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只想好好养猪》屋子没有屋子

1、第一只猪

　　林秀英家做上了村里的第一个万元户。
　　这有些年代感的外号是由他家独子挣来的。
　　林家的独生子打小被宠着长大，非但没长歪，还有一股聪明劲。
　　第一个在确认局势平稳后，在村里盖上了猪厂，通过养猪一举从地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走上了小康。
　　大家有眼热眼红的，最多说道说道这孩子的眼光独到之处。
　　这也有林家做人厚道的原因。在猪厂开起来以后，林老父第一个找上村长，去筹谋屠宰场的建设，并且在人员考虑上优先本村的人。
　　再加上那平时猪饲料的收集，一个厂子得用多少，基本都是统一在外头定的。
　　但只要村民们要销多余的粮食换钱，只要找到林家秀英。但凡品质过得去的，她都乐呵呵的全收了，出钱还比外头高上那么五毛一块的。
　　林家也就一个孩子，因而做什么一家人都齐整整凑一起去做。在其他人家闹得鸡飞狗跳的时候，只有他家总是从没闹过什么红脸。
　　玉兰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生的。
　　出生的时候，只有接生婆为这个单脉家庭遗憾了一下性别，感慨要断根。
　　可还没说出什么安慰的话，那林家子就捧着孩子兴奋的在林老父和秀英面前晃悠，嘟囔着他做爸爸了，他做爸爸了。
　　气的她额上青筋一跳，赶忙压好刚生产的丽妹的被子。
　　仔细看了一下确保没有漏风，就踩着摇晃的身体出去，揪住这个不知好歹的青年人。压低了声音叫他抱着孩子滚回去，别叫小孩受了风。
　　“哦哦......对不住，婶，我就是有点兴奋。”
　　她一眼看大的孩子也变成了大人模样，但还是一样像个愣头青。
　　林清和把孩子交还给林姨后，讪讪的解释，脸上才后觉到担心。
　　“那，丽妹还好吗？哎呀我这脑子，刚刚一上头——丽妹没事吧？”
　　林姨将孩子接过，没理会他迟来的关怀。
　　先是小心掀开孩子的盖子，确认了一下小脸蛋脸色没红没黑也没白没起疹子，小妮子也没被闹得生气，还闭着眼睛攥着拳头要往她手上碰。
　　看得她有些心软，想着：
　　女娃也不错，贴心娃娃。
　　仔细捏好了包的被子，才没好气的回答面前有些踌躇不安的年轻人：
　　“好着呢！不过这头胎可受罪了，你啊，可得好好照顾丽妹了。”
　　“会的！会的，我应该注意什么啊，”
　　“你问问你妈去。”
　　“婶，婶，我的好婶婶，我真不知道，我一个大老爷们，这个年纪还找妈叫人笑话，你就偷偷和我说说，丽妹受大苦了，我也想好好和她过的。”
　　林姨的脸差点没绷住笑出来，
　　“那找你林姨子就不叫人笑话了？行了，当谁不知道你，你就是太忙了少在家，在外头乱听些什么婆媳坏话。秀英是顶好的性子，不会因为这点事挂性，加上她也是生过孩子的人，没有人比她更懂这时候的丽妹了。”
　　青年点了点头，林姨虽然不是一家子人，但也是同宗里打小看着自己长大的。
　　他平日里作风是有些胡来，但心思还算细腻。
　　素日来每个人都习惯顺着他，早些年被娇惯坏了脾气，顶撞长辈。
　　也是林姨第一个上来给他一个结结实实的窝心拳，拖着他去给道歉的。
　　林老父和秀英，那不必说，这两个人没甚大志向，只觉得孩子能活下来就行。
　　那次也被林姨一道骂：
　　“惯子如杀子。”
　　秀英这昏头的，被骂了还傻乐，问她：
　　“也没读书，怎么有这么多好道理，玉芹妹子真聪明。”
　　林姨算是彻底看到了这家人的尽头。
　　只是没想到，这尽头比她想象中的还要短。
　　在知道今年流行猪瘟后，林家的猪厂被迫整改。
　　他们一村子的人都看着那素来神气的林小子苍白着脸色，跟着那些穿制服的人把厂子里的猪都赶出来。
　　那得是有多少猪啊，一眼看过去白花花一大片，空气里满是腥臭的气味。
　　但一个人都没走开，就算是平日里最看不惯林家的泼皮癞子，这个时候也安静的看着那里。
　　之前只是路过都能听到猪吭哧吭哧的声音，现在只有一些沉沉的闷哼。
　　一只接一只的被推下去，皮肉的声音撞到一起，有的还能动弹，吭哧吭哧的叫着，想要从坑里爬出去，但又滑下来。
　　那混不吝的小子偏过头去，捏紧了手不敢看，可谁都看得清楚他胸膛大喘着气呢。
　　一只，又一只。
　　真奇怪，之前听到多吵嚷的声音都觉得正常，这猪的声音反而越来越刺耳了。
　　林清和再也忍不下去，抱住最近的人的胳膊，哀求道：
　　“够了......够了吧——我不会再养猪，也不会再卖猪的，就这么几头，我好好养，我好好研究猪病，研究出来了，大家就好了，行吗——行吗，别埋了，别埋了——”
　　那穿着制服的人只缓慢的抽出手臂，叹了口气，“这是规定，没办法的。”
