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龙往事》赵乾

3、往事 3

　　1985年8月跟着陈龙来到东兴社，不论入会之前是什么身份，到这里都要拜社里供奉关公。然后由叔公们一起见证批准入会，那年我十五岁，开祠堂入会时社里叔公们不肯。是陈龙力排众议为我做担保，我才得了那枚代表东兴的徽章。玫瑰金色的像金属扣子一样的东西，上面的图标是东兴的首字母缩写。一场仪式下来累得不轻，回家路上我坐在陈龙副驾驶睡得昏天黑地，怎么到的陈家别墅都不知道，隔日天明我穿着由保镖随手塞来黑西装，胸前不伦不类的佩戴那只徽章，跟着社里所有的马仔保镖参加晨会。陈龙在校场主台上讲话安排一天的工作内容，四下打量观察身边都是五大三粗的黑衣保镖，直到晨会结束后我跟着陈龙从校场回到别墅一楼大厅，回程路上他一直在笑我身上这件松垮的衣服丑。让我回家记得找祥嫂拿一身尺码合适的衣服换了，吩咐完陈龙有事要忙自行离开，而我第一次见那个面容慈祥的保姆，看她和善模样便偷偷问这衣服是谁的。祥嫂四下看看伸出食指比个嘘声，小声地讲述一段不为人知的往事，也让我更加了解陈龙。

　　“祥嫂，陈山是谁？”

　　“衰仔，龙爷亲生儿子这话可不能乱说的啊，这件事在东兴是禁忌话题。龙爷年轻时有个私生子叫陈山。今年应该有十岁了吧，听说他的母亲也是道上的大姐。奈何两人之间发生了错误关系，于是就有了陈山这个孩子。后来啊，那家的大姐难产去世了，是大姐的父亲来东兴接走陈山回内地。不过最近听说那个孩子也要回来了。偏生这个时候你又作为陈龙继子入会，怕是以后陈家不安宁，你们两兄弟也要有一番争斗喽！”

　　“陈龙原来还有个亲生儿子吗？那他还收我这个养子做什么？…既然是这样…陈龙是为了羞辱自己亡妻的亲生儿子，乃至这孩子背后代表的另一个家族吗？”

　　“不说了，不说了。主家的事哪是我一个下人能置喙的？不过你既然来了，就顺遂安之便是。如果有生活上的需要，就来一楼家政间找祥嫂啊！”

　　“好，谢谢您。”

　　我厌恶的看着祥嫂送来那身漂亮的黑西装，随手扔在地上抬脚迈过去，好像这样幼稚的行为能让心里不知名的怨气消散一样。身上依旧穿着不合身的白衬衫黑长裤，走进陈龙的书房他正低着头认真的看什么文件。听见声音他抬头看向我，对我没换衣服也是一脸完全意料之中的样子。半晌，他随口让跟随着前后脚进书房的陈三，改天找裁缝重新给我定做几身，顺手指了指主卧对面的侧卧道：元鸿，我房间的对面就是你的房间，你有需要去找祥嫂。过几天你还有个弟弟要回来，他就住在你隔壁那间。你们俩要和平相处，不许打架听见了吗？陈龙一串命令加敲打下来，让我来到新家时的愉悦彻底消散。后知后觉的想起来，我不过是他从外面带回来的养子。短暂的想明白自己的位置，随即态度也变得恭敬起来，站直身体低头笑着应了一声。陈龙见无事继续交代，挥手让我回自己房间换衣服去。我一步步后退看着他低着头忙碌的模样，无声叹口气从书房离开。

　　陈家别墅，站在属于我的房间里，看着宽敞明亮的窗子发呆。挨个看过屋里摆设后忍不住感叹，陈家是真的有钱。我不过是个养子，看这待遇倒是不亚于亲生儿子。换下西装穿上属于少年才穿的棒球服，黑色的带着腾龙金线刺绣。舒适的面料让皮肤都觉得放松，坐在床上开始思考自己的处境。陈龙亲生儿子的回归，对我来说不亚于冲击地位的事。社团叔公们又信奉血脉传承，若是没有这个孩子，或许我勉强也能做第一顺位继承人。现在一切都变了味道，就是不知道这个孩子秉性能力如何？在沉思里不知不觉中睡着，醒来窗外已经满天星辰。叹息着觉得可能是想太多打算下楼吃东西，却撞见陈龙打赤膊带着吻痕出来喝水。尴尬，迟疑，我停在楼梯拐角处窥视一切。

　　也是从那晚过后，类似的情况出现过几次。我像是找到了规律，直到陈山的到来才停止这样的窥视行为。陈龙牵着他手给我介绍这个男孩，看起来小孩子乖乖的人畜无害。也是从那天起，我们一同学枪一起吃饭，许多事情都是陈龙刻意安排好在一起活动。他喜欢叫我哥哥，我没怎么叫过他弟弟。十岁的小男孩第一次见我，怯生生的背着手。穿着考究的小西装，白色的扣子花纹都是定制的版式。陈龙把人推到我手边，他说这是他的亲儿子，叫陈山今年十岁了。我愣了愣被动的接过那个孩子，扑鼻而来的都是小孩子身上的奶香味。他眨巴着眼睛，小声的叫我哥哥。陈龙虽然不欢迎这个孩子的到来，可是眼里为人父的喜悦是藏不住的。看着陈山与陈龙相似的面孔，我陷入一种莫名的恐慌里。

