槊使了自净术,换了一身干净衣裳。两人继续赶路,几日不见,一句一句地展开交谈。
“为何不继续待在泉芜村?”
“钟绫师妹暂且无恙,可那里民风实在强悍,我可不敢离他们那么近。那些人一经煽动,我一命呜呼,到了阴曹,十殿阎罗可没那听理的耐心。”
“你怀疑他们供奉的神灵有问题?”
“千百年前的事,除了那位树族,唯有书本记载。流传下来的文史,难免摆脱不了被人杜撰的命运。再加以后代曲解,真相可能早就面目全非。希望这个将军是正神吧,会再度倾听哀民之愿。”
两个人并行,云饮休脚步一滞。
“我总觉得,有什么被落下了。”
“我亦有此感。”
云饮休和傅槊对视,异口同声:
“王悦儿!”
“贺泽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