　　大家的心也都跟着那口气沉了下去，可还没做什么反应，他就已经一脚跳了下去，大喊着：
　　“别埋了！！！要埋就把我一起也埋了吧！！！”
　　“这些猪就是我的命！我跟着他们一起吃一起睡，我好不容易把他们养这么大！！！猪病了我的心比谁都痛！！我比谁都想要治好他们！！”
　　“乡亲们！！你们知道我林某为人，我不会把病猪肉给你们的！！”
　　“真的——真的——别埋了，别埋了！！我求求你们了——”
　　唉。
　　林姨眨了眨眼睛，把眼泪憋回去，推了几个同姓人，低声说：
　　“把你们秀英姨叫来，先别和丽妹说——”
　　“不，别碰我！！别碰我，婶，叔，叔，我求您——我求求您们——”
　　林家那小子多骄傲啊。
　　从小就混世魔王一个，这个村子里没一个能耐他如何的。就算面对是脾气爆点的林姨，他也素来知道怎么撒娇耍赖。
　　谁见过他这样啊。
　　大家也不忍再看了。
　　林秀英在众人搀扶着颤颤巍巍的走下去，轻轻搭在儿子的肩上，
　　“娃，回家吧。”
　　林清和的身体比母亲还要抖。像风中细竹，他低着嗓子，哽咽难出声。一抬头，已经满脸是水了。
　　“妈——不要，你让他们不要埋了，好不好？”
　　秀英抬起手，粗粝的指尖满是茧。
　　她轻轻擦着儿子脸上的泪水，艰难的笑出来，她眼中也有同样的泪珠颤动。
　　“妈没用啊——猪还能养，可妈就你一个儿子。”
　　“清和——你想想丽妹，还有玉兰，玉兰才多大呀，我和你爸年纪也大了，你要是走了，没人帮衬，她们可怎么过啊。”
　　林玉兰也忘记了那天父亲是怎么回来的。
　　只记得从那天起，天空好像就变成了灰色的，一切都变得灰蒙蒙的。
　　家里那时候唯一的一只猪，还是和她同吃同住的酸奶。
　　很小一只，跟着她爬上爬下的，原本也要跟着那些大猪填埋。
　　是年纪大的林老父，跪在了那些人面前，恳求他们允许留下——这只孙女最喜欢的小朋友。
　　只比小猪高出一点的玉兰，捏着手上的绳子茫然的看着这闹哄的场景。
　　她花了好长时间才明白，酸奶不能留在她身边了。
　　她走上前去把爷爷扶起来，用脸蹭蹭爷爷的脸，就像爷爷过去经常逗自己开心一样。
　　可爷爷的脸还是皱巴巴的，想对她微笑，可嘴角怎么都抬不起来，弧度抽了几次都还是掉下去。
　　年纪很大的爷爷只好抱着小孙女道歉，说他不会让那些人带走酸奶的。
　　玉兰看着爷爷抬起的脸，已经有些青肿。
　　爷爷从没有和人说话有这么低过身体，他是个嗓门很大，很有力气的小老头。
　　她只好拍拍爷爷的背，学着妈妈的动作：
　　“没关系，没关系的爷爷。”
　　“我去和酸奶说再见啦。”
　　玉兰从爷爷身上下来，又低下头看着什么都不知道的酸奶。
　　酸奶是一只很特别的小猪，全身都是黑色的，只有鼻子和尾巴有一点黑，很安静，会像小狗一样一直跟着人。
　　是她今年的生日礼物。
　　是父亲带着她在新出生的小猪里面一眼挑选中，然后交由她一手从断奶养到现在的。
　　父亲认为能够亲手抚养一条生命，能够很好的培养孩子的责任感和塑造对生命的价值观。
　　虽然她不太懂，但现在她应该做不到父亲想让她做到的事情了。
　　对不起，玉兰可能没有办法成为爸爸想要的那种、负责任的小孩子了。
　　玉兰蹲下来，像刚刚抱着爷爷一样抱住小猪的头，拿她的小脸蹭了蹭，闷声对酸奶道歉：
　　“对不起，酸奶，我要和你说再见了。”
　　玉兰向这些制服人提出了一个请求，就像她的父亲和爷爷做的那样。
　　不过和父辈不同的是，玉兰的请求被同意了。
　　玉兰请求亲手埋葬自己的小猪。
　　但需要她自己挖坑，而且必须要到规定的深度。
　　她就拿上了自己的小铲子，找了一块地方，在他们的监视下，开始慢慢挖起了酸奶的房间。
　　很抱歉只有和酸奶走过这么短的时间。
　　她会好好的做以后酸奶要住的地方：要很宽敞，放满花朵和草垛，然后再好好地盖上屋顶。
　　她几乎是挖了一天。
　　旁边的人都要忍不住上前帮忙，可都被玉兰拒绝了。
　　在一旁等的人也越来越少，等到玉兰彻底完成，只一个人留在这里盯着她销毁掉最后一只猪。
　　在玉兰拍拍最后的土，确保给酸奶的屋子盖得严严实实，她拿着铲子站起来，对着已经快要睡着的姨姨伸出手。
　　“姨姨我没力气了，你可以带我回家吗？”
　　当然可以，一整天的不见踪影，林家差点以为小孙女丢了。
　　接过孩子以后，连素来和气的秀英奶奶都没办法保持涵养，绷着脸拉过孩子以后，就直接把门关上。
　　低头想要教训几句，一张满脸泥土的花猫脸也抬起来，咧着嘴露出她的小米牙。
　　“奶奶~我没有丢哦，我是在和朋友道别去了。”
　　唉。
　　秀英奶奶的心也紧了一下，嘴唇动了两下，到底说不出什么话。
　　抬起手，拍了拍孩子的头。
　　“好孩子。”
　　她听到奶奶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