　　“如果你不是他的亲儿子，就好了……”

　　随着时间推移，我差点被小娃娃的单纯模样，磨掉一身极力隐藏起的血性。直到有一天下午，在书房门外无心听见陈龙告诉陈山：陈元鸿是你的的磨刀石，只要你身边有他，便可以替你挡掉大部分来自外界的攻击。领养背后真相何其残酷，这件事在我十七岁时如当头一棒。被打醒后我心里那点可怜的，对父亲的期盼终于彻底消失不见。悄声回到自己房间里，每天还是照常睡觉吃饭练习。仿佛一切没发生什么变化，只是私下里我学会为自己考虑，用手段笼络了陈龙的副手陈三。用一些他觊觎许久的东西作为交换，比如说副手很喜欢陈山……是的，你没听错，他喜欢小孩子…我答应他找个机会把陈山送过去，于是副手欣然接受这个礼物，并且告诉我社里哪些人是可以利用，又有哪些人对陈龙誓死效忠不会背叛。

　　然而计划还没开始，聪明的陈山似乎有所察觉。往常总会亲密的贴过来叫哥哥，这几天小孩开始避着我眼神也带着戒备。陈龙又正好有事离开别墅去缅北，几乎是天时地利的绝好机会。陈三为了这一天也早早安排好保镖排班，监控器都处理过看不见我们在别墅所有的小动作。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十几个成年人的围堵竟然还是让陈山跑了。追出去的保镖远远看着，那孩子坐上公交车没了踪迹。报告回来的消息令人心急如焚，若是陈山追上陈龙那么吾命休矣……匆忙中带着陈三重新处理过别墅里的痕迹，我与他互相也产生了戒备。不过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任谁翻车对方都不会好受。陈三思虑再三冒险下令，由亲信伪装寻由头招惹对家帮派引起摩擦。那南山社确实蠢货很快上当，南老大叫嚣着带人攻击陈家别墅。一场火拼在所难免整个校场外，迅速沦为战场枪林弹雨，一切都乱了套完全脱离控制。局势混乱中不少有兄弟受了伤，陈三这会倒是长了脑子不停的骂骂咧咧。

　　“他奶奶的，我就不该惦记小少爷。等龙爷回来，我怎么跟他交代小少爷失踪和别墅被攻击的事啊！”

　　“陈三，你少他娘的废话。赶紧把南山社击退了，守住地盘再寻思怎么跟我义父交代吧！”

　　别墅被包围的突然人手完全不够用，行动过半躲藏的房间里的电话突然响起。我一边找掩护一边接电话，陈龙戏谑的嗓音如同救命的天籁。听着他指挥带着人一点点拿回主动权，中途南老大似乎是收到手下的传讯忌讳什么，带人飞快结束战斗撤退。待局势安稳时，我们清理现场指挥还有行动力的保镖都去救助受伤人员，陈三跟在我身后不远处唉声叹气。他没防备我，或者说他觉得一个十七岁的男孩，能对他做什么？然而我几乎没有犹豫，捡来地上早就安装好消音器的枪，对准陈三心脏处就是一枪。陈三满脸不可置信，但是生命已经从他身上流逝。我淡定的擦掉枪上指纹，随意塞进地上南山社死去的马仔手里。做完一切我从现场离开，假装忘记了陈三的存在。保镖们还剩下七八个人，余下地上摆着的都是各路的马仔尸体。陈三的尸体也在其中，他的亲信们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老大死了。他的死亡引起保镖怀疑，毕竟早前清点人数时陈三只是受伤。对此我并没有多加解释，甚至露出同样的迷惑神情。别墅出事陈龙回来的很快，风尘仆仆的迟暮美人。大刀金马坐在一楼主位上，审视的目光在我们之间来回打量。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想听实话实说……还有陈山找到了吗，他在哪里谁来告诉我？”

　　“义父，对不起，是我疏忽大意没安排好底下的人。连累了弟弟还有陈三，我保证一定会把弟弟找回来的……”

　　“嗯，所以是谁出卖了别墅的位置？是你吗？我的儿子，还是你们…我的保镖们？”

　　“对不起，是我没发觉陈三的异心……”

　　“哦……陈元鸿，好好抚恤他们的家人，再去把你弟弟给我找回来。”

　　“是……”

　　总算有惊无险过了这一关，陈龙起身离开我没看出他有什么不妥。在东兴社里的两年，我为了长久之计只能藏拙，这会上头没有压着的人存在，倒也可以放手一搏。随即我便条理清晰安排好保镖们的工作，又动了自己的人脉去打听陈山去向。陈三是死了，陈龙还有个亲生儿子是祸患，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这个道理我很早就明白，当年被陈龙送走的黑龙黑虎，前一阵也恢复联络。接触前我也曾怀疑过他们的忠心，但是经过一年的接触试探发现一切如旧。用密线给黑龙交代好事情后，我不放心也跟着出发前去帮忙。路上坐在车里，手机上是黑龙给的陈山离开陈家后都去过哪。我看着屏幕里的文字，大抵计算出陈山想去什么地方，不过很可惜他身上没有钱，也没有回内地用的证件。黑龙黑虎已经带人去追杀陈山，就是不知道究竟他们谁的速度更快呢？窗外夜景飞逝而过，这一晚注定是很多人的不眠夜。

　　“陈山，你可千万别死在路上，等着我，哥来接你回家